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城云

　　“三年前，我的表哥袁恒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秦岭余脉当中。时隔三年，我还记得他的最后一站，那个小村庄的模样。半山腰上开凿的水渠终年流水不绝，每到春日，附近的农夫都早早地，在天亮之前，牵引渠水，浇灌土地。这不是南边的梯田，田埂上每隔三米左右便种上一株桑树......”
　　三年过去，这是南城云唯一记得关于他的事。
　　没人相信，那个小村庄旁边的山脉会是食人的野兽，没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消失在并不险峻的山脉当中。
　　“你喝多了。”这是好友冲着他说的话，在酒桌上，谁喝醉了，谁清醒着，没那么重要。
　　“我喝醉了。”他也这样说，这样的聚会十分难得，相处了三年的同学们褪去青涩，都变得市烩起来，话题在下午便从过往变成了未来。这东西，南城云是不喜欢的。相比其他人，他就是一个老人。而老人，总是回忆过往，他们念旧。
　　“对了，你表哥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她总是这样问，在聚会散去了，在河堤上的柳树下，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一如暧昧的男女。可偏偏南城云下午的时候才拐弯抹角的知道了她名字——方雨。
　　高中的时候，他们总是喜欢说：“方雨，方才下雨了。”
　　她总是笑，不恼也不气，就那样看着他们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她是不大引人瞩目的女孩子，又跟书呆子不一样。她是很少沉浸在学习中的那种人。在文科，这种人要么是天才，要么已经弃疗。
　　南城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哪一种人。因为同学仅仅是同学，比陌生人强上一分，又比朋友差上很多。
　　接过她递过来的奶茶，南城云轻轻地吮吸一口，珍珠在一次性的杯子里碰撞，他其实并不喜欢奶茶，任何会让人温暖，变得慵懒的东西，都绝不是好东西。
　　“方雨......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你不关心任何事的，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我们小云子的三姑六婆大姨妈了？”南城云的好友咬着吸管说，正是他买来了南城云不喜欢的奶茶，也正是他故意去了半个小时，让因为空调脱掉外套的南城云又穿上了呢子外套，围上了围巾。倒春寒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没有一点欠揍的寒冷，跟没有前奏的高潮一样，不给人准备，也不给人回味。
　　“我记得你当年跑一万米不喘气，记得你高冷的拒绝了学校所有女生对你的示爱，还记得你会因为跟不熟悉的女孩子进行辩论会脸红。即便是同学，也不例外。可你现在，跟我记得的那个曹霁，有那一点的相像？”方雨笑眯眯的捧着奶茶，感受着春夜的温暖，调侃着难得一见的老同学，思量着是否该由自己提醒他，少喝奶茶多跑步。
　　曹霁只是苦笑，拍了拍南城云的肩膀，晃了晃手机道：“我接个电话，家里查岗的，你们先聊。”
　　他站在了河边，戴好了蓝牙耳机，发了一个实时坐标之后，开始汇报。
　　“三年前，有很多地方不太平。”她摘下帽子，仍由头发丝随风起舞，靠着柳树，右腿压着左腿：“不太平的事儿太多，可那一年发生的大事，你肯定记得。先是和平统一，组建联邦政府。接着是一个年纪轻轻，籍籍无名的人当上了联邦政府的第一届总统，还是一个华人。每天都有大篇幅的报道，关于新政府，新总统的猜测，解密，只要角度独到，就能轻而易举的吸取大量粉丝，他们着实对未知感兴趣。可又有谁想到这仅仅是那些大人物故意为之，为了掩盖更多的东西，释放出来的烟雾弹。我想，你表哥的家人，跟村民都很少提及这件事吧？”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总不能你也喝醉了吧？”南城云笑着喝起了奶茶。
　　可他一放下奶茶，方雨似笑非笑的样子就完整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讨厌，尤其是当她说：
　　“或许你有那么一天，你会想跟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的。”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猫戏老鼠的模样，南城云理智的把奶茶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了一句：“有缘再见。”便拖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偷窥的曹霁，朝着夜市杀去。
　　“嫂子你好，曹霁小弟弟已经被我抓捕，马上给你送回去，要不要手铐夜宵啥的？好，我想想，前面有家小龙虾不错，酱猪蹄也是一绝......再弄一点毛豆，回家继续喝对吧，妥了，十分钟就到家。”
　　曹霁跟雍竹的家是一个小小的二居室，在鹤城，这样的房子如果是在江南，价格是在江北的两倍，倘若是新开盘的，价格还得上浮两成。曾几时，南城云很羡慕他们俩，能够如胶似漆的还房贷，计划买车，生孩子。现如今，他只是想着，如何躲避父母的追问，买房还是算了，一个小警察买的起什么房。一说下海，家里就乱成一锅粥，数落他的人能够从长江北面排到南边，这可不是长江源头，江面就几十米。
　　南城一族世代居住在小城里，人口众多，每一代选出来的族长，都能够压住族中大大小小的矛盾，让南城一族的不至于分崩离析。
　　可新时代，想要蜗居在小城里面的堂兄堂姐，表哥表妹越来越少，他们恨不得读个大学就必须离家两千公里，再也没有婆婆妈妈管束着。一如南城云不上不下，功不成名不就且单身的不少。
　　“没喝酒对吧？”一进门，雍竹便把放在茶几上的脚挪到了拖鞋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四阿哥的脸，鄙夷道。
　　曹霁干笑一声，他是蜀中人，大学在鹤城，便长在鹤城，与雍竹一起日夜奔波，换了自己的小家。
　　“酒自己去搬，菜放在桌子上，姑奶奶先垫吧垫吧。一天没挪地方了都，身子都锈了，赶明儿可不准赖床，准时叫我起床，明天有一个大客户，赶紧吃，慢着喝，我就不多陪你们了。你们两兄弟好好聊聊，下次同学聚会再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曹霁继续苦笑，他还是低估了同学聚会的无聊，否则也不会跟着南城云一样，脸不红，气不喘的吹冷风，还问带不带夜宵。认识这么多年，雍竹算是把这丫的脾气摸透了，不能惯着，又不能一直绑着，得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酒是桃花酒，度数不好，入口的甘甜味不比雍竹泡的茶差。她是最喜欢享受的人，常常把茶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摆上茶壶，不嫌麻烦的一杯茶洗一次杯。
　　越是讲究的东西，在外人看来便越是完美，她的每一个动作未必是标准的，可正是她的随性而为，让南城云确定，她不是天上的仙，手中的是茶，而不是道。
　　“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女同学长的什么样子，难不成真是大美人，让我们家的小云子都魂不守舍了都。”雍竹去了又回，故意抬高音量，让南城云听的清清楚楚。
　　“得得，你先吃，等什么时候我记起了，我再问你的小弟弟好了。”雍竹说完又走了，两个大男人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不愿意插足其中。
　　曹霁这下不苦笑了，他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笑意，忍不住的时候，身子一仰，倒在了欧式布艺沙发上，好半晌才爬起来，瞅见空空如也的桌子，瞬间笑不出来了。
　　南城云还在吃，晚上的酒菜他没怎么动。一沾酒就上脸的体质是最好的掩护，想要风扯紧呼的曹霁可以信誓旦旦的说他喝醉了，得立马送回家。
　　“分我一半，我的哥，你都给啃完了。”曹霁的身体不如学生时代柔软，只能站起身，在桌子上摸索，跟眼巴巴盯着桌上骨头的金毛“嘟嘟”对视一眼，败下阵来。就算饿肚子，吃毛豆，也不能跟嘟嘟抢吃的。可是，真的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