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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过秋至，冬去春来，杨弃剑在九曲河畔已摔打了一年多时间，草地由绿转黄再变青，杨树枝上还未生出嫩芽，原本遮天蔽日的树冠当下尽是枯枝，只留了几个黑不溜秋的麻雀巢挂在乱糟糟的树杈上。
一湾村作为九个村里离旌州城最近的村落，人口也是最多的，驿道出了一湾村有个三岔路口，作为大秦由南向北的必经之路，往来客商、行人数量庞杂，因而除了九村集市外，又逐渐在路口处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不过这里商贩不多，只有一间酒馆，一处客栈和一座小茶水摊。
又到了河面冰雪开化的时候，如今这锦鲤已经长到了一人多长，就在九曲河第一道河湾里，这般体型的鱼儿，甭说九曲河了，在淮江里都鲜有人见过。
它偶尔会从浮冰间跃出水面，惊鸿一瞥，犹如金龙出水，那一身璀璨鳞片能惊得河边打水的村民说不出话来。
一传十，十传百，旌州城、江南道、甚至是皇城那边都得到了消息，说旌州一条小河沟里出现了条巨大的锦鲤，金光闪闪的，是为大祥之兆。
距离上一位村民看到锦鲤才不过一旬的工夫，外地慕名来观鱼的游人就踏破了一弯村这座小村落。
天气尚冷，北风刺骨，河边一处空地上，路口那茶水摊的小贩索性在此又搭起了一座草棚，专门供给外地游客赏鱼。
这对杨弃剑来说实在件好事情，驱赶鱼儿可是老杨头交给自己的修行任务，天天被人在岸上看着算什么事儿。
如今他练功的日程愈加忙碌，上午打坐修习《太白剑经》中的心法，下午跳进九湾弯村旁的冰水中捕足第二天要吃的鱼后，在岸上苦练老杨头教授的剑招。
而为了避开岸上赏鱼客的耳目，不得已他只能在每晚入夜时分，顶着低温从二湾村河道入水，趁着夜色游过一道河湾，在漆黑一片的河水中寻找那条锦鲤。
好在这鱼儿在晚上虽说不如白天那般金光夺目，但至少还能发出点微光，让他不至于在河里抓瞎。
不得不说，这锦鲤的修为着实让人叹为观止，如今他已经不是对手了，仅轻轻一甩竹竿，那力道就够他喝一壶的。无奈，他只能靠着熟练的水性不断灵活闪避，和这条锦鲤斗智斗勇。
每每与锦鲤缠斗到子夜，他便会沿着九曲河顺流而下，再游回入水的位置，上了岸穿好衣服直接狂奔回家。以他如今的身手，一步跨出二十丈易如反掌，不过几息工夫就能到九湾村。
老杨头直言，他如今的境界应该已至大乘，筋骨重铸，气息内敛，能缩地成寸，可挥剑成罡，不过那锦鲤更离谱，老杨头说仅这灵气水准，起码是通玄之境。
原本在老杨头的计划里，等他到达上五品境界后，便要与之对练，磨砺其剑术，但这锦鲤的成长实属意外之喜，不仅每过一道河湾，连带着杨弃剑的修为就会有所长进，且这鱼儿的进步总会稳稳压上他一头，一人一鱼，似乎在冥冥中有了些不可言的联系，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更好的陪练了。
这鱼儿灵性十足，似乎是知道杨弃剑的目的，对阵他时从不下死手，一阵蹂躏，顶多让他受点皮外之苦，不至于伤其根本。
杨弃剑在被锦鲤支配的恐惧中，剑术也日益精进。
每当他的实力逐渐能够与锦鲤匹敌了，这鱼儿便会在你追我赶中逃窜至下一道河湾，接着便境界突然暴涨，他则又遭一番苦难折磨。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进步显而易见。
作为大乘之境的武者，他如今已经可以向府衙报备，领一枚白蛇头冠和每月朝廷发放的两贯例钱，不过老杨头却直接撂下一句话:
“你他娘的收了这玩意儿，一辈子都别想再有精进，武道一途，最不能与功名利禄沾边。”
杨弃剑很是听话。
这一日上午，他照例在家门口的大树底下打坐，如果说习武之前他的脉络是树林间的羊肠小道，那如今的脉络便是村口那条两丈宽的驿道，真气流转畅通无阻。真气与脉络，本就是相辅相成，脉络越粗壮，体内流通的真气便越强劲，真气流通越磅礴，脉络便越结实宽广，再加上《太白剑经》中剑林历久传承的内功心法加持，每次打座完，他都能有不小的收获。
“五蕴皆空，度尽苦厄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剑道于心，无思无得
丹田而起，少府而终。”
他睁开双眼，感受着空气中的真气波动，身心俱畅。
随着境界的提升，他的感官也愈加敏锐，身边的风吹草动在他都能觉察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老杨头早前说过的一句话:“天地万物，不过手足。”
纵是头顶树梢的一丝随风摆动，他都能一览无遗，那感觉就如同摆动自己的指尖一般。
这在武学上被称作真识，就像那晚他与刘元吉娘亲在六湾村河畔缠斗时，老杨头就是靠着铺天盖地的真识，飞来一铲，替他解了围。
他站起身，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树叶，常青树就这点不好，一年四季都在落叶。
这会儿老杨头还没起锅烧水，大概仍在屋里睡大觉，他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久坐中有些僵硬的筋骨，进屋披了件棉衣。
此刻一湾村河畔应该正热闹，不如过去瞧瞧那些外地人赏鱼。
这样想着，他捡起地上的琅玕剑，一溜烟钻进了林子，往西边狂奔而去。
老杨头还说过，没到天下无敌的时候，就要学会低调，这些个叮嘱他都烂熟于心，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在驿道上飞驰，这要是一路过去，九个村不都知道他杨弃剑是武林高手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穿梭跳跃在密林间，一棵棵树木在他两侧飞速向后掠过。
十里地，也不过片刻工夫。
他在树林边缘减慢了速度，慢悠悠地从中走了出去，河岸上正挤得满满当当，尽是来此处赏鱼的游人。
“没见识。”杨弃剑撇了撇嘴角，朝人群后头的茶水摊走去。
茶水摊的小贩就是这一湾村的村民，前段日子锦鲤还没这么出名的时候，他的摊位还在岔路口，那会儿大老远的，他就对这个大冷天跳河里游泳的少年颇为好奇，还招呼他过来喝过两碗热茶，问起他这大冷的天是在水里干啥，少年只说是爷爷让他来冬泳。
这小贩一听，顿时对这个脑子有点毛病的少年生出了许多怜悯，后来锦鲤的消息传出去了，河岸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这少年也就一连十多天没再出现过了。
杨弃剑刚坐下，小贩就给他端来了一碗热茶。
“小娃娃，也来看大鱼了。”
杨弃剑点点头，对小贩道了声谢，转头看向一旁的岸上的众人。天气还冷，来这儿的人都裹得鼓鼓囊囊，人群中，有一行人比较亮眼。
一个是披着大红披风的少女，领口处大概是一圈貂皮，毛茸茸的，这装束在江南十分少见，应该是北方来的游人，宽松的披风外边还露出了一截剑鞘。
她身旁同行的两个身着白色长衣的男子，大冷的天，衣衫看起来蛮单薄，上边用绿色丝线袖着些杨弃剑叫不出名堂的图案。
这三人最为显眼的地方，要数头饰了，少女一头乌黑长发盘起，横插着一根青蛇盘绕的玉簪，两个男子则各戴着枚青玉蛇冠，腰挎一柄长脸。
三位年纪轻轻的五品登堂境高手，这阵势在村子里确实少见。
此时那两位白衣男子正在对着河面滔滔不绝，因为相距并不远，杨弃剑大致听到了一些，无非是些对这里的贬低之词，什么“尺宽涓流，不及淮江一二”，什么“破落乡里，尽是山野村夫”，看得出来，是个读过两年书的半吊子。
大概是为了引起一旁红衣少女的注意，其中一人弯腰捡起了河边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朝着河面上掷了过去，嘴上也没闲着，“大老远的赶过来，这小鱼儿也不给点面子。”
这男子力道不小，石块一直被丢到河中心处，落水激起了一大片浪花，水波从河心缓缓荡开。
河面上的波纹逐渐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徐师弟，你这手段不行啊。”同行另一位男子调笑道，接着拔出了鞘中配剑，围观人群一看他拔剑，纷纷往一旁挪了挪。
那被称作徐师弟的男子满脸不屑，一挥袖子，“来来来，刘师兄，你来。”
被唤作刘师兄的拔剑男子轻笑一声，手腕微微旋转，挽出一道剑花后，把剑刃稳稳竖在了面前，一股青色真气沿着手掌徐徐传递到了剑锋处，附近围观的众人看到这般手段，纷纷赞不绝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杨弃剑在后头表情玩味，也站起身来，不过他不是要看热闹，是等着看笑话。
这男子看周遭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得意一笑，缓缓将剑从胸前退到腰际，右脚向前一跨，剑随身动，直挺挺朝着河面上刺了过去。
一道青色剑气从剑尖激射出去，触水瞬间，河面以撞击点为圆心爆炸开来，掀起了一人多高的浪花，声势浩大。
看着身边众人都在鼓掌喝彩，男子心满意足地瞟了眼一旁仍不动声色的红衣少女，把剑归入剑鞘。
此时在后头站着的杨弃剑不怀好意地往后退了几步，一旁的茶水摊老板还关切地问道:“小娃子咋啦？不看啦？”
杨弃剑忙拉着他也往后退了点。
两人刚站定，河面上突然又是传来一声巨响，一条一人粗的水柱从水面下喷射出来，直冲向方才挥剑的男子。
这男子脸上的得意神色还没褪下去，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这水柱当胸击中，杨弃剑抬头看他在天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狠狠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飞得漂亮！”他忍不住喝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