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谪仙一梦终醉醒

　　以诗为引：《谪仙》
　　九霄云上谪凡间，举目萧然惟烟帚。欲洒淡墨涂乾坤，曲酒流殇梦未休。要仿宝玉抓粉钗，自怀瑾瑜觅红袖。满城昂黛粉妆色，漫游花间未眷留。轻吟细喘染朱唇，日暮灯收恋秦楼。孤风残月冷清秋，拎杯只影谁佐酒？
　　九洲纪元一四七年，季夏，九霄天外。
　　灿烂星辰当穹顶，明霞幌幌映屋檐，碧雾蒙蒙藏宫墙，说的正是这用尽九洲琉璃、耗光四海宝玉、集合五华巧匠筑成的无间天宫。
　　宫门两侧，蹲着一对通体发红、神态威严、活灵活现的麒麟。宫门外，是一只由青绿石雕成四海神龟以及一幅硕大的黑白太极图，太极图两侧则竖着两根万丈高的通天白玉柱，柱上盘着栩栩如生的九洲金龙和五华彩凤。
　　再看玉柱之下，正是白云为岸、星河作水一望无垠的瑶池，天上日月同辉，万道金银光如利刃一般与瑶池的雾气碰撞在一起，映出一条条七彩霓虹。
　　瑶池湖畔，一位男子看着脚下的璀璨星河兀自伤神，身旁则站了一个脉脉含情的女子。
　　这男子现实里叫梵长松，而无间江湖里则是三圣之一造书天尊。只见他白发白眉，脸下挂着五绺雪白胡须，但脸上骨肉匀亭颇有膨润感，眼睛光芒四射，看面容也只有四十岁左右模样。身披白袍足穿白靴，与脚下那一丝杂色都没有的祥云几乎融为一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配饰，这潇洒飘逸的翩翩风度，可谓是将仙风道骨阐述到了极致。
　　梵长松身旁女子，现实里叫石剑兰，而在这则是位列三圣的石婆天尊。只见她蓝黑长发似是倒挂的瀑布一般向上扬去，缀着一块月牙形状宝石的发饰如同银河般闪耀。这是婆天尊长相极美宛若嫦娥仙子，全身肤色极浅犹如透明一般，身材曼妙婀娜多姿，脖子上带着五彩凤凰挂饰，上边仙袂飘飘、下边环佩铿锵。左掌被一团红光缠绕似是在火焰之中，身上则是一件海蓝色的仙衣，虽是赤脚但双足离地不染一灰一尘。
　　石剑兰双目柔光尽显地看了男子一眼，又似是有些同情地轻声说道：“长松哥哥，妙音姐姐已经走了十年了。”
　　这话还夹杂着些许幽怨，其实她还想问“你可有考虑过我？”，但或是害羞或是觉得在这伤情忘怀之时说出来显得突兀，终是欲言又止。
　　怕是梵长松不能领悟自己的话外之音，女子的脸上竟泛出一丝害羞之意，像个逢春少女一般双手在腰前不断地轻轻搓来搓去，瑶池里的星河也似是听到了她这份隐隐约约的少女情怀，竟不住地闪耀起来。
　　群星都能领悟到这痴情石剑兰的情意，这个叫梵长松的男人又何尝不知道她早已对自己芳心暗许。但梵长松又似是有难言之隐，皱了下眉头，手扶在白玉栏杆上，缓缓说道：“剑兰，我照着你姐姐的梦创建了这无间江湖，本来想和你姐姐在闲余时来这江湖里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今你姐姐走了，这无间江湖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黄粱一梦毫无意义。江湖流湍、星河荡漾，也带不走我对你姐姐的思念之情。”
　　这石剑兰没有说出口的问题，梵长松回答的和上一年自己妻子的忌日竟是一字不差。被心爱之人婉拒，石剑兰脸上羞意顿消，反而露出一丝哀怨和愤恨来，但似是怕被梵长松看到，又赶紧低下头去轻轻哦了一声。
　　“长松、剑兰。”
　　一声悠扬而又厚重的声音传来，只见无间天宫内，一男子身形飘逸地双足离地腾空飞来，便是那梵长松的哥哥梵长柏，也是这无间江湖位居三圣之首的诃利天尊。
　　梵长柏和梵长松长相极为相似，不过面容神情看起来更为慈祥一些，身上衣着打扮和梵长松也是一样的纯色仙衣，只是他的斗篷却是上黑下白象征着平衡之道。
　　“长柏哥哥！”看到梵长柏，石剑兰登时收起难看的脸色，抬头面露欣喜地招呼了一声。
　　作为梵长松的长兄，梵长柏这些年可是没少为石剑兰做说客，也难怪见到梵长柏后石剑兰会如此激动，只可惜那梵长松实在是过于顽固，数年以来梵长柏虽是浪费了不少口舌但却没有取得一点实质性的进展。
　　来到两人身旁，梵长柏拍了拍还在兀自沉思的梵长松，语气关怀地说道：“长松，妙音已是去了二十年，你俩无儿无女何必如此牵绊，该续弦时就得续，不然背上‘无后为大’的恶名，让咱俩那逝去的爸爸九泉之下该如何瞑目？”
　　这次，梵长柏为了说服梵长松竟是把死去的父亲都搬了出来，石剑兰在一旁对梵长柏满心感激，本已是收起的心竟又开始期盼起来，小心翼翼地偷瞄了梵长松一眼。
　　但面对梵长柏的苦口婆心，梵长松依旧是不为所动，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剑兰，你姐姐生前把你托付给我，在我心中你便是我一辈子的好妹妹，哥哥对妹妹怎么能有僭越之意？若是妙音泉下有知，知道我娶了你，她该是喜还是悲？没有女人愿意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挚爱，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妹妹也不行，所以对于你想取代妙音的角色，我始终还是不能接受。”
　　哎，见此场景，笔者也忍不住要叹息一声“剑兰有意，长松无情。”
　　看面前自己爱慕已久的梵长松心志如此坚定，还借口自己是石妙音妹妹的身份拒绝自己，石剑兰笑容渐消，逐渐开始伤心、愤懑起来。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是妙音的妹妹，才会导致梵长松一直以兄妹之情看待自己。她又恨自己那妙音姐姐为什么去的这么早，倘若那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妙音姐姐还在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姐夫暗生情愫，更不会产生这外人眼里的非分之想。
　　一旁的梵长柏，看两人一个心如铁石，一个愁容满面，无奈地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这无间江湖在我们手里历经了千余年的发展，却仍是这般世风日下、动荡不安的景象，看来这无间江湖的管理，难度不比管理一个世界甚至一个国家容易。对了剑兰，现如今公测在即，上次那个三世轮回的BUG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一问，才把黯然伤神的石剑兰稍微往外拉了一拉，自信答道：“长柏哥哥，要我说这无间江湖若是九洲和谐、万民安居，那才没什么意思，总不能大家都来这无间江湖种田罢？再说，这世间没有毁灭哪里来的重生，我觉得这也正是这无间江湖的乐趣所在。至于那三世轮回的BUG，哥哥放心，我已经启动了前期实验，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还是按时开启内测吧。”
　　梵长柏点点头，对石剑兰投以赞许的目光，但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剑兰，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就像这太极图一样，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讲究的是‘平衡’二字，无间江湖的维护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只管放手去做，但也不要太随着性子，更别把你对你长松哥哥的爱恨带到这无间江湖来。”
　　石剑兰轻轻嗯了一下，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勉强。
　　听梵长柏说到“任性”二字，久未言语的梵长松竟也插话教育起石剑兰来：“剑兰，你做事却是太过任性，这些年可没少闯出祸来，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么叛逆可不好。”
　　听了梵长松的话，石剑兰像个知错但不认错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幽幽说道：“长松哥哥，我做那些不也是为了维护你这无间江湖么？再说，只有我惹事的时候你才会关心我吧？”
　　其实她说话的同时却是在心里抱怨，妙音姐姐去世的这十年来，或许只有自己任性时才会吸引长松哥哥的注意，或许只有自己闯祸时长松哥哥才会对自己百般呵护，或许只有自己叛逆时才能感受到长松哥哥那或有或无的爱意。
　　她又在心中埋怨，自己不但比妙音姐姐要年轻十几岁，而且也比妙音姐姐聪明漂亮，自己到底哪点输给了妙音姐姐？
　　但她却不知，爱情这种奇妙的东西一旦具备了责任感，便没有谁输谁赢谁强谁弱的道理，有的只是先入为主。有些女人生的聪明漂亮又看似温柔，但却因为不知道这爱情的规律迷失在了爱而不得的扭曲心态里。
　　看看向来是知错不改的石剑兰，梵长松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深重地说道：“我也有解决这个BUG的办法，但总是感觉不那么完美，我想我还是先小范围地试验一下罢。”
　　“谁？”突然，石剑兰猛然发现竟有个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二话不说直接挥了一下衣袖，只见这天宫外密集的白云登时消散，数丈之外现出一个表情诧异的少年。
　　“怎么会有人到这无间天宫来？”石剑兰似是有些生气，当即伸出左掌，只见一大团烈火瞬间将那少年包裹地一丝不漏，看来是要用无间狱火让这少年形神俱灭。
　　少年在无间狱火中痛苦哀嚎，眼看便要化为齑粉，那狱火却突然化为烟尘。石剑兰不解地看向梵长松，只见梵长松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误入天宫的普通人罢了，剑兰你也不要如此蛮横。”
　　说完，梵长松长袖一挥，伴随着一声尖叫，那少年便从这九霄天上跌了下去。
　　九霄天，不但无边无际，更是与这凡间相隔了几十万丈之高。
　　少年只觉得自己似是如太空坠落一般，这种失重感让人无比惊恐，脑子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掉在地上，但神奇的是自己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身上也没有一点痛感。
　　看来刚刚发生在那无间天宫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罢。
　　现实中正是月明星稀，江湖里却是艳阳高照。
　　斑驳光影透窗而入，料峭寒中生暖意，皇城贡院的考场中趴着一位刚刚睡醒的少年，身下的白纸上除了姓名萧然二字外只字未写。
　　再看这座上少年，身材瘦弱但略显清癯，面容俊俏却深藏沧桑。他上下扫视一眼，正撞上束发长袍神情冷酷监考官的横眉冷目，怼了个不寒而栗。他左顾右盼一番，恰看见个个青衣考生的愁容不展，慌掉了手中毛笔。
　　“交卷时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萧然低头是一张白卷，抬眼是狰狞面孔，左右考生此时却又镇定自若似是在嘲笑自己。
　　监考官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毫不留情地把考卷猛然抽走，萧然拼命去捂，慌出一身冷汗。这场景，如同被打入无间地狱，上有阎罗九殿平等王怒目威严，左右有拘魂使者阿傍罗刹凶神恶煞。
　　再看自己，烈火焚身，痛苦挣扎。若鱼在熬，脂膏焦然。
　　惊醒已是汗流浃背，但醒了么？似乎并没有。
　　时光瞬转，萧然眼前竟是一副红榜，上边的名字密密麻麻如同万蚁食象。萧然用焦急、失落的眼神在这红榜上查找起来，似是在等待命运的无情审判，相继看到李三寿、张雨辰、胡大海等自己熟悉的名字，又过了会便在红榜的右下角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名落孙山常有，但落成这倒数第一，如何接受？
　　人生尽毁、前途无望，自愧自责自怜自悔，这百感交集的情绪将萧然猛然带醒。缓神张眼环视一圈，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似是遁入幻境，又似落入孤独地狱。萧然瞬间惊惶失措，似被百鬼缠身，张嘴大声呼喊，却未有一点声音脱口而出；四肢奋力挣脱，却未能挪动一毫一寸。
　　许久之后，黑暗中泛起丝丝光亮，萧然才能慢慢扶身而坐。头疼欲裂，看到四周场景，竟如此陌生。难道这是克里斯托弗·诺兰《盗梦空间》中的梦中梦境？还是偶尔会毫无征兆发作俗称鬼压床的睡眠瘫痪症？
　　昏昏沉沉间，入窗阳光愈发刺眼，睁眼使劲看去，自己竟是置身一破旧茅屋之中。
　　细看这茅屋，朽木搭建渗出植物腐烂的气味，墙壁屋顶皆是干泥茅草，屋内除了身下这张木板小床，别无他物。又见床头墙上漏出一窟窿，似是无玻空窗，窗内望去，阳光刺眼，正是晌午之时。
　　萧然慢慢挪动身子，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只见这床上的被褥极其陈旧，细嗅之下味道刺鼻，像是山村里百年古宅的家居风格，如雾灰尘在被褥上空漂浮，渗出些许诡异。
　　踉踉跄跄推门而出，只见这茅屋处于深山之中，屋外尽是潮湿的黑泥，只有一条清澈小溪在旁边悠然淌过。再往外则是一片片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从山间延伸到两侧的山顶。难不成落榜之后父母恼羞成怒把自己送到这荒山野岭体验生活了？
　　卧槽，似乎不太对啊。
　　自己不是明明已经年过二十，大三在读么？自己那学校虽算不上国内一流，却也是在本地家喻户晓。况且父母一向对自己疏于管教，对学习成绩从来都是不管不问，又怎会因为一场考试如此下此重手？
　　再说，刚刚那场景里明明是古代的科举考试啊！
　　萧然左思右想也没有一点头绪，只好用双手搂起冰凉溪水使劲往脸上拍，以求这梦境快速消退。毕竟今天还约了室友李三寿去撸上两把，这么重要的事，耽误不得。
　　刺骨溪水扑面，愈发清醒却更觉得周遭的一切十分真实，看到水中倒影，又把自己惊倒在地上。
　　只见清澈如镜的溪水，一张英俊无比的面庞映入其中，这面庞棱角分明、白嫩如剥壳鸡蛋，更是有着一套清秀的五官，眉毛似是浓墨涂出来的“一”字，双目如夜空天狼璀璨明亮，鼻梁高挺张弛有度，嘴唇血色饱满红而不艳。
　　这梦做得，连脸都换了，若能有这绝世容颜，又怎至于单身二十年？
　　自己虽是勉强也算五官端正，但是远没有帅到这倒影之容的程度，再说这倒影中的人看起来玉树临风，和自己那骨瘦如柴的模样相差甚远，身高更是差着好大一截。真可谓是自己惊呆了自己，萧然忍不住大吼一声，只听得山间荡来阵阵回音，其他再无任何反应。
　　不见这山间有路出去，只好悻悻回屋，又在那茅屋里翻找起来。
　　果然这茅屋里还是有点东西，就在那木床的褥子下，找到一本名为《新手须知》的书。
　　这书宣纸造册、白线穿订，看似是有些年头，打开之后只见扉页写着：
　　《九洲三圣》
　　开原始混沌，诃利足踏金鹏，护阴阳无极之平衡，八臂擎天；
　　起沧海桑田，造书盘卧莲花，创万物生灵之造化，扭转坤乾。
　　执九霄灭焱，石婆三眼九相，掌烈火焚石之毁灭，睥睨人间；
　　注释：无间江湖由二帝三圣掌管，而二帝也是由三圣所封。这三圣如摩尼三圣，分别执掌九洲的平衡、创造与毁灭。
　　翻了过去，再看这第二页：
　　《仙侠世界》
　　此去经年，春蚕作茧。
　　人间滋养，云中荡雁。
　　五华戏凤，伴有青鸾；
　　九洲游龙，有子狴犴。
　　注释：天下共分九洲，人神魔兽共生。
　　第三页：
　　《无间江湖》
　　天罡山上始传教，地煞洞中有神仙。
　　千宗祖师殿中坐，万众弟子位列前。
　　山下斩魔荡寰宇，诗酒美人与江山；
　　要知此处是何处，一切尽在手中剑。
　　注释：江湖路远，少侠珍重。
　　萧然不明所以，便又往后翻去。
　　再往后翻中间竟尽是空白，这作者竟十分吝啬笔墨也不舍得多写几句，直到翻至最后这书尾一页写了一句：
　　“感谢少侠来到无间江湖，望少侠旅途愉快！”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特么《新手须知》，哪个新手须知会像这破书一般敷衍？
　　萧然愤然把褥子整个掀开，竟然还藏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那无间仙宫外的三位天尊究竟是谁？这书中的无间江湖又是什么鬼地方？
　　苦笑三声，萧然只觉得十分扯淡，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