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督武处

　　杨弃剑在树林中沿小径走出了老远，一直强忍着没回头看，直到林子越来越密了，他才松了口气，找了个树干靠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自己那招也忒帅了，什么五品剑客，还不是一招被打趴下了，尤其是打完之后头也不回走开，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江湖游侠做派？那么多人看着，说书的过两天指不定就要把咱这事迹搬到台面上来说道说道了，无名少侠一剑大破五品高手，这可是顶精彩的故事。
　　他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喜不自胜，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琅玕剑，笑道:“好伙计，咱俩要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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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州城枫桥街，知牧府督武处衙门。
　　丫鬟沏好了一壶新茶，恭敬地给座上两位约摸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斟满，再缓缓退下。
　　“汤大人如今已是旌州四县武道的主事人，潜江着实是佩服。”左侧落座的白衣男子嘬了口茶，淡淡笑道，细看之下，他衣服上的绣纹竟与河边三位年轻人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发髻上，戴的是紫玉头冠！这位貌不惊人的男子竟是通玄境的高手！
　　邻座那被称作汤大人，一身官服的男子哈哈一笑，“徐长老莫要调笑，本官被朝廷从皇城衙门扔到这江南一隅，虽说官职提了半品，实属明升暗降了，惭愧惭愧。”
　　名为徐潜江的白衣男子忙摆摆手道:“汤大人这是什么话，您这是朝廷外派的官员，在下边州县攒足了履历，回了皇城还不是平步青云？在偌大一个旌州，除了知州，还有谁能压大人一头？”
　　“旌州在江南道八州只能算个垫底，尤其是武道发展，远不如其他州县，若上头真是器重，怎会把本官放在这块地界。”这位汤大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如做个江湖人来得自在，十年前大秦九十年武庆时，徐长老还不过是大乘初境，如今已臻七品通玄，这进步当真是羡煞旁人，不像本官，自从进了督武司，整日忙于政务，把武道彻底搁置了。”
　　徐潜江被一番吹捧，脸上难掩喜色，不过仍是恭敬回道:“汤大人妄自菲薄了啊，咱大秦武者不还是得仰仗朝廷扶持，潜江纵是再高境界，还得听咱上头督武司的安排。”
　　汤大人微微点头，转问道:“徐百川去年经那一番失利，如今状况如何了？”
　　“我那表兄……可当真把我骊山剑宗变成了武林笑柄。”徐长老眼神冷冽，淡淡说道，“过了一整年了，宗门新纳弟子不过三十人，再这般下去，只怕就要被挤出江北道前三之列了。”
　　汤大人轻笑道，“若是徐长老执掌宗门，想必也不至于出现这般变故。”
　　徐潜江没有接话，其实他早年便已有此野心，不过徐百川接手骊山剑宗二十余载，纵是在那一战中失了不少人心，但在宗门中的势力仍是不可小嘘，自己先前一心想要他那同为宗门弟子的儿子拿下徐百川的独女徐艺芝，这样一来，宗门迟早还是他家的，可这劣子，始终没有寸进。此番听闻江南有锦鲤现世，他刻意请宗主安排了徐艺芝与自己儿子徐剑棠等人同行，就是想再撮合一番。
　　不成器的儿子！
　　“本官在江北道督武府，倒是有个当初同在朝廷的故交，若是徐长老确有此打算……”汤大人抿了口茶水，眼神微妙，“本官倒是可以请他出言帮些小忙。”
　　徐潜江眼前一亮，思索片刻，起身朝着一旁座上的汤大人鞠了一躬，恭敬说道:“汤大人废心了，我骊山剑宗能担上江北道三甲之席，除开武道成就，铸剑的水平也功不可没，山上的铸剑窟每年都会出炉一把剑魁，锋利无匹，放在市面上少说也能值黄金百两，潜江任宗门长老多年，家中也收藏有剑魁五柄，待此番回了宗门，我便专门遣人给大人送来，若是需用与江北道那位大人打点，尽管放在市面上兜售。”
　　“徐长老大可不必，你我是故交，帮忙是情分所在，你这般就见外了。”汤大人笑着摆摆手，示意徐潜江落座，徐潜江执意不肯，他只好笑道，“那就让长老忍痛割爱了。”
　　“汤大人哪里的话，潜江给您添麻烦了才是。”他看汤大人应下，这才坐了回去。
　　“城外河里那锦鲤你去看过了吧？”汤大人不再谈论此事，换了个话题。
　　徐潜江忙回道，“这倒还未曾见过，到了旌州城，第一时间就来拜访大人了，犬子和随行的几个小娃娃先行过去了。”
　　“要说这锦鲤确实稀奇，有一人多长，通体金黄，本官历来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奇观，朝廷那边也发来信函，让我多作留意。”汤大人靠在椅背上，指了指自己头顶，小心翼翼说道，“说不得顶上那位人物觉得这是个祥瑞，要做些啥。”
　　徐潜江一愣，那位人物？当朝天子？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若是天子对这锦鲤有想法，他们此行就白来了，他小声问道:“朝廷是有什么打算？”
　　这位汤大人故作玄虚，将手半掩在嘴边，对他说道:“锦鲤九转化龙的传说，徐长老可听说过？”
　　徐潜江点了点头，此行他就是冲这个来的，锦鲤化龙的传说可以追溯到数千年以前，相传天上有位神祇朝人间抛下一尾鱼苗，蕴天下灵气生长，以人间气运为食，待长至成年，便会一跃龙门化作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翻滚间江河倒灌，地裂天崩。化龙之后，躯体飞升，再留下全身灵气反哺人间。
　　自上条真龙飞升大道，人间才有了武学真气，武学才得以繁衍。
　　这传说历经不知多少代的口口相传，真实性早已无从考究，但武学一途，本就是戴玄履黄，奥妙无穷，武道众人，最信奉的便是这些机缘命理，若是能得了这最具天地灵气的生灵，说不得武道境界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各地宗门觊觎这锦鲤的也不在少数，无非是他江北道离得近些，来得早些，加之那些小门小派没有将这锦鲤收归己有的实力，因而这鱼儿还能在九曲河里蹦跶。
　　可若是朝中那人有了想法，还有他们江湖门派什么事儿？
　　汤大人看他点头，便继续说道:“如今这大秦盛世，朝廷只允许有一位真龙，便是宫中的天子，估摸着，朝廷那边很快就会派人下来了，毕竟纵然是传说，朝廷也不愿这祥物流落在民间。”
　　徐潜江有些失落，这样一来，这趟寻鱼之行真就要白走一趟了，不过好歹也算是有些收获，他转头对汤大人义正辞严道:“骊山剑宗理当配合朝廷行事，何况汤大人愿为潜江的私事鼎力相助，潜江必不敢忘，若是到时有需要出手的地方，这一旬我都呆在旌州，汤大人尽管开口就是。”
　　汤大人笑笑点了点头。
　　门口的护卫此时走到了堂前，“大人，门外有三人要进来，两人似乎伤得不轻。”
　　“哦？”汤大人坐正了身子，莫不是城中的江湖纠纷来报官的？他问道，“可有说些什么？”
　　“秉大人，说是来找……”护卫指了指一旁的徐潜江，“这位徐长老的。”
　　座上的徐潜江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两人伤情如何？”
　　一旁的汤大人也忙起身，朝护卫挥了挥手，“快让人进来。”
　　大门口，先前九曲河畔名叫徐艺芝的红披风少女大步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后边跟着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着的刘师兄和徐师弟。
　　“艺芝，这是怎么搞的？”徐潜江从大堂中冲出院子，厉声问向徐艺芝，少女昂首指了指一旁狼狈的两人，示意去问他们。
　　两人一看到徐潜江，就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再动了，他看向先前被称为徐师弟的年轻男子，皱眉问道:“剑棠，你说。”
　　“爹，被一个野小子暗算了！”徐剑棠正喘着粗气，恨恨道，“刘师兄先是被水中藏着的家伙偷袭受伤，然后师妹被一个野小子欺负，我去找他理论，反被他用竹竿暗算了一下。”他捂着腰部，表情扭曲。
　　徐艺芝听他这么一说，颦眉蹙頞，一脸的反感。
　　“水中？野小子？竹竿？”徐潜江满腹狐疑，追问道:“他是几品武者？拿竹竿把你打成这样？”
　　徐剑棠表情痛苦，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不曾佩戴头冠，穿的灰色布袄，破破烂烂的，我还以为是个农家小子，这才大意遭了黑手。”
　　一旁的汤大人听闻，神色一凛，未配头冠，那就是未入官籍的武者，莫不是……去年督武司便勒令暗查的后梁国武者？
　　徐潜江掀开徐剑棠的衣衫，简单看了一眼，虽说是一大片青紫，但好歹并未伤及根本，这才转头看向同样瘫坐在地上，衣衫破烂、惨状更甚的那位刘师兄:“长青，你如何了？”
　　这叫刘长青的家伙明显伤势更重，开口气若悬丝，先前水柱那一击，力道直击肺腑，破烂白衣下，隐隐能看到胸前的黑紫色淤青，他声音微弱，“师……师父，水下攻势太快，没……没看清楚。”说罢，又躺倒在地，没了知觉。
　　徐潜江忙蹲下身，将手掌贴在他胸前，一股磅礴的青色真气沿手臂钻入刘长青体内，肉眼可见的气流在他体表游弋。
　　良久，徐潜江才收回手掌站起身来，招呼身旁的督武处护卫帮忙将这受伤的二人送回府外的客栈，徐艺芝没打招呼，也随众人转身离去，徐潜江不忘凌厉地瞪了她背影一眼。
　　那位汤大人一直在旁边驻足，看他起身，关切道:“小侄和你那徒弟情况如何了？”
　　“不碍事，犬子仅是皮外伤，休养两日便无恙了，倒是我这徒儿……毕竟是五品登堂之境，那一击竟直接断了他两条脉络，这少说也是通玄修为才能打出的伤害，只怕他以后在武学上再难寸进了。”徐潜江怒目圆瞪，“汤大人可知旌州有哪些七品通玄高手？我定要去为骊山剑宗讨个说法来。”
　　“本官即刻派督武处的探子赶去彻查此事，徐长老先回去好生照料小侄他们，这件事由我亲自督办，定给你一个交代。”
　　徐潜江躬身道了声谢，也大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