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言宝珠跟誉王走的近的事情虽然隐蔽，却没能逃过梅长苏的眼睛。
　　
　　黎刚和甄平愤怒不已，可梅长苏不让他们去计较，他们也只能作罢。
　　
　　蔺晨刚来金陵没多久，听说了言宝珠出卖卫峥的事情，连连抚掌，还闹着要见见这个没良心的。
　　
　　
　　适逢皇帝前往九安山围猎，破天荒带了静妃和靖王母子同行。朝臣们顿感风向大变，而誉王也觉得局势越来越不利他。
　　
　　本以为借住卫峥一事能让皇帝彻底厌弃萧景琰，没想到，恰恰因为卫峥及一干逆贼被处死，反而让皇帝既看到萧景琰有情有义，又少了翻案的忌惮。
　　
　　或许皇帝也知道靖王心里仍旧不甘，可卫峥已死，无论他如何不甘，也只能如此了。
　　
　　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已经由不得任何人改变。
　　
　　而萧景琰在围场舍身相救，更令皇帝看清这些皇子的心思，如今对靖王的态度，自是与从前，与对其他人大不一样。
　　
　　言宝珠要留守金陵，言豫津觉察到他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劲，本要留下陪他，可言宝珠却不愿意跟他待在一块。
　　
　　“你一门心思想去九安山，这回好不容易沾靖王的光，何必跟我留在这？”
　　
　　言豫津抱着他的胳膊晃:“大哥，你也去嘛，爹也同去，咱们还没一道出游过呢。”
　　
　　言宝珠顿了顿，将他的手扒拉开:“不了。你跟言候去吧。”
　　
　　“大哥，你还跟爹怄气？其实爹他很关心你的，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出事，爹他……”
　　
　　言宝珠打断他:“我是生是死，言候岂会在意？又何必在意？豫津，你只需记着，以后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言豫津莫名心头一沉:“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与他早已断绝父子关系，我言宝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大哥！”言豫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是一家人……”
　　
　　言宝珠甩开他的手:“你去问问他，他有当我是他儿子吗？”
　　
　　“不是的，大哥……”
　　
　　“豫津，我比你更了解言候。”
　　
　　“不，大哥你不了解。爹他……”
　　
　　言宝珠看了一眼并不澄澈的天空:“都无所谓了，就当这辈子，我跟他没有父子缘分。”
　　
　　言豫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哥，你今日怎么老说这些？是不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还是……”
　　
　　言宝珠转头看着言豫津:“没事，安心跟言候去九安山。”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上面好玩的地方很多，你若是一时不知去何处，便去问靖王和苏先生，他们会给你很好的建议。”
　　
　　“苏先生？苏先生也是第一次去，他对九安山很熟吗？”
　　
　　“我想，应该很熟。”
　　
　　言豫津狐疑，可言宝珠说的笃定，“好，我记下了。大哥，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陛下让我留守金陵，下次吧，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
　　
　　皇帝出行，金陵以皇后为尊。
　　
　　可谁都明白，随皇帝出行的静妃才是真正得了圣宠。
　　
　　而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向来相辅相成。
　　
　　春末的金陵，尚且还没有夏日的燥热，大街小巷繁盛依旧，处处透着令人沉静的安和。
　　
　　沈追和蔡荃突然上门拜访，言宝珠也不觉得意外，上次蔡荃拜托他的事情，还得给人回话。
　　
　　“只是巧合？”蔡荃既觉得诧异，又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沈追也连连道:“巧合就好。若是真成势，只恐免不得兵戈。如今靖王殿下主事，国政推行的很好，不出意外……”
　　
　　他跟蔡荃相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眼睛里充满对未来的希冀。
　　
　　言宝珠看在眼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沈大人以为，这些流寇是从何而来？”
　　
　　沈追一噎。
　　
　　言宝珠道:“失地之人，不甘受役，化为流寇。他们或许受人指使，或许另有所图，可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在这片土地上，有法度到达不了的地方。”
　　
　　蔡荃一脸沉重，沈追也若有所思。
　　
　　言宝珠淡淡说着:“富者连田千里，贫者无立锥之地。蔡大人可知江南一带富庶之地，托庇在何人名下？”
　　
　　沈追抬眼看着他，言宝珠神色自若，看不出丝毫情绪:“言将军去过江南？”
　　
　　“去过一次。”
　　
　　沈追大为诧异:“不曾听说言将军前往过江南……”
　　
　　蔡荃接过话道:“你能不能问点有用的？言将军既去过江南，想必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
　　
　　言宝珠道:“我了解到的也只是多年前的江南，现在对两位又有什么助益呢？”
　　
　　两人都是一顿。
　　
　　言宝珠看看蔡荃，又看向沈追:“沈大人，这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谁会轻易吐出来？清河崔氏会吗？”
　　
　　沈追一怔。
　　
　　沈追与清河崔氏有些渊源，之所以这些年在朝堂保持本心还能不遭铲除，与这层关系脱不了干系。
　　
　　“两位大人有抱负是好事，不过也得认清现实。”
　　
　　蔡荃道:“难道没有法子逼他们吐出来？”
　　
　　沈追明显已经看到后面的困难:“吐能吐多少？杯水车薪如何救得燃眉之急？”
　　
　　蔡荃道:“靖王殿下目前处理的很好，地方上也渐渐平息，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沈追摇摇头:“我们看到的案子只是冰山一角，地方哪敢尽数上报？何况出了这些事，他们瞒还来不及，言将军说的对，流寇滋生这件事本身就是大问题，得尽快处理。等陛下从九安山回来，我们就即刻上书。”
　　
　　蔡荃也点头同意。
　　
　　言宝珠道:“两位大人拿主意就是。”
　　
　　*
　　
　　蔡荃很快拟好折子，又跟沈追探讨了一些细节才最终敲定。
　　
　　从茶肆回来，天色已晚，老远就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言将军？”他也不知怎的看见那个身影便突然出声，而那人转过来，恰是言宝珠，“你怎会在这里？”
　　
　　“今日我生辰，他们去了九安山，我来找蔡大人喝酒。”
　　
　　蔡荃想起言候和言豫津的确随皇帝出行，便点头同意:“不知言将军想去何处？”
　　
　　言宝珠将带来的酒递给他:“都行。”
　　
　　蔡荃见天色已晚，便将人请进府里，又让人备了几个菜在廊下，虽无月可赏，道也清净。
　　
　　言宝珠仍是滴酒未沾，这次那菜看着道可口，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食欲。
　　
　　“这饭菜可是不合胃口？”蔡荃问了一句。
　　
　　“少样东西。”
　　
　　蔡荃这才想起今日是人生辰，按照金陵的规矩，是该有一小碗面，忙又吩咐厨子去煮了来。
　　
　　清水面，没什么别的讲究。言宝珠随意吃了两口，又问他:“蔡大人平日过生辰有什么讲究？”
　　
　　蔡荃道:“我不过生辰，若说讲究，以前在安州，老爷子道是会给我煮俩鸡蛋。这算吗？”
　　
　　“也算吧。”
　　
　　蔡荃笑:“其实那是老爷子个人的讲究，他说吃鸡蛋，为人做官就要清清白白。”
　　
　　“有见识。”
　　
　　“他上回来道是给我带了不少鸡蛋，哦，对了，你稍坐，我去去就回。”
　　
　　蔡荃起身就离开了，不大一会，提了只木盒过来放到桌面上，里面却是一盒带壳栗子，每一颗都饱满肥硕。
　　
　　“这也是老爷子带来的，跌跌撞撞一路，也不嫌麻烦。我也不好给你送到府上，你若是不嫌弃，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就带上。”
　　
　　“给我？”
　　
　　蔡荃在旁边坐下:“老爷子特意给你挑拣的，说是个头大，可以糖炒，也可以剥了炖汤，做成点心也行。反正看你口味嘛。”
　　
　　言宝珠看了看，道:“有心了，替我谢过老爷子。”
　　
　　“别客气。你收下他就高兴了，走的时候还一直担心你不收，还说他下次来给你做成糖炒的带来。不是我夸海口，老爷子做糖炒栗子可是一绝。”
　　
　　“是吗？”
　　
　　“当然。我和蔡勇都是他卖糖炒栗子养活大的。”
　　
　　蔡荃毫不避忌的提起自己的出身，坦荡又从容。
　　
　　那份自信和率直，很难在其他人身上看到。
　　
　　“蔡大人好福气。”
　　
　　这话说的诚恳，并无半分讥诮之意。蔡荃笑了笑，人恰好说在他心坎里，“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确是我的福气。”
　　
　　言宝珠将那一小碗面吃了，便搁了筷子，蔡荃慢慢悠悠喝着他带来的酒，两人就坐在廊下吹夜风。
　　
　　“蔡大人对靖王寄予厚望？”良久之后，言宝珠才问了一句。
　　
　　若是别人问，怎么也得拐弯抹角将这话揭过去。
　　
　　储君之位，岂容非议？
　　
　　不过蔡荃却没避讳，坦言道:“纵观几位皇子，才干不相伯仲，可若论最合适的治理天下的人选，非靖王殿下莫属。”
　　
　　“理由呢？”
　　
　　“靖王殿下有仁爱之心，这是其他皇子所没有的。”
　　
　　
　　言宝珠没答话，他看着如墨的天空，静默良久之后，转而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棵树上。树梢生出绿叶，抽出新枝，一改去年冬日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许，那棵树还有治。”
　　
　　蔡荃看过去:“我让人捉了虫，又重新施了肥，我想今年夏天，它还是会和往年一样长出巨大的树冠，夜间在这树下乘凉，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说的也是。”
　　
　　吃完饭，两人又在院子里坐了会，蔡荃这才送言宝珠出门。临走前，蔡荃将那盒栗子递给他，言宝珠接过来提在手上并向他致谢:“蔡大人，多谢今夜款待，还有，多谢你的栗子。”
　　
　　蔡荃有些赧然，道:“这……值不得言将军一句谢。”
　　
　　“值得。”
　　
　　说完，言宝珠便提着栗子转身走了。蔡荃立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