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

　　一滴泪，沁出眼睑，悄悄地划过鼻梁，落在了枕头上。
　　洛小川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忽的，双目圆瞪。倘若细看去，便见得数道血丝，攀附在白眼球上，着实可怖。
　　又是这场噩梦。
　　将沉重疲惫的身子撑起，洛小川挪了挪位置，靠在了一旁的抱枕上。他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每每做出这档子噩梦后醒来，是都会有的。可无论怎么去回忆，却还是一无所获，完全没有一丁点印象。
　　但他有一种直觉——这几天来困扰他的噩梦，是一模一样的。
　　也不是没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公园里找个算命的试试。但终究是因为一个“钱”字，让他退却。
　　寻思着是工作的压力太大，导致自己精神有些萎靡了，也没准是自己太过于纠结交稿的那些个麻烦，使得意识稍有混乱。
　　说起来，洛小川是个在一线城市苦苦挣扎的小作家。目前和一家出版社签了合同，每个月靠交出去的稿子所得，来过着一个中低等水平的生活。爸妈隔三差五心疼自己给的生活费，倒是能凑上一半的租金，让他的生活压力稍微小了一点，最起码能每个月给自己添上一件新衣服。
　　洛小川是个比较懒散的人，相对于稳定但刻板规矩的工作，他还是倾向于现在这种职业。钱不钱的无所谓，能活就成——当然，也只是目前而已。每每想到将来成家立业，他就头疼不已。
　　正当他坐在床上发呆之时，手机响了。
　　“喂？”
　　刚刚醒来，大脑还处于朦胧的状态，洛小川操着略有干涩沙哑的嗓子接起了电话。
　　“小川，这个月的稿子你尽快交了吧，我看今年反响不像最初那么好，这书也是时候结尾了，这两天你好好弄弄，然后咱们出版社把版权费给你，你就不用管了。”
　　电话另一头早已听腻了的女声，是洛小川的责任编辑。近年来她一直都在和自己打交道。从之前的平等对待，到现在的不留余地，足以见得洛小川在出版社的作用逐渐丧失。
　　听得这话，洛小川立马清醒了过来。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目前苦恼的作品已经生命力殆尽，但将来还得靠出版社活着，不免担心了起来：“那，李姐，下一本书的合同......”
　　“再议再议，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责编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在彻底断线前，洛小川听到了她似是在亲切地呼唤着什么人，也知道新的宠儿即将顶替自己的位子。
　　轻叹了一口气，虽说早知如此，但这般快的降临，还是让洛小川心中升起凄凄然的感觉。
　　更何况，最近纠缠着他的那个噩梦，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稿子很早就写完了，那边既然催着要结尾，洛小川也就不分批交了。从床头柜上将陪伴了自己五年的笔记本打开，拖动着带有巨大延迟的鼠标，把文件发给了责编。
　　文件显示接收，责编发了个“收到”的表情，也就没了下文。
　　接下来，只要等着账户多几个数字就好了。
　　——毕竟洛小川目前的作用没了，那边也不会苛刻地要求些什么，尽早结束尽早解约。
　　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洛小川换上衣服，将窗帘拉了开。
　　是个阴天。
　　正如此刻他的心情一样，虽然有些阴郁，但还是蛮平淡的。
　　草草洗了个漱，坐在床边，望着这一室一厅的小屋子，也正赶上这个时候了，洛小川决定好好放松放松，让自己彻彻底底从压力中走出来几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攒的钱加上版权费，还能好好活半年。”
　　洛小川心里这般琢磨着，便出了门去。
　　其实，要是好好算算洛小川的经济实力，足以在二三线城市过上小资生活的。之所以选择在一线城市摸爬滚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开拓自己的眼界，同时也有一种执念。
　　他总觉得自己会遇见什么人。
　　刚刚启程的那会儿，还是三年前，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是有人在呼唤他。
　　可到头来，三年过去了，自己什么也没见着，反倒饭碗丢了一半。
　　三年了，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小区的人行道，一个人坐地铁，一个人去那家给自己提供灵感的咖啡厅。
　　轻车熟路地到了地铁站，刷了码，来到站点候起了车。
　　不大会儿，地铁进站了。
　　洛小川乘上车，习惯性的站在车门前，往旁边一靠。
　　无神的双目往正前方随意一瞥，却不曾想，自己会突然怔住。
　　仅仅是对面朝向的地铁同样进站了而已。
　　洛小川还不至于因为两车同时进站而感慨科技是多么伟大。
　　就在他的正对面！
　　对面列车同样的位置，有个面容姣好，长得十分清秀却带着一点儿黑眼圈的女孩。
　　四目相对，恍若千百年。
　　这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是似乎在久远之时，有过一次重逢。
　　那年，正值桃花盛开之时。
　　满园春色粉红无瑕，淡淡芳香醉人心脾。在这后花园里，男子穿着一袭白衣，自顾自地斟起了酒来。
　　酒香并不浓，还抵不过这园子里的淡淡花香。倘使个爱酒的人品一口，或许会觉得这男子只是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喝白开水。
　　仅仅是一个潇洒的背影，便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在内。当然了，喝这一坛“假水”，谁也醉不了。
　　此情此景，虽美，但早已物是人非。男子小酌一口，怅然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吟诗之后，捧起酒坛，痛饮了两大口，而后龇牙咧嘴地打了个嗝。
　　他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率性随意，但那双漆黑的眸子，确是裹着一层孤独，又闪着点点落寞。
　　一道倩影躲在桃树下，听得此人吟诗，身子一颤，终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她的步子很缓很慢，若是仔细看去，可见那双曼妙的腿，在微微发抖。
　　“你来了。”
　　男子轻叹一口浊气，也不在乎自己肿胀的胃，还是那般没有旁人似的自斟自饮。
　　“嗯。”女子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倦的还是愁的，一双美目底下，挂着两抹暗淡。
　　“铮！”
　　女子走到男子背后，猛地抽出剑来，明晃晃的剑刃映射着柔和的阳光，却是这般锐利的照在男人面颊。
　　只差一厘，便能割破男人颈部的软肉。
　　男子也只是轻微地一哆嗦，而后便仿佛没有这柄剑似的，托住因剑气而掉落的绿叶，望着刚好落在酒坛子里的一朵桃花瓣，自嘲地笑了笑，将叶子衔在嘴边吹响。
　　渐渐地，二人仿佛沉浸在小雨拍打桃花，鸟鸣山更幽的世界当中。在这清脆声中，女子的双眼中，逐渐被水雾遮盖，化作两道清泪，滑落脸颊。
　　“哐啷。”
　　剑掉落在地，女子啜泣着，趴在了男子的背上。
　　她死死地抓住男子的衣裳，哭得撕心裂肺。
　　终是嚎啕过后，女子虚弱地问道：“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可知我等了多少年？”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握着女子的手，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君子如龙，当一往无前，是吗？”
　　女子点了点头，眼都哭得红肿，惹人怜爱。
　　“男儿当有鸿鹄之志，翱翔于天际。该问探这天有多高，到底何处是道之终点。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也终是明白，倘若走到尽头，回首看来却发现我要守护的人已经被我丢了，那还有什么意义？我负了你，失了责。”
　　“所以呢？”
　　“所以我回来了，知道仅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我大错特错了。”
　　见得心上人居然肯认错，女孩破涕为笑。
　　坐在他身旁，端过男子的酒杯，轻抿了口，不由诧异道：“你这酒，被骗了。”
　　“见到你，也便不再是只身问道。这酒也就甜了起来，怎会有真假一说？”男子轻轻一笑，他也不知这些年来自己多久没有这般会心的笑了，忽然发觉原来幸福是这么的简单，“我愿称此酒为醉回首。”
　　“醉......回首？”
　　深吸一口气，却是城市的紧张涌入了脑海当中。
　　洛小川惊醒了过来。。
　　也顾不得自己胡思乱想有多久了，一听得列车报站，紧忙地抓紧机会下车了去。
　　他想找到刚刚那素未谋面的女孩，他迫不及待的在心里追问，那女孩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