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每逢七七四十九日，银镜一般的月亮，如期高悬于九州的夜空——那月亮就叫“天镜”，那一天即为月末。往后连续六日，夜空中只留下深蓝，而到了第七日，星河璀璨，称为“灿星夜”。
　　是年秋月，白原的第一个灿星夜，天空被厚厚的雪云笼罩。寒风呼啸地冲刷着春风走廊，就连蛮卡身前的白原狼也变得步履艰难起来。冬俾族的清理者刚把剩余的三白酒一口气都喝完了，醉醺醺的，火把也随着摇晃的步伐飘忽起来。恍惚间，蛮卡意识到这里似乎是他前不久梦中的景色，唯独不同的，是前方白原狼那一双双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眼睛。
　　前方不远处传来了白原狼的呜咽声，听上去凄惨而又令人毛骨悚然，似乎这群畜生们遇到了什么他们害怕的东西。好奇心促使蛮卡加快了脚步，以至于一不小心让火把给熄灭了，不过前方不远处有暗淡的亮光，呜咽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滚开！你们这些臭狗！快滚开！”
　　穿过几具血肉模糊的冬俾族人尸体，蛮卡看到一位少年正挥朝着四周的白原狼挥舞着火把。少年的右臂被砍断了，像极了他在梦中见到的那位，不过值得略微让人高兴的是，少年还活着。此情此景让身在远处的蛮卡不禁一哆嗦，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一种宿命感。他用双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使自己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然而响声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格桑将火把插到雪地上，从身后拿出一支已经上了弦的手弩，瞄准不远处的黑暗：“什么人！滚出来！让我看到你的脸！”
　　蛮卡对少年的战斗经验刮目相看，但更佩服对方的勇气。为了表示敬意，他发出一声怒吼，并用手斧和铁铲互相击打，发出刺耳的响声。不一会白原狼就全都灰溜溜地散去了，剩下一脸惊异的少年，孤零零的站着。蛮卡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没有解除战斗姿势，而是将手斧和铁铲遮挡住自己的面部和胸腔，毕竟自己的打扮和地上躺着的“狄人”是一样的。他在赌：赌少年当下持弩的手，并不是他惯用的手。
　　显然，他赌对了。
　　弩失擦过蛮卡的额头，留下一条深深的血印。清理者一瘸一拐地加快步伐冲了上去，而少年则一个后撤步，从身后倾倒的马车中快速拔出一把马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的斧子已经朝着他的脑袋飞过来了……少年勉强躲过飞斧，可是由于还没有适应失去右臂的平衡失调，踉踉跄跄地跌坐在雪地里。他刚想支棱起身，只听到咣当一下，左手的马刀被打飞，紧跟着是一把铁铲抵在他的咽喉处。
　　少年想用右手推开铁铲，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犯傻，值得无奈地嘲讽对方说：“难不成你想用这把破铲子杀我？”
　　蛮卡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地伸手拾起一旁的手斧，在手里朝少年摇了摇：“铲子只是让你别动。”
　　“哼……看来我遇到一个‘好心’的狄人。”
　　“你怎么能活下来？冬俾族人从不留活口。”
　　“冬俾族？这就是你们这群狄人的称呼吗？怎么活下来？我怎么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大家都死了！”
　　“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听到对方的话，格桑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冬俾族人说的没错，在他醒来后，看到所有的同伴都被砍了脑袋，包括……那位美丽的夫人。
　　想到这里，少年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一把推开抵在他咽喉处了铁铲，一个翻滚抓起刚被打落的马刀，全力回跳朝蛮卡砍去。此时的格桑，胸中只有对冬俾族人的满腔愤怒——美丽的夫人，片体鳞伤，身首异处。当少年看到这惨状时，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朝着那些披着熊皮的尸体一顿乱砍乱砸。只靠愤怒，终究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由于右手断臂，无法防御，少年的跳砍被蛮卡一记势大力沉地左旋腿给踢飞了出去，再次失去意识。
　　过了不知道多久，格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觉这个高大的冬俾族人已经升起了篝火，坐在他的对面。现在少年稍微冷静下来了，他确信对方并没有杀意。他手捂着脑袋，胃里一阵痉挛。自从发疯似地蹂躏敌人的尸体后，格桑才意识到，眼下当务之急是完成夫人对他的嘱托。可是之后他寻遍了整个车队的残骸，都没有找到女娃娃的身影，哪怕是尸体。
　　再后来，他看到有一群畜生在撕扯夫人的遗体，便冲了上去想驱赶它们。之后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蛮卡出现。
　　糟糕！女娃娃去哪了？
　　“你在守护什么？”
　　冬俾族人用低沉的嗓音，问了一个直戳少年心灵的问题。
　　“除了你，没有活口。你还在守护什么？那女人的尸体吗？”
　　“不准你提她！”格桑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但他已经无力再与对方起肢体冲突。“守护什么，不管你的事！”
　　“确实不管我的事。”蛮卡伸了个懒腰，酒已差不多完全醒了。他站起身，拿起铁锹和手斧，准备去完成清理者的工作。“从这里往北走三日，如果你能活着穿过蠕虫苔原，就能看到南方佬的十二镇。”
　　格桑明白：对方显然是希望他能够活着离开此地，可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娃娃，不论生死，总要给夫人一个交代，他不能离开。
　　“把铲子给我。”
　　就这样，清理者从头车开始，用手斧肢解马车，将拆下的木条堆叠在一起。对于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只需要交给白原狼处理就行了。另一边，格桑小心翼翼地将美丽女人的残破尸身，用马车的盖布包裹妥当，随后虔诚的吟诵了一段他记忆中，空族巫女的超度经文。他一个人守在女人的尸身旁，呆坐了好久，才最终将她安葬入土。
　　“办妥了就快离开吧。”蛮卡在不远处说道：“夜晚的蠕虫苔原还算安全！”
　　“你的族人不留活口，你为什么放我走？”
　　蛮卡有些不耐烦，他想要对少年怒吼两声，但不远处再次响起了白原狼的吠声，让他意识到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另两个清理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