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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东花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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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东花坊坊主说话那么现代是有原因的,不是作者笔误忘记用古代的说法了。
  ——作者注
  “东花坊,冬时雨,东市醉,冬花醒。末尘无觅处,此间万般行。”
  我坐在山顶,看着又一轮旭日升起,大概已两天没合过眼,她离开后,我只是不住地哭泣,不仅是为云墨,也是为现在无依无靠的自己。
  现在若是下山,咏海兄已死,我定被当作恶徒绞杀,若是留在山上,似乎也难以改变处境,实在是进退维谷。云墨还在世的话,也许能为我出谋划策,可现在要怎么办呢?
  最终还是说服着自己,去到她的住处,替她整理好遗物。之后要如何呢?倒不如就此隐居山中吧。
  烛光依然沉默着,甚至不舍得动弹一下。
  “云墨,云墨,带走你的衣服,是不是就等同于带走你了呢?”
  我自言自语着,就像是在念佛经。四处张望,房间里似乎没有太多值得整理的东西:除了笔墨纸砚,还有《江雪图》,几件旗袍、襦裙,几条发簪,几册书卷,以及一把短剑。
  这短剑倒是格外引入注目,长约两尺,广三寸,刀鞘上雕着梅花纹,一旁刻着三个字“虞美人”,刀柄上竟然刻着龙纹——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这把刀叫虞美人呀。”
  拔出剑锋,出鞘的声音宛若惊雷,刀面上刻着三个字:
  “东花坊”
  东花坊?这是我未曾听说过的地方,甚至云墨也从未提起这个地方。
  毋庸置疑,“虞美人”属于东花坊,那也许是一个锻刀的工坊?我若是携着这把宝刀前去拜访,也许会有人为我出谋划策?
  可是东花坊在何处呢?
  我翻开《海国史记》,仅在目录第一页,我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海国外传——东花坊”
  顺着页码查找下去,史册不由分说地记录着:
  “只在此山中。”
  文字戛然而止,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
  这样的记载,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这么大一座山,你要我如何去寻找呢?我愤懑地背上了行囊,只带着“虞美人”与《江雪图》。
  我想下山,可是这次下山的道路格外漫长,所到之处,冬花次第开放。不仅是梅花,连樱花、桃花也开放了。我迟疑地继续走着,眼前的花愈发迷人眼,然而转过头回望,只看见阶梯渐渐消失。
  万花霎时间向我聚拢,我正想躲避,然而万花又霎时间消失。
  此刻牌坊就立在我的面前——东花坊,一旁是一片广阔的湖泊,站在坊外,隐隐能看见坊内花朵次第开放。
  冬雨连绵,不知谁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早安,先生。”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似乎不是我们本地的方言吧。
  我抬头望了望她,是一个戴着面罩、身穿异服的妙龄女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双眼睛很像云墨,便开口问道:
  “请问阁下是云墨吗?”
  “我呀,哈哈哈,云墨是我好朋友。我不是云墨哦。”
  她语气总有一股怪味,那肯定不是云墨了。
  “十分感谢阁下为我撑伞,敢问这里可是东花坊?”
  “当然是,说起来,你就是江志吧。”
  “阁下如何知道?”
  “我是东花坊坊主。”
  我似乎开悟了,说道:
  “我明白了,你们是细作,所以谁都认识。”
  “我们可不是细作,我们是工匠罢了,如你所见,大家都是锻刀的。”
  “那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我还能不认识你?”她的表情十分戏谑,像是在挑逗我。
  她在牵着我鼻子走,似乎很了解我的急性子,我也不再回答她了。
  “能到这里,想必是带着我们锻的刀吧,能否烦请先生给我看看呢?”
  “我不是教书的,为什么要叫我先生?”
  “表示对你的尊敬嘛,可以看看刀吗?”
  我掏出虞美人,将信将疑地递给她。
  她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很快把刀还给我。
  “这么说来,云墨小姐还是放弃了呀”
  “此话怎讲...”
  “说起来,事成之后,我还一直想让我弟弟同她联姻来着,可惜了。”
  “别胡说了,我才是云墨小姐的心上人,你是谁?你弟弟又是谁?”
  “你还是那么急。”
  我沉默了,她真是不讲理,看来东花坊没法帮我的忙。
  “请随我来吧,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我心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她摆布。
  “我打算先带你看看这里的景致,这里叫做曲院风荷,夏天这里是会有荷花的,不过现在是冬天...”
  荷塘旁的灌木已经枯黄,不过在雨中显得格外雅致。我看见远处的廊桥上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谁?”
  “一对相恋的姐弟。”
  “啊?亲的姐弟?”
  “是的,这是世俗不能认同的爱情吧,十分可惜。”
  “我也有一个姐姐...”
  “你是说江雪?”
  “是她...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很可惜...你一定很恨她吧,我记得多年前,她随着父亲出海去了,抛下了你。”
  “我不恨,我爱我姐姐。”
  “...谢谢你的善良。”
  “谢谢干嘛,和你没关系的。我是想说,或许怀恨比相爱更合理。”
  我没有再说了,我们撑伞在雨中看着那对姐弟相吻,随即转身离开。
  我对她暂时放下了戒心,不仅如此,我连说话也变成她的语气了。
  “我带你去走走湖堤吧,几百年前就有这么个堤了。”
  “可以坐船吗...这座湖也属于东花坊吗?”
  “是的,东花坊大概住着上万人,整座湖都属于东花坊。”
  “没见这里开花呀。”
  “春夏秋这里都有花,冬天若是有名刀回到东花坊,也会有繁花盛开的。”
  “这么说来,我手里的虞美人并不是名刀。”
  “这是名刀之首!”她斩钉截铁地说。
  “那为什么没有花盛开?”
  “只是时候没到而已。”
  雨中泛舟,的确是十分惬意,船桨声同雨声浑然一体。她十分庄重地为我点了一杯茶,我本想抱怨,毕竟自己并不想喝茶。然而茶水入口的那一刻,我心灵深处的记忆被唤起了。
  这味道像极了姐姐多年前点的茶,无论是清浑浓淡,可谓与姐姐的茶一模一样。我望了望眼前的女人。
  不可能,不可能是姐姐!这眼睛,分明就是云墨。
  “你喝茶吗?”我想借此让她摘下面罩。
  “不喝。”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等到下船,她照常为我撑着伞。尽管身长略不及我,在女人中依然算得上高挑。她左手紧紧攥着虞美人。似乎是觉得难以承受压力,她又把短剑交到我手里。
  “果真是名刀之首呀。”我暗暗想到。
  她领着我进了一座厅堂,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刀,几乎每把刀都对应着好几个王侯将相的名字。
  “这座堂宇,堪称《刺客列传》。”
  “不,这座堂宇算半本《刺客列传》,还有半本在你手里。”
  “堂宇里20把名刀,一共交代掉了3位帝王,9位王爵,20位公侯伯子,49位将相。”
  “然而光你手里那把,就沾上过9位帝王的鲜血。”
  “每次刺杀之后,下任帝王均会把这把刀封藏起来,避免再度流入民间,然而总有灾祸使得它重获自由,并再度交付给他的下一个主人,去完成它的使命。”
  “为什么没人毁掉它?”
  “有一位帝王,试图亲手毁掉它,然而仅仅是敲了几下,他就忽然暴病而亡。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那么做。”
  “这把刀,恐怕是附了神魔之力,总之我们没法解释它的神奇。”
  “所以云墨小姐...是刺客?”
  “她从小就想成为刺客,秘密在东花坊练习,这其实与她的家世相悖,十五岁那年假死,今年才重新出山,就是准备在海神祭上杀死帝王。”
  “杀死帝王?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对,没有人能在杀死帝王之后全身而退,但这也是刺客的使命。现在看来,她胆怯了。”
  我沉默了,我原以为她只是海晏的后人,记录历史是她唯一的使命,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我能理解她的逃跑,因为她除了刺客还是个史家后人,这是不能断代的。
  “所以你们东花坊的职责到底是...”
  “我们负责锻刀,以及杀人,杀任何人。”
  “你们是谁?”
  “我们是工匠,以及刺客。”
  “刺客?那可有人委托你们杀人?”
  “不,我们觉得谁该死,就杀谁。”
  她的话让我脊背发凉,我从未想过,过去那么多王侯将相的死,竟然都出自这群人之手。
  “云墨曾是我们东花坊的头牌刺客,她杀的人不计其数,她只有十几岁,不至于惹人怀疑。当然,安排任何人行刺,我们都会全力为她创造条件。”
  “这次,你们会杀了帝王?”
  “刀在你的手里,你决定。”
  她的眼神有些哀伤,似乎是在祈求我不要去行刺。
  “如果杀死这个帝王,能为百姓带来好日子,我愿意。”
  “但这不是历史,江志。”
  “那你说要如何,我的家已经被抄了,云墨小姐也消失不见,我的朋友丧生人间,我的名誉也扫地,你说说看,除了帝王,谁有那样的权力和势力去剥夺这一切!只有这个人能导演这一切,我与其作为一个棋子再受人摆布,再受人欺负,不如就此玉碎!”
  “杀死一个帝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帝王的!东花坊能做的,是杀死暴虐的帝王,冀求能带来一个明君,然而呢?我们杀死过十二代帝王,可曾带来这个世界的光明?难道杀死一个人就能改变历史吗?如果我们愿意,可以杀一群人,把人杀光光,杀完了,然后呢?”
  “黑暗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
  “江志,就是这样,黑暗的永远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如果不去唤醒人,只是杀人,那有什么用呢?”
  “我想要报仇,唤醒就交给别人吧。”
  “...我十分希望你留下,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决定,并且为你创造条件,希望你可以归来。这也许就是你的宿命吧。另外,你的兄弟咏海,在海神祭前会来找你的。”
  “他还活着?”我诧异地看着她。
  “一个人死了,尸体都见到了,过了没多久忽然活过来了。人们会怎么想?”
  “这是个神?”
  “没错,我们找到了与他长相类似的人,将他杀死,伪造成咏海的尸体,然后将其埋葬。等到海神祭前,他重新出山,并且特地选择在庙堂‘复活’,人们认为死而复生,必是神谕。造神就这样完成了。人皇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必然把这个‘神’作为海神使者流放,人民也肯定会拥护这个决定。待到出海时,故意做出什么都没有携带的假象,实则在远海秘密与我们的船只会和,并将金银财宝置于船上,假装在海外收到了海神的赏赐。回程之时,人民必然欢呼雀跃,拥其为神使,我们便可借机夺取政权。”
  我理解了她的思路,连连称赞,不过,说起来很畅快的是,咏海并没有死,我大概也能安心了。
  “之后呢,东花坊要如何处理。”
  “东花坊永远都在这里,杀掉该死的人。”
  “所以你们到底在哪儿?”
  “只在此山中,又无处不在。”
  话音刚落,孤山樱花盛放,然而不只是春花,夏之荷,秋之桂,冬之梅,在同一片天地中各自绽放。更加诡异的是,一棵树上竟然能同时挂满樱荷桂梅,一树阅四季。雨似乎从未停过,这里的一切永远烟雨如梭。
  “还杀人吗,江志?”
  “不杀了,等你们推翻了这群狗,我要去渡海。”
  “《江雪图》可以送我吗?”
  “不行!”
  她摘下面罩,那张脸和《江雪图》里的女子,可谓是一模一样。
  万物忽然模糊起来,仿佛是隔着一层薄窗纱,似乎在告诉我,马上要离开东花坊了。
  “弟弟,出去后多穿点,冬天冷着呢。”
  “你...是江雪?”
  “我是东花坊坊主,江海商会女掌柜,江志的姐姐,江雪。”
  我把《江雪图》丢给她,看见姐姐得意地笑了。
  “姐姐!以后还想找你,要怎么办呀。”
  “不用啦!你会忘记这一切的。”
  ...
  我醒了,躺在云墨的屋子里,身边没有任何人。
  《江雪图》呢?怎么不见了?
  刚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和一个女人聊了不少。
  那个女人是谁?
  只记得她告诉我要造反啥的,还告诉我咏海还活着。
  那个女人是谁呀!
  ...
  时雨连绵,万物朦胧,此间再无冬花,亦无东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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