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在白雪覆盖的湖边，缕缕白烟从一间简陋的木屋上升起。木屋里坐着两个身披熊皮的男人，其中一个体形较小也略显苍老的正抽着屋主人递给他的长烟。老男人裂着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褐色牙齿，浓重的烟气正从漆黑的牙缝中吐出：“你还能为蔽日峰而战！蛮卡，我的侄子！”老男人用他粗糙又长满茧子的手，拍了拍对坐侄子的宽厚肩膀。“你是白狮部落最被给予厚望的武士！你的巨斧就是冬俾族人的骄傲！为什么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藏起来？！”
　　“我厌倦了鲜血。”蛮卡冷冷地回答道，声音低沉而微小，与他巨大的身躯形成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听到这个回答，老男人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一脸的忧虑，急忙追问：“难道就因为蛮宁的死？！”
　　蛮卡没有回答，但目光中闪过一丝危险的信号。叔叔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提了不该提的名字。
　　“你很强大，我的侄子。”叔叔又抽了一口长烟，暂时不再说话了。
　　是的，蛮卡知道自己很强大——他强大到在对付部落中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士时都游刃有余；强大到蔽日峰的祭司们都亲自为他吟诵战歌；强大到族长一次又一次为他系上象征荣耀的白狮牙。但如今的蛮卡终于意识到，这种强大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甚至更像是一种诅咒。刚成年时，他与兄长为了追逐受伤的雄鹿而将年老体衰的父亲甩在身后，等到他们折返时才发现被巨熊撕咬后父亲的半截身体。前不久，又因自己起了恻隐之心，悄悄放走一个使女而错过了和兄长一起参加劫掠，结果黑鸦堡的守卫射穿了蛮宁的肺。兄长被族人拉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比雪还冰冷了。
　　后来他一连几天都躲在自己的帐篷里喝酒，喝到烂醉时，伏在地上呕吐不止。再站起来时，他感到怒不可遏，咆哮着拿起自己的巨斧，疯狂在空气中挥舞。斧刃不停地划破冰冷的空气，发出一次又一次令人颤栗的尖啸，直到蛮卡力竭，两眼昏花地瘫坐在地上。恍惚间，他似乎听到耳边有轻声的呼唤。他抬起眼来，突然在帐篷的阴影中看到了半截身体的父亲与白骨裸露的兄长，两具面目狰狞的骸骨正在对着他冷笑。那些曾经能令自己亢奋不已的鲜血，正不断地从俩人的身体里流出来，蔓延到武士脚边的地毯上。蛮卡吓得丢掉了斧子，哭天喊地如疯了一般，最后一头栽倒下去，昏睡了天夜。至此以后，他不辞而别，只身一人离开了白狮部落。
　　叔叔在炉石上敲了敲长烟的烟灰，又用力吸了几口，将新的烟草塞了进去。蛮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又似乎没在看他，就像一尊巨大的石像，毫无生气地坐落在对面。老男人叹了口气，捏了一把身上的熊皮，确认烤地足够干之后，站起身来，拿起放在火炉边的长刀，最后再说了一句：“没人能逃离冬神的呼召，不要拒绝来自蔽日峰的指令。孩子，这是我最后的忠告。”言闭，他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的冰雪之中。
　　在冰湖的另一边，巍峨的蔽日峰孤独的矗立在一望无际的狼齿苔原上。娅孜乎娜是她的另一个名字，是冬神的女人，地母巴兰图的长女，白原的女神，冬俾族的圣地。数千年来，冬俾族的祭司们不分昼夜的在此地为他们的创造者冬神吟诵赞歌。唯有最强的部落首领才能踏足这里，接受冬神赐福，那会是冬俾族武士的最高荣誉，这意味着他们战死后能与冬神同席，享受无尽的欢愉。不过此时，正有一个身着异域样式长袍的男人，踏进了冬俾族的圣地。
　　男人有一头灰白的卷发，高挺的鼻梁和墨绿色的瞳孔表明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夷人。他向迎接他的冬俾族守卫点了点头，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没有立刻抽出腰间的钉锤。
　　“停在这里。”守卫冷冷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夷人缓缓地举起双掌，示意自己不过做过分的举动并停下了步伐。不一会，有个祭司打扮的冬俾族人朝这里走来，此人应该远远就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祭司朝着守卫挥挥手，守卫便走开了。
　　“伊凡先生。”祭司很胖，与夷人说话的时候，他脸颊的肉在不停抖动。“我们最好别这么明目张胆的见面。”
　　被称作伊凡的夷人向祭司鞠了个躬，看上去似乎深表歉意，但随后脸上又换上狡黠的表情，手里亮出一个闪闪的小东西。“灿银……”伊凡将手中的宝贝塞到祭司肥厚的掌中，“提纯很难。”
　　祭司痴迷地看着手中的灿银，后者正在亚日的照射下闪耀着如星河般的璀璨光芒。他当然见过灿银，冬俾族人祭祀用的仪祭刀就是用灿银做的，只不过这把刀流传了千年，而灿银的冶炼技术早已失传了。
　　在流露出短暂的贪婪后，祭司回复到冷漠的状态，开口说道：“伊凡先生，你给我这个，想要什么？”
　　“您想多了，我只是表达一下对您的感谢。”伊凡搓着手，露出假惺惺的微笑。“要不是您的武士为我们削弱了黑鸦堡防御，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拿下那里。”
　　祭司的脸上露出愠怒，反驳说：“部落的武士只是做他们通常f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要帮你们什么忙。”
　　夷人点点头，他根本不在乎冬俾族人行动的初衷是什么，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您要明白，提炼灿银需要黑耀矿，很多很多黑耀矿，但是您知道哪里有这么多黑耀矿吗？”
　　“娅孜乎娜。”祭司冷冷地回答道。
　　伊凡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就把话题说穿了，又露出假惺惺的笑容，夸赞说：“没错，蛰夫大祭司。”
　　“不许提我的名字！娅孜乎娜是冬俾族的底线，没人可以动她。”
　　“呵呵呵……我们哪敢动她。”伊凡的墨绿色眼睛转了一圈，凑近蛰夫说：“但你可以。”
　　祭司楞了一下，随后说：“不可能。”
　　夷人笑了笑，指着蛰夫手中的灿银说：“给你成。”。
　　蛰夫没有回答，眯起眼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夷人一眼，随后将灿银放进口袋，转身离开了。伊凡看着这个胖祭司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裹紧长袍准备返回。此时，伴随着一声尖啸，一只脖子上缠着黑布的白隼从他头上飞掠过。
　　“看来这些野蛮人今天又抢了不少好东西。”夷人自言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