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贰

　　希语冰上了山，但她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毕竟，那人已经乘上了飞剑，正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其他的宗门飞去。
　　可希语冰却不知情，她在那主峰上只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灵植，看见那华丽庄严的掌门殿，看见自己和姐姐平日里生活着的宅院，看见那歇在水塘边的仙鹤，却看不见一个人。
　　自从希仞雪当上掌门后，她就遣散了这峰上所有的杂役人员，一切都亲力亲为，而她又没有收什么亲传弟子，所以这偌大的主峰上向来就只有她们俩人。
　　而她还和与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姐姐闹了脾气，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有风吹过，虽没有夹杂着希仞雪的灵气，却还是让希语冰感觉到有些许微凉，让她不禁捂紧了衣服，仅仅一身清白的道袍在这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还是显得太过轻薄。
　　可换做是她，也会是穿着那身绣有鹤纹的雪色道袍，在这冷风中浇着花。
　　希语冰是来找希仞雪道歉的。
　　不论她们之间吵起了多凶的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还是会想着向自己的姐姐求救，而希仞雪也还是会如她所愿，在最关键的时刻从天而降，成为她的英雄。
　　她再怎么与何源岚关系好，和他也不过是好朋友罢了，若要再说一条，可能是因为她好像从何源岚的背影看到了那人的影子，看到了她曾点燃她生命的那一束光。
　　可他毕竟是凡人，终究无法和希语冰处于同一高度，哪怕两人并不在意，他也不能像她的姐姐一样陪在她的身边。
　　更别说，在更远的曾经，在她们还没遇到那个探月宗的大师兄以前，是希仞雪将身体病弱的她照顾大的。
　　希仞雪毕竟是她的姐姐，和她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是宠溺着她，任她耍着小脾气，即使是在希语冰毫不讲理地生气的时候也会放下身段来向她道歉。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希仞雪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来到她的身旁，接受她那毫无道理的娇气。
　　也正是因为希语冰的脑袋里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她在身心这两个方面上都显得十分疲倦。
　　所以她来了，她来与希仞雪和好。
　　即使她的姐姐不讲理地去偏袒那个新来的师妹，即使自己的朋友受到了不公的对待，她也要与她的姐姐和好。
　　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来解决，但没什么是比她们间的姐妹情分还要重要的。
　　但道歉是需要对象的，需要一个愿意道歉的人和一个愿意接受道歉的人。
　　可是这山峰之上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就好似对方并不想要见她而躲起来了，冷清得就像是——
　　七年前，前任掌门被大师兄杀死后，她的姐姐亲手解决掉那个叛徒之后主峰的模样。
　　往日笼罩在这片地面上的魔气已经被清理干净，但站在那空无一人的居室前的希语冰，看着那空荡荡的房间，只感觉那股冷寂更甚当年。
　　阳光之下，春夏之际的风在轻轻吹。
　　『真冷啊。』
　　可对她来说，却仿佛寒风刺骨。
　　她的红唇微微颤抖，自从她今日踏足这座山峰，这是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语气仿佛斟满了泪水，清冷而心伤。
　　『……师姐？』
　　一阵试探性的呼唤将她从自己那沉入**之中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身，看见的是那一头熟悉的金色发梢，那一件熟悉的似雪白衣。
　　洛柒柒。
　　希语冰会原谅希仞雪所做的一切，因为她是她的姐姐。
　　但洛柒柒，甚至都不能算是她的朋友，她只是因为自己那与门内弟子交好的习惯才在她来正式修行的第一天才去和她结交。
　　但她的师妹既然对她的朋友毫无道理地拔剑，还是好几次，这并不包括在希语冰会原谅的事情之内。
　　所以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让她平日里那般活泼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像她的姐姐来。
　　『你来干嘛？』
　　自从上次那事情之后，洛柒柒已有将近一周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对于修士来说，一周不过是眨眼之间。
　　而洛柒柒却像是在这一周之内变了一个人，从刚登上山门时那桀骜不羁的模样变成了如今这般的普普通通，就像是一名天才落进了泥塘。
　　她那金色的头发相较于之前显得杂乱而暗淡，甚至连身上的道袍都穿得没有之前那般规范。
　　但她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剑，这又是一把新的玄铁剑，那持着剑的手指上缠着小小的绷带，可她那握剑的姿势却仍是那般标准而坚定。
　　毕竟她是一名修剑者。
　　那被洛柒柒莫名其妙厌恨的何源岚不会知道她变成这样的原因，对药园子之外的事一概不关心的卢栴不知道，甚至连平日里教导着她课程的长老们也不知道。
　　但希语冰知道，她只是不想在何源岚的面前提起这个人，她自己也不想再见到面前的这人。
　　洛柒柒在那一天之后的晚上，就去找过探月宗的掌门。
　　她要和希仞雪论剑，请求希仞雪指导她的剑术。
　　而希仞雪却丝毫不留情面，在一剑之内斩断了洛柒柒的剑，也划伤了她的手。
　　可希仞雪本人没有对她指点一句，只是摇了摇头。
　　闻风赶去偷听的希语冰看到了全过程，她当然也知道希仞雪在当日带走何源岚之后什么也没做，可她还是要和希仞雪闹脾气。
　　毕竟这是一种态度问题。
　　但希语冰只是知晓了原因，她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洛柒柒会变成现在这样。
　　希仞雪那一剑或许没有伤到她太多，但那阵摇头却是将她的道心横腰斩断，几乎是否定了她之前所有修剑的经历。
　　这是修剑者才能明白的事情。
　　但还好，洛柒柒是一名修剑者，所以她又拿着一把剑，来到这主峰之上。
　　『请问掌门她在吗？』
　　洛柒柒恭敬地问。
　　但希语冰并没有给她任何一分好脸色，她甚至不想正面回答她。
　　但她是这般的性子，又做不到完全不给回答，所以她学着卢栴的模样『哼』了一声，掂量了一下语气，说道：
　　『你自己不会看？』
　　这话说完，她感觉自己好像学会了什么新的说法方式，心里有些暗爽。
　　可这感觉也才那么一瞬，下一瞬她就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可能会伤到洛柒柒而有些惶恐，偷偷地瞟了她一眼。
　　可她正拿着剑对她作揖，那头因礼仪是低着的，看不见表情。
　　『是我打扰了，待掌门有空会再来拜访。』
　　她拿着剑走了，那背影看起来比来时还要落魄半分。
　　希语冰看着她那般模样，总感觉是自己的错，连带着让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糟糕了些。
　　『呜。』
　　『怎么了？』
　　可她才刚发出那阵抽噎声，就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柔声打断。
　　她循声看去。
　　那人从这主峰下边的林子里钻出来，并非像洛柒柒一般从那阶梯上上下山，大概也是因此，两人并未碰上。
　　他的衣服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树林间的叶子，但他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朝着这边露出微笑，那天蓝色的瞳孔对着她投来平和的目光。
　　『掌门她因为一些急事出去了，所以她不在。』
　　他的手搭上了希语冰的头，那股温暖的触感让她本要流出来的泪滴被融化，又化作了乌有。
　　『还是说，我们的小语冰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所以才要哭花了脸呀？』
　　他温柔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下一刻，他却有些惊讶，因为自己的怀里突然多了些什么东西。
　　希语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他，将头缩在了他的怀里，就像是小时候缩在她姐姐的怀抱中。
　　『谢谢。』
　　她念道，脸颊微红，嘴角上扬。
　　『这才像你嘛。』
　　何源岚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