十 人间惨剧

　　“后来的事情，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发生的，为了自己的生存，我们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六角高赖闭上了眼睛，痛苦的说道。
　　“可怕的罪行？”九英承菊问道。
　　“是的，这一切都要怪当时那个上下颠倒，变乱丛生的世道啊！”六角高赖说道：“自从四十年前的应仁之乱后，动荡一直持续着，到明应年间，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天下浮动，人心颤抖，近畿一带，土一揆与一向一揆此起彼伏，几乎从没有间断过，百姓人人自危，渐渐的甚至开始丧失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想到那时近畿的局势，九英承菊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就算是现在，也再没有了那种让人向往的平和，但是这一切，也不能全都怪在反乱的农民身上吧，各地的领主盘剥严重，商人们又敲骨吸髓，农民们很多也是走投无路之下，又被那些野心勃勃的一向宗煽动，这才起来造反的吧？
　　当然，这些话，九英承菊并不想说出来，他只是随声附和着六角高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对怀抱婴儿的男女急冲冲的走着下山的方向，我们几个本来也是想着离开这座信乐山，便主动上前招呼，毕竟当时到处都是山贼与盗匪，多一个人同行，便多一份安全。”
　　“恩。”
　　“果然，在看到我们之后，他们的慌张明显减少，那女人甚至因此如释重负般的哭了起来，被她的丈夫解劝了几句，才恢复正常，之后与他们交谈，方才知道，他们原是准备从美浓返回畿内，本来还有仆从和女佣跟随，结果路上碰到了山贼，靠着忠心的仆人拼上了性命，他们才侥幸逃脱，但是所带的铜钱细软却已经全部被抢走了。”
　　“可是，那些抢了他们的山贼呢？难道没有尾随着他们吗？”九英承菊表示着自己的疑问。
　　六角高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倾佩的表情，大有知己之感的说道：“没想到，你与当时的我有着一模一样的敏锐和警觉。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我的同伴们都围着这对男女交谈着，广俊，觉屋，还有菊右卫门都是，而我，因为有伤，只是坐在旁边的一棵白桦树下。当我听完那个男人的讲述之后，我就意识到，麻烦大了。”
　　“我马上大声的警告着所有人，山贼肯定已经在不远的地方赶过来了，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女人的。”
　　“菊右卫门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说我们要马上躲起来，旁边树林边的山脚下有一个被藤蔓遮盖的天然洞穴，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足够隐藏我们几个了。”
　　“但是我们刚刚躲进洞穴，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出现了。”六角高赖脸色苍白的说道。
　　“是那个孩子吗？”
　　六角高赖眼神空洞的看着九英承菊，道：“婴儿的声音嘹亮，无拘无束的哭了起来，不管女人怎么哄，都没有用。而最后一个进来的觉屋看着我们说，山路的尽头，已经出现了山贼的身影，人数绝对不少！”
　　“让孩子停下来！菊右卫门当时已经两眼通红，对着那个女人低声呵斥，如果继续这样哭闹下去，我们都得死！”六角高赖说道：“很残忍，是吗？九英大人，很残忍，但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能让孩子停下来的话，菊右卫门说的就会成为现实！”
　　“你们杀了那个婴儿？！”九英承菊的心情仿佛掉进了冰窟，冷冷的看着对面神情恍惚的六角家家主。
　　“没错，除了觉屋和尚，我们所有人都有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并且立刻付之了实施，毕竟，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觉屋和尚…”
　　“是啊，他拦在了女人的身前，愤怒的想阻止我们，哈哈，但是这根本无济于事，我们这些人在那个时候已经丧失了理智和人性，逼着母亲交出她手中的孩子。”
　　“连广俊大师也是如此吗？”九英承菊喃喃的自言自语。
　　“最后，女人抱着孩子，一起跳下了山崖，那个男人用他手里的到刺进了自己的肚子，也死了。二那个男人在临死之前，用满是鲜血的手，在地上写下了诅咒这两个字，这也是之前菊右卫门嘶叫着这两个字的原因吧。”
　　“的确是可怕的罪行。”九英承菊目无表情的说道。
　　而说完这一切的六角高赖也仿佛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万分痛苦。
　　“后来，我们成功的躲避了山贼的搜索，在第二天的早上走出山洞，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离开了这座留有痛苦记忆的山。”
　　“这也是广俊大师在年轻的时候一直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屋中痛苦自责的根源吧。”九英承菊这时想起了师傅常庵龙崇对广俊的谈论时所说到的一些轶事的真正原因，像广俊这样出生佛门的弟子，为了自己的生存，竟然不惜逼死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这份痛苦是足以让他产生一种自我否定的意识的，直到有一天，广俊在内心挣扎之中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从此开始他全力弘扬佛法，救济贫困的行为，这个过程其实是广俊在心中赎罪的过程啊。
　　“那么，这次广俊师傅突然向你们发出聚会的邀请，是要讨论二十六年前的这个事件吗？”
　　“不知道，不过，从他召集的人来看，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吧，不过奇怪的是，广俊又为什么会邀请你和常庵龙崇大师呢？还有，他为什么还邀请了今川家的正室夫人呢？你们几个跟二十六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联系啊，广俊如果是要跟我们谈这件事情的话，你们难道不是多余的人吗？”
　　“没错啊，这实在非常奇怪啊…”九英承菊不禁陷入沉思之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他看着六角高赖，喃喃呢自言自语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时的九英承菊觉得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快感，他坐直了身体，对着六角高赖说道，“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广进和尚送你出了食屋之后，有没有送你一直到达这里，也就是说他有没有和六角大人一起通过庭院，将大人送到左厢房这里？”
　　“广进只是把我送出了食屋敷，并没有送我到这里，他虽然是个很讲人情世故的人，但是这次倒也没有这么殷勤。”
　　“好的，既然这样，就不打扰六角大人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