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出落阳有故人

　　清溪往前二三里，便见镇上落阳桥。
　　天上弥漫的雾气夹着袅袅炊烟，似是掉落在凡间的仙境。绵绵细雨过后，在青石板间留下银带般的涓涓细流，路人行过溅起颗颗水珠。溪上小桥虽看起来年代久远，两端的高矮木楼镶着雕画门窗挂着古色牌匾，如同浸润在一副诗情画意的水墨画中。
　　这难道是无间江湖的新手村？
　　萧然翻上桥去，路上尽是互相追逐打闹的孩童，夹杂一些蹒跚而行的老人。路旁一排排的古朴民屋和各色店铺，坐着衣着朴素的民妇和招呼叫卖的店老板。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石道一直走，直到路过一家“柳家包子”，萧然忍不住驻足下来，只见这包子铺的老板是个约摸三十岁的年轻汉子，身旁坐着一个貌美的少妇拿着擀面杖正做着面皮。
　　看着桌子上这热气腾腾的笼屉，再瞅瞅那包子西施，萧然摸一摸肚子，似乎听到了有个声音在里边咕咕乱叫，略显拘谨地问道：“老板，这是什么地方？”
　　正忙着搬屉子的店老板头也不抬，语气热情地答道：“这儿啊，这儿就是落阳城的第一大镇落阳镇。”
　　萧然哦了一声，看看油水溢出香气弥漫的肉包子，绞腹般的饥饿感瞬间提高到了上限，说道：“老板，来两个包子垫垫肚子呗。”
　　“好嘞！”店老板扭头拿下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递给萧然，萧然正要伸出手去接，却猛然抬头看到老板身旁的牌子上写着“素包一文一个，肉包两文一个。”
　　这明码标价的牌子如此醒目，萧然接包子的手伸了一半出去又尴尬地收了回来，把全身上下扒拉了一遍，却是没有摸到一个铜子，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无间江湖都不给新手发点启动资金的么？”
　　提着包子的店老板和无处安放双手的萧然四目相对，场面尴尬。
　　店老板看到萧然的窘态，也看出了眼前这少年似是没钱，手里荷叶包着的包子也没放回去，乐呵呵地说道：“小兄弟，若是没钱只管先拿去，回头有钱了再来”
　　或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萧然愣了一下连说“算了算了”，便转身离去。
　　看已无客人，包子铺老板的妻子对着丈夫埋怨说道：“柳锦元，开超市、卖包子，你还能干点别的吗？我实在不想天天在这和面包包子了，这无聊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原来当年年少得志的柳锦元被乖巧懂事的邱莺看上，俩人不顾各自父母的阻挠谈起了恋爱，最终修成正果，也算是柳锦元抱得美人归，邱莺嫁了如意郎君。
　　但结婚之后这柳锦元和邱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辞了待遇优厚的工作开了家小超市做起了小老板，一个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天天在家对这不甚如意的生活抱怨连连。
　　来到这仙侠世界，柳锦元竟又干起了卖包子的生意，妻子邱莺逐在这无间江湖里也渐对这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起了厌恶之心。
　　只想安安稳稳讨个生活的柳锦元，对妻子也是万般无奈，面对妻子的质问只能回以一脸憨笑，在麻布衣服上搓一搓自己油腻腻的手，答道：“小莺，这江湖险恶啊，咱们在这小镇上与世无争的，虽然挣不到大钱，但是也算是无忧无虑。”
　　谁知邱莺根本早已听厌了柳锦元这套苍白无力的说辞，厉声骂道：“无忧无虑？这吃不好穿不暖的日子也叫无忧无虑？在外边跟着你受苦受累，在这儿还要陪着你在这吆喝叫卖？”
　　不等柳锦元接话，邱莺又接着骂道：“结婚前你一副志气满满的样子，给我画了一堆大饼，结果呢？结果就是你的大饼老娘吃不下了！整天就知道嘻嘻哈哈，哪天我偷摸跑了看你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骂完，邱莺拿起桌子上的擀面杖使劲砸了出去，然后撒泼一般地双腿乱登，也不顾手上沾满了面粉，把一头秀发抓地凌乱无比。
　　一旁的柳锦元俯身捡起擀面杖，用自己的围裙擦了一番，看看把头扭到一边撅着嘴巴鼻孔出气的邱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怔了十秒，柳锦元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对邱莺说道：“咱们转了这包子铺的生意，然后我带你去你向往已久的皇城上京吧。”
　　看到沉沦数年的柳锦元终于开了窍，邱莺转怒为喜，撅着小嘴撒娇道：“这才是我的好老公嘛，我在这实在是太闷了，刚刚才憋出了火来，老公可别往心里去呀。”
　　可柳锦元却不曾深思过，他既无关系有无背景更差着不少实力，能带着邱莺在上京城生存下去都是难题，更不要说让邱莺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这边离开包子铺的萧然，顶着空腹提着芙霜剑在这落阳镇上继续溜达，没几步看到一处路口，路旁的巨石上刻着两排朱红大字：“落阳摩诃洞，须弥无量宫。”
　　萧然不明觉厉，但此时却感到腹中有一只饿鬼，不停地把自己的胃揪来扯去。
　　世上万般死法，唯有饿死最为痛苦。萧然又往前继续走去，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发现，倒是在这镇上的最繁华处看到了一间当铺。
　　低头瞅瞅腰间挎着的芙霜剑，想到自己在这无间江湖里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身上也就这把芙霜剑估计能值上几两银子，萧然叹息一声，冒出了当了这芙霜剑填饱肚子的想法。
　　踟躇了许久，萧然才鼓起勇气进了这“有无当铺”，进去之后看到柜台后边坐着一个身材微胖掌柜模样的男子，便把芙霜剑往柜面上一扔，装腔说道：“老板，看看我这宝剑价值几何！”
　　这当铺掌柜一张大圆脸，脸上一个西瓜籽大小的瘊子，瘊子上还长着几根硕长的黑毛，可谓是奸商气质十足。
　　看到客户进门，掌柜忙起身过来，盯着萧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只见眼前这少年虽是英俊，但却没有一点侠客风范。又看了眼柜台上的芙霜剑，心中暗暗吃惊，纳闷这其貌不扬的少年从哪里搞来的这芙霜剑，猜测萧然要么是拿了个赝品来骗钱，要么就是个偷偷拿着家产变卖换酒喝的富家公子。
　　揣着对萧然的各种疑惑，掌柜小心翼翼地拿起长剑仔细研究起来。
　　只见掌柜手中这芙霜剑无论是材质还是器型都独特非常，竟不由得看得入迷，忍不住伸手要去抚摸，但手还没碰上去，便在一寸之外便感受到了芙霜剑的十足寒气，心中一怂手又猛地停了下来。
　　随后这掌柜眼睛提溜一转，脸上现出恭维之意，庄重地说道：“少侠，您这可是名剑芙霜，这剑有个说法叫‘三尺芙霜剑芒出，千层金甲也穿肠’，也算是世间罕见的宝贝，三千两你看可行？”
　　实际上掌柜看萧然虽然衣着打扮普普通通，但毕竟能把芙霜剑随手当掉，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加上萧然刚刚口气张狂，便计划先客客气气地吹捧一下这芙霜剑，然后给个偏低的价位，试探一下这少年的反应。
　　这边萧然也在心里不停琢磨，听掌柜这意思芙霜剑名贵无比，竟有些得意，又自顾自地猜测当铺掌柜没有贬损这芙霜剑，而是上来便一顿吹嘘，想必这三千两的价码应该开的也不算低。
　　他却不知，这芙霜宝剑的材料，乃是开天辟地时世间唯一的一颗芙蓉仙石，更是那造书天尊在极海之地用焚狱烈火历经四百九十年锻造而成，在这无间江湖中，可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一等神兵。
　　既然是一等神兵，怎么可能只价值三千两？
　　不过萧然心里觉得这三千两已是不少，但真要当掉的时候又犹豫起来，毕竟这是他那救命恩人芙霜少女的赠物，况且这芙霜剑又是一把绝世宝剑。
　　但若是不卖这芙霜剑，自己在这无间江湖人生地不熟的，兜又比脸干净，怕是等不到仗剑天涯那一刻便早已背着这名剑饿死在了无间江湖。
　　再说了，萧然武功低微到基本接近于零，这芙霜剑即便是旷世宝贝，在他手中还不是如同废铁一块。
　　拉倒，一番纠结过后，萧然最终还是生理需求略微占了点上风，撇了一眼掌柜，豪气说道：“哎我去，就这玩意值三千两？拿钱吧掌柜。”
　　看看眼前这当掉芙霜剑的中二少年，掌柜窃喜连连，心中得意今天这头一单生意便碰上了这不识货的中二少年，但他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弯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了账房。
　　没等掌柜回来，这边萧然已是开始掐着指头暗暗盘算：“一个包子两文钱，一贯一千文，一贯十两银，按学校那早餐店一个包子两块钱折算，这芙霜剑，可就是值三十万啊！卧槽，这可真是出门遇贵人，那芙霜少女定是这无间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土豪玩家，三十万说送就送。”
　　萧然得意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突然想到若那无名少女知道自己赠予的传世宝剑被人转手卖掉，怕是要用剑芒把自己戳成筛子，心里又横插了一丝丝的不安。
　　算了吧，那芙霜少女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再说这种偶遇和在路上撞到明星的概率高不到哪去，自己虽是惊鸿一瞥难以忘怀，但那芙霜少女肯定是瞧不上自己这屌丝玩家，大家最终还是要互为路人。
　　接过掌柜递来的一百两银子外加两千九百两银票，萧然指着这银票问道：“这银票咋用？我看这附近也没个提款机银行什么的。”
　　提款机掌柜是听不懂，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自信解释说道：“少侠，我们这当铺就是大名鼎鼎的‘有无当铺’，九洲各地分号少说也有个百十处。您拿着这银票，无论去到哪家分号都是见票即付，你去打听打听，咱们这有无当铺的银票在九洲之内可是数一数二的硬通货。”
　　我勒个乖乖，看不出来这无间江湖的金融业还挺发达。萧然揣着银票连声谢谢都没有便夺门而出，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拿出一把碎银子在手里掂了一掂，心想：“还去那包子铺做甚？”
　　别人是年少得志，他这是年少得财，得意洋洋的萧然直接奔向刚刚路过的一处酒家，摇头晃脑地大跨步进去，找了个角落坐定之后便对着店小二张嘴就来：“小二，来两斤熟牛肉，半瓶女儿红。”
　　好家伙，真是被武侠小说荼毒不浅，萧然怕不是觉得自己此刻已是武松附体萧峰后裔，上来就是一个武林大侠标准套餐。
　　可惜，这酒家即无熟牛肉也无女儿红，掰扯半天萧然也听不懂这酒家里五花八门的菜名，只好给店小二说“随意上吧“。这店小二看萧然衣着普通，生怕他吃的多了结不起账，最后只给上了一盘葱花炒蛋、两根辣汁鸡腿、三两酱卤驴肉、外加四两闷倒驴。
　　菜上齐后，萧然闻了一闻那闷倒驴，却发现这闷倒驴毫无酒香之气，一口入喉竟是辛辣无比。
　　“这特么是酒精兑水吧！”萧然骂了一声，但想来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这地方看样子也没个消协投诉、警局媒体什么的，便忍着火气先大快朵颐再说。
　　正吃的酣畅淋漓，一个打扮如同富少模样的少年带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萧然抬头撇了一眼过去。好家伙，只见这公子哥：
　　身高八尺，体型健硕，浓眉阔目，一脸傲气。但细看腹部竟然微胀，似是还有些酒肚。
　　发髻处插着金翅玉簪略显多余纯粹炫富，浓眉大眼但又一脸玩世不恭，身披银线丝袍加了一堆冗繁装饰，脚上的绿石黑靴用油布擦地锃亮。
　　看到这公子哥，店小二忙起身点头哈腰地热情招呼：“李公子来了，上座上座！”
　　这公子哥也未理会店小二，朝着大堂里环视了一圈，一眼瞥见了独坐角落的萧然，踮着碎步乐呵呵地拉着姑娘直接坐了过来。
　　“看着兄弟吃的不咋样，咱给他改善改善伙食。”说完这公子哥便对跟过来的店小二说道：“小二，来盘玉巢盘凤，再来个春泥藏珠，顺便把我上次存的两瓶‘五珠玉液’拿来！”
　　看来这公子哥也是这酒家的常客，又见他点完菜后摸一把那姑娘的下巴，转身嘿嘿一笑，朝着萧然说道：“这位兄弟，看你这应该也是初入江湖，我李某人请你好吃好喝一顿，吃饱了你好上路。”
　　这贱兮兮的样子，加上一句“吃饱了好上路”，差点没让萧然骂出声来。
　　咒我死得快呢？
　　不过这公子哥似乎自带江湖社交牛逼症，看见萧然点的饭菜尽是些便宜的下酒菜，对他难看的脸色也毫不在意，竟主动和萧然攀谈起来。
　　“兄台在哪里高就啊？混的哪门哪派？”公子哥朝萧然问道，只是语气有些嘚瑟，让萧然心中十分不爽。
　　“刚出道，哪也不混。”萧然没声好气地答道。
　　“啧啧，这江湖对于你这种新手来说可不好混呐，要不你考虑考虑拜我做大哥？以后在这落阳镇上你也是有大哥罩着的人了。”这公子哥也是奇葩，还没告诉萧然自己叫什么，一上来就开启收小弟模式。
　　萧然皱着眉头看了看这公子哥，心想你这种一身流氓气质的货色也配做我大哥？要不是在这陌生地方不敢炫富，我非得掏出兜里那两千多两银票呼到你油腻的大脸上。夹了块驴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萧然口气生硬地答道：“你这社会大哥我可惹不起，算了吧。”
　　公子哥听了倒也不生气，捏了捏身旁姑娘的小手，对着那姑娘说道：“这兄弟好不识趣，不太给我李某面子啊！”
　　这话虽是朝着姑娘说，但其实是对萧然说的。看到公子哥一脸嘲讽之意，萧然怒气横生，挽起袖子便想揍这丫的，但是看看对方衣服里藏着的肥膘，又生生把怒火憋了回去，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江湖规矩，骂道：“你这家伙脸都不要了，我怎么给你面子？”
　　“你特么！”公子哥腾地站了起来，朝着萧然大声说道：“我李三寿在这落阳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给我说话注意点，小心我喊几个弟兄把你这小脸揍成猪头！”
　　自古以来，打架之前都要先上装一波逼，公子哥这装逼气势，恐怕日赚过亿的微商大佬都得敬他三分。
　　萧然哪受的了这窝囊气，但把双方实力暗暗衡量一番，发现自己压根不是这公子哥的对手，只能筷子一甩准备愤然离去，但屁股刚离开椅子却又坐了回来。
　　李三寿？萧然一怔，自己那一个宿舍的贫嘴好基友，不也是叫李三寿么。
　　不过同是李三寿，但俩人的相貌差的也忒远了，这个公子哥版李三寿配上这一身华丽服饰，看起来要比自己那个猥琐屌丝版李三寿帅气不少。
　　见眼前这与自己基友同名的公子哥如此自恋，萧然小声嘀咕了一声：“这李三寿听着土里土气的，有什么好的，怎么谁不谁都叫李三寿。”
　　不巧这话竟被公子哥听到，眉头一皱，问道：“兄台，难道你也有朋友叫李三寿？”
　　萧然头都懒得抬，嘬了口小酒又夹了口菜，嘴巴一边嚼动一边说道：“我认识那李三寿可没你这么爱瞎嘚瑟，那家伙猥琐的一批，人称万年草里蹲。”
　　听萧然提到“草里蹲”二字，公子哥脖子微伸瞪起眼睛，一脸惊讶又兴奋之色，问道：“卧槽？草里蹲？小老弟你叫啥？”
　　“在下姓萧名然。”萧然没声好气地答道。
　　“卧槽，萧然？！！我特么就是李三寿啊！”这公子哥顿时惊呼一声，一口五珠玉液直喷了萧然一脸。
　　恰在这时，店小二也端了菜过来，原来这玉巢盘凤、春泥藏珠竟是燕窝鸡丝、鲍鱼珍珠。萧然擦擦脸上的酒水，也不客气，抢先叨了一口鲍鱼，朝着李三寿笑骂道：“好家伙你个李三寿，在这还挺能享受，我看这小日子也过得还有滋有味，可比在咱宿舍舒服多了。”
　　恍若隔世，两位少年基友，再见却已是在无间江湖。这里没有寒江孤影，只有“美酒佳肴，江湖故人”。
　　只是那一旁的姑娘看着这刚刚还差点把斗嘴升级为斗殴的两个少年突然便开始称兄道弟，一脸呆萌。
　　这李三寿怎么也会坠入这无间江湖？而且还竟然比萧然早来了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