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忆

　　那是二十六年之前的明应元年的三月。
　　名叫六角高赖的武士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
　　筑濑河源的惨败仿佛还在眼前，他的军队在那里已经土崩瓦解，自己没有死，完全是佛祖的保佑使然，但是，这份保佑好像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孤身一人，逃进了信乐山地的这片荒山野岭，肩膀和腹部都受了伤，没有食物，没有水，已经筋疲力尽，躺在这片树林的边缘，身边的爬虫令人厌恶的爬来爬去，看来是要死了吧？六角高赖不甘心的想着，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时，从林子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痛苦的呻吟，伴随着细细索索的爬行的声音，说道：“那里是谁？能来救救我吗？我是京都的菊右卫门，我父亲很有钱，我是独子，你快来救救我，我父亲----我父亲会给你很多报酬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请自己去救他？六角高赖觉得十分可笑，不过却笑不出来。
　　“菊右卫门吗？”六角高赖无力的平躺着，看着蓝色的天空，尽力大声着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哈哈，哈哈。”
　　“混蛋，混蛋！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绝不能死在这里！”又是一阵细细索索，商人的儿子艰难的爬着过来，高赖这才发现，这家伙的右大腿上全是血，他的表情十分狰狞，应该很痛吧。
　　“你才是混蛋呢，难道我愿意死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吗？”
　　“谁，谁来救救我啊-------呜呜呜呜。”名叫菊右卫门的商人之子看到自己求救的对象竟然比自己伤的还要重，不仅悲从中来，放声痛哭起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哈哈哈哈-----”名叫六角高赖的武士却一边大笑一边流下了眼泪。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起风了，六角高赖觉得很累，很困，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鸣叫声，在这片空旷的山区树林，显得十分突兀。
　　“你别睡着啊，不能睡啊！”菊右卫门在旁边大声的叫着：“睡着了就死了！”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让我睡一会吧，我要睡一会。”六角高赖无力的低声说道：“没有用了，不会有人来这里的，我们已经没救了啊。”
　　“不，不会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不要死啊，混蛋。”菊右卫门几乎是在哀求，仿佛高赖一死，他也马上就会跟着死去一样，“别留下我一个人啊。”
　　这时，仿佛佛祖听到了菊右卫门凄惨的呼叫一般，从山坡上隐隐约约传来颂佛的声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有人？”六角高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佛爷，佛爷，这里有人受伤了，救命，救命啊！”菊右卫门撕心裂肺的大叫着，用出了他所有的力气。
　　于是山坡上出现了四个身影，一老一少两个僧侣，一个山伏和一个农民打扮的人，他们朝着这里看过来，发现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奄奄一息，另一个用手撑着身体，满怀希望的冲着他们乱叫。
　　山伏是觉屋和尚，年轻僧侣是多闻院广俊，那个农民是后来的广进僧，京都兴福寺事件的人物在这里似乎全部到齐了。
　　“后来呢？”九英承菊问道。
　　“后来，呵呵，后来------”在昏灯下的六角高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真应该在那个时候死掉，死掉就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那个本来应该死去的夜晚，我与菊右卫门被广俊和……那个人给救了，当时的广俊就已经精通医术，他帮我取出了腹部的箭头，绑扎了伤口，而菊右卫门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这家伙就是这样，有点事情就要死要活的。”
　　“那四个人，在甲贺的山间干什么呢？”
　　“其中广俊是陪同那个人从关东返回，广进是在路上遇见同乡，因为当时他过的十分落魄，所以恳请广俊收留。”
　　“这么说，关于广进的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广进就是因为同乡多闻院广俊的关系才顺利成为兴福寺的僧人，不然的话，可能已经饿死在南近江了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
　　“至于觉屋和尚，他是个奇怪的人，但是不能不承认他对佛祖的虔诚，总的来说，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是真正善良的人。”
　　“真正善良的人？为什么这么说？”至少，像多闻院广俊大师这样的人，不可能被认为是不善良的吧？
　　“因为后来……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六角高赖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时候我的伤很重，几个人为了照顾我，都一致同意留下来，我的伤主要在腹部，我刚刚说过，广俊当时就已经是个医术高明的和尚了，所以在包扎了伤口，止住了出血之后，我便能够勉强走路了，由于当时我急于返回南近江，所以，三天之后，我们一致决定出发离开信乐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太阳正在落山，天空的西面红彤彤的一片，美丽极了。”
　　“恩？”九英承菊正奇怪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描述起景色来，六角高赖木木的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从山上走下来一对男女，他们神色慌张，衣服残破，男人手中有把小太刀，但是一看就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能用刀杀人的武士，而那个女人长的十分清秀，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一个婴儿？”
　　“是的，刚刚出生的婴儿。”六角高赖接着说道，“那是个长的非常可爱的孩子，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婴儿，承菊，真的，你见过刚出生的孩子吗？那模样，皮肤皱在一起，鼻子扁平，身上脏兮兮的。但是这个孩子完全不一样，五官匀称，皮肤剔透，笑的时候灿若桃花……哭……哭的时候高亢洪亮。”
　　九英承菊不是很理解六角高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详细的描述起这个婴儿，不过考虑到自从讲述这段二十六年前的事件开始，他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稳定，承菊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婴儿竟然就是这次整个兴福寺杀人事件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