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卷
　　天星闪烁，夜风轻扬。已是三更时分，一行人马在路上缓缓前进，人马困顿，倦意渐升，无精打采，为首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停地催促着身后的弟兄，一边也是哈欠不断，眼皮子几乎耷拉到了鼻子尖上，他的双手僵硬地攥紧马缰绳，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就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树林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树叶腐烂的味道，木头上长满了蘑菇，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树杈之间布满蛛网，蛛网上零星粘着各种翅膀透明的飞虫，不时有猫头鹰蝙蝠之类的黑影掠过，声音凄厉，饶是再胆大的青年壮汉，在半夜深林里行走，也不免瘆得不浅。两旁的树木像迎接贵客一般将枝干拼命往路中央伸展，宽大茂盛的叶子如同绿色的扇子轻轻摇动，一辆大马车吱悠吱悠夹在中间，穿林打叶，打搅了有节奏的虫鸣，惊扰了安歇的栖鸟，打破了一片寂静。马车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白胡子也苍苍的老人瘫成一堆，惊惶不堪，手足冰冷，汗水涔涔，便是杨家老爷子。如今落到一群诡秘而又凶狠的坏人手中，前路不明，生死未卜，自然胆颤心惊，觳觫不止，何况这样一个将至耄耋之年的老人，本来是个喜庆的事儿，如今飞来横祸，杨老爷子心中绝望，更是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捏了一把汗，他颠簸着颠簸着，一会儿竟睡着了，冒出铿锵有力而跌宕起伏的呼噜声。杨芷心陪在父亲身边，面容不变，一语不发，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看着父亲慈爱而饱经沧桑的面庞，脑海里却是另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不停地晃过来、晃过去，晃到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晃到想象中将来的样子，看到了他聚神发呆的样子，听到了他沉吟读书的声音，想到了两人在一起互诉衷肠时的甜言蜜语，想到了两人怄气不相理睬的可笑模样……转眼想到今后或再无机缘见这人一面，杨芷心欲哭无泪，多么想这个人能够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杨芷心转头望向窗外，几颗星星陪在弯月的近旁，遥相对视，脉脉含情。再有一个月就是七夕了，鹊桥又搭，如今却又有一对相爱的人从此一别两宽，天上的牛郎织女若是知道了，不知又作何感想？她心到痛处，不禁失声叫道：“黎末！”
　　突听得“哎呀”一声大叫，又听得一声马嘶，马车便急急地停了下来。一行人瞬间从半睡半醒中警觉起来，要打的哈欠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想是遇到了什么大敌，忙握紧了身边的兵刃，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树林深处，月光不及，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一阵凄惨的哀嚎声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如泣如诉，“哎哟哟……哎哟……”伴着低吟的风声，更如伸冤而不得的鬼魂，在夜半时分哭诉不停，众人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儿，不由得浑身发颤。
　　络腮胡子心里虽也发毛，但也硬着头皮说道：“瞧你们一个个没有出息的样子，他妈的一群怂包！咱们做刀口上买卖的有什么害怕的，以前走的夜路还少了？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还吓得着我们？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以后可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他越说越起劲儿，也是艺高人胆大，朗声叫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要么出来打一架，要么赶紧滚蛋！老子没功夫跟你瞎胡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高昂。其余众人听老大如此，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齐声叫道：“出来！”
　　寂静之中悠然飘来一声：“我若是……半人半鬼呢？”
　　众人听得又是一惊，纷纷把头转向络腮胡子，要听老大怎样说。络腮胡子横眉竖眼，怒道：“他奶奶的，那就把你那半个人也砍成鬼！”气势丝毫不输，众人听得不由得心里赞叹不停，心说不愧老大是老大，便齐声道：“砍成鬼！”
　　“不怕鬼吗？”
　　“呵呵，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哎呀呀，连点数都没有，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那声音顿了一顿，“鬼要找的就是你们这群欺凌弱小的家伙，我劝你们呀快看看你们的右脚吧！”
　　众人心中一凛，慌忙低头看去，却未觉半点异常，那声音幽幽道：“没发现你们的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了吗？”
　　络腮胡子怒骂道：“他奶奶的，拿我们消遣得玩儿是吧，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打一架！”
　　那声音道：“你呀……说话挺有劲儿的……就是满口脏话，这可不中听……”
　　这时一人大声叫道：“在马车底下！”众人本面面相觑，一晃间彼此心意相通，纷纷拔刀出鞘，小心围住了马车，众人齐声道：“什么人！快出来！”原来马车底下的正是杨芷心朝思暮想的黎末，这天晚上黎末正满怀愁绪地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自己爱了许久的姑娘就要远嫁他人，既想赶到她面前挽留一番，又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不过另增烦恼，这叫他怎么不寒心，手足无措之时忽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杨家遭了强盗，不及多想便忙赶去探听消息，在院外听闻他们要将杨家父女带走，趁无人在意钻到马车底下，抓紧了车底的横木便随着众人去了，只求能陪在杨芷心身边，寸步不离。黎末大气不敢喘一口，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颠簸了一路，臂膀酸痛也只好咬牙坚持，更不知这伙人要去往何方，正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突听得马车里的杨芷心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心神一分，加之身体劳顿，这才“哎呦”一声摔到了地上，引起了群盗的注意，黎末心中暗骂：“完了完了，这下暴露了！”危急之中只好装神弄鬼，姑且做缓兵之计，甚至妄图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吓走。如今众盗围了过来，眼见着就要抬刀往自己身上扫过来，故作镇定，嚷道：“都躲远点儿，我这就出来了，小心力量波及到了你们！”众人也是群死脑筋，一听不由得退后了几步，络腮胡子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们，怕什么！你，滚出来！”众人依旧躲地远远的，只见一个人试探着伸出了双臂，紧接着又露出了头顶，吃力地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随着一声大喝，那人站直了身子，背对着众人，黑暗之中只见此人身材并不魁梧高大，甚至略显单薄，只听那人喝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络腮胡子一听乐了，道：“原来是道上的朋友，你奶奶的倒是大胆，抢到自己人头上来了！转过头来！”伴着一阵凄厉的惨笑，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借着稍亮的月光，却是一个白面书生，黎末嘻嘻笑道：“各位晚上好啊！”
　　杨芷心在马车中听得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忙掀开帘子问道：“黎末，是你吗？”黎末转过头来，柔声道：“是我呀！芷心，你还好吗？我来救你啦！”杨芷心一听，又惊又喜，心中万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她勉强镇定下来，漠然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再看到你！”听到杨芷心的话心都凉了，颤声道：“芷心……你……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杨芷心大声嚷道：“谁要你来！你走！”“我们……我说过我要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杨芷心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如淙淙流水一般滑了下来，她冷冷地道：“我已经有了婚约，你不要在这里纠缠不清了！”
　　络腮胡子“哼”了一声，朝黎末一拳抡了过去，黎末大骇之下忙要往后退几步，谁知这一拳乃是虚招，络腮胡子同时飞起一脚，正中黎末腰腹间，黎末吃痛，身子缩在了一块，还没等缓过来，紧接着脸上又“啪啪”挨了两巴掌，顿时只觉头晕眼花，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喷出了一口鲜血。“好！”众人围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络腮胡子的一拳一脚，不住地为他喝彩，几个人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这小子多厉害呢，原来是个只是个会挨打的主，方才可真是把我吓毁了。”杨芷心痛苦地大喊：“别打了，别打了！让他走吧！”黎末挣扎着站起身来，冲杨芷心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我可以跟你爹谈谈……叫他成全我们……”络腮胡子冲着黎末又是一脚，直把他踢出几丈远，道：“你这小崽子装神弄鬼，还调戏人家黄花大闺女！”说着举起明晃晃的大刀，狠狠地往黎末身上比划了几下，黎末毫不畏惧，狠狠地道：“你杀了我，把她放了！”杨芷心见状几乎是哭着喊道：“别杀他！让他走！”络腮胡子朝杨芷心露出诡异的笑容，他温柔地道：“杨小姐，这种人眼不见为净，我帮您除了他，叫他再也烦不了您！”
　　“芷心啊，外面这小伙子是谁啊？”杨老爷子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杨芷心正凝神看着性命堪忧的黎末，杨老爷子一句话把她吓了一跳，她语气中带着焦急，“是……咱们村的一个……年轻人。”
　　络腮胡子道：“杨老爷子，这个小子在半道上截住了我们，装神弄鬼的干坏事，没把您老吓着吧？”
　　黎末啐了一口，“你也不嫌害臊，自己打家劫舍的还冒充好人了！快杀了我这半只鬼，把杨家人放掉！”
　　“还跟我讨价还价？弟兄们答应不答应？”十几个人高声道：“不答应！”
　　惊得树叶深处几只大鸟相继飞起。“唉，浪费老子时间，就不该跟你费那么多话！”络腮胡子举起手中的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大刀，“杨老爷子，杨姑娘，闭上眼睛别看啊！”
　　杨芷心哭道：“不要！”忽看到自己的父亲杨老爷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