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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南郊公路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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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夏天,朋友开了一家饭店,没和父母商量就把几年积蓄全都投进去了。店不是很大,在市内一家大医院附近,那儿一条路上已经有十几个饭店了,赶上修路生意都一蹋糊涂。他说开业时还好,还有好多老板拿着大砖头带小姐来吃饭,后来就没人来了。偶尔隔壁饭店还会有人过来借颗青菜、几个西红柿什么的。
  那天我去找他,他还让我帮他看下店,说他出去一下。我就和店里唯一的女服务员打牌,那是他姐姐的女儿,他的外甥女。他还有一个外甥在农村读初三。他骑车回来,我再次见到过年那个女孩了,原来这是朋友的新女友。
  那女孩已经很大方了,和过年时给我感觉完全不同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城市姑娘,个子比较高,扎长辫子,五官周正,不是太爱说话,很温柔很不错的一个女孩。
  朋友说这女友不如那一个,她遇到事情不行。不过我对她印象很好,她对我也比较亲切有话说。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妈和我老婆反而知道。朋友店里原来还有一个厨师小谢,后来走了。就剩他外甥女帮着看店,后来他外甥女也走了,到深圳一家工厂打工去了。
  朋友准备把店转让了,但是没人接手。他当时盘下来连买营业证加重新装修,把钱都折腾光了。拖了两个月的房租水电费没交,眼看人家来催了,决定连夜搬走。
  那天中午我帮他找搬家公司,人家说夜里不行,态度非常坚决。下午我去和朋友说时,他正和女友父母在店里谈话。我就坐在外面吸烟,边晒太阳边看路边树荫下过路的行人。朋友和女友父母谈到3点多还没结束,我猜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后来一阵汽车停靠声赶走了我的无聊,我看到一辆卡车停在路沿边,挡车板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我中午去过的那个搬家公司,几个搬运工正从车上跳下来东张西望。我又好气又好笑,已经没办法了,不知道怎么和朋友交待了。朋友的店面是一家单位的房子,先是租给一个开摄影店的老板,那个老板又分出来一部分转租的。那个秃头老板就在二楼,刚刚还下来过一趟。搬运工人望着这边过来了,我站起来准备赶他们走,突然听到后面楼上有人喊:上来,在这。回头看到是那秃头老板在窗口招呼他们。搬运工们鱼贯上楼了,一会从上面陆续抬下摄影器材往车上运,原来这老板也要跑了。
  后来朋友和女友父母谈完话送人走后,我和他说了刚才的事,他不住地擦额头上的汗。
  朋友还是从厂里找来的车子。那晚沈城因为什么事没来,赵大棒子和卖楼盘的李立民来了,那个厨师小谢也来了,还有几个不认识。李立民带来了女友,那女的披着长发略带几分姿色,他现在俨然是这帮人里混得最好的了。朋友有一次来证券公司还说到过他,对他很不服气。说他们公司奖励他两万块钱,他当天就带女朋友上街就花了一万多。钱来得容易啊,他以为下次还能挣到。上次他打电话给我,叫我到外面喝茶,我没去。别看他现在神得很,搞得势子好大,说不定哪天他就掉下来了。你讲对不对?嗯?不信你看呢。
  来的人都坐在外面桌边聊天,朋友在店里忙着最后一笔生意,那是一对情侣来吃饭,结帐时那男的说:哎唷老板,六十块钱不就算了吗,三块大钱。
  好好好,朋友说,六十就六十。人走后朋友笑着说:怎么样,我的敬业态度还可以吧?别看我一天就做了这一笔,我赚了三十块。
  后来朋友在厨房炒菜,我们在外面吃饭。我到厨房看了一下,整个里面映在一片红光中,热浪和油烟浓得让人窒息。朋友脸被炉火映得通红,在爆炒声中挥汗如雨,头一边朝后躲着,眼睛被油烟熏得睁不开。他颠锅技术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朋友把铁锅从熊熊火焰中掀起,脸往后躲着火焰的灼烧,手腕最后一翻,大勺一接,正好全都进了勺里,往盘子上一扣,绝不刮一下。
  我们在外面边吃边聊,说到本市刚打掉的一个黑社会团伙,李立民说那个黑老大原来是他大哥厂里同事。朋友也认识这个人,说以前卖服装时,城隍庙那边所有的店新进的衣服不给卖,要等他家卖掉了才能卖。李立民很不屑地说:什么黑社会,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你要讲洪升是黑社会的,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不远处一家饭店外面几个男的坐那吃西瓜,吃完把瓜皮往马路上扔。朋友说那是这边几个混世的开的店,有一次还来他这借过西红柿。
  卡车快到9点开来的,司机小王也是他们同学。这时赵大棒子冷不丁地喊了一声:老板来了!把朋友吓了一跳。
  没事,李立民笑着说,老板来了把他扔上去,一道拉走。
  李立民送女友先走了。其他人吃好饭,七手八脚把店里的桌椅、杂物、几只煤气罐和一个冰箱搬上车,就一哄而散了。
  车开到厂区一栋宿舍楼边,只有我和小谢还有司机小王帮朋友往下搬,东西全堆进小王和一个同事合住的两室一厅房间了。小王说冰箱和煤气要给老五用噢,不然他又要叫唤。朋友说好。
  小王说我这是看你面子哎,要是换了旁人,我就坐在驾驶室里了,还要烟送上来茶泡好,就是装个样子顶多拎两件小东西,就这样人家还要过来劝,哎,你不要干,哪能让你受累呢。我们笑了一会,坐下来点烟抽。
  朋友瘫坐在椅子上,渐渐表情飘忽起来,像是忘了要回去似的。我们抽烟陪他坐了很久。等我们告别司机小王,从那个不知什么地方出来,时间已不知什么时候了。外面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谢骑上自行车和我们告别,他往辨不清方向的一条小路上骑去了。我跟着朋友往前走,他推着自行车在夜色里步履沉重,我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我说你送我到厂门外,只要看到马路就行了,我打个车回去。他说好。以往每次我离开他家,他都会送我到车站。如果是骑车来,他会沿着南郊公路送我很远路程。这一次我看到他没精神了。到了通往市中心的主干道路口,这时公共汽车早没了。我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走,看到车我坐上就到家了。他只是说好,几次原地站住又跟了过来。
  夜风很凉,漫天都是浓雾,城郊低矮的建筑在公路两边夜空压迫下朦胧不清。这一带路灯没有供电,到处漆黑一片。庄稼地里的树木孤零零地在风里摇晃着,没有一点声音,四周都带着凄迷的寂静。宽阔的公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的踪影,我们渺小的身影就像孤魂野鬼一般。
  你看时间过得好快,朋友说,春节你来我家,晚上喝了酒我骑车送你回去,就在这条路上,转眼几个月又过去了,等等又要到春节了。
  前面路上开过来一辆车,两道光柱在灰雾中虚浮着,缓缓驶近。我往前紧走了几步,看到是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我招了招手,车子开过我们边上,看到只有我们俩人才停了下来。我俯身在前座玻璃窗上,看到司机旁边还坐个同龄年轻人,我说到市里,那司机才摇下车窗,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说是。他从里面打开后门,我对朋友说你回去吧,我有空再来看你。朋友茫然无知地站在那儿看我上车,等我在车里坐好,关上车门时看到,朋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戴上了一副眼镜,他穿件雪白的衬衫,配着那副镀铬的金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就像一个知识分子,哪能看出几小时前还在灶台边烟熏火燎呢。这时他推着车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窗,在车子掉头时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真不骗你,我现在就像在梦游。
  他俯在窗口还想对我说什么,但车已经驶动了。朋友推着自行车孤零零的身影留在后面黑暗中,站在那儿就像一个发呆的夜游神。
  我看到他的身影渐渐变成一团黑色,在夜雾中倏然消失了。我的视线转回来,窗外黑糊糊的路两边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久朋友来电话说没事了,那天早上他把钥匙从店门下面扔进去了,又给那个老板打了电话。他说那老板还欠人家房租水电呢,这事了了。朋友说我回去上班了,不上班怎么办呢?他已经回厂里了,他父亲前两年退休了,正好厂里有规定可以安排一个子女进去,他就回厂里服务中心上班了。
  很快就到春节了。过年中午我去他家,他骑车接女友回来吓了我一跳,他变得好胖了,长出了肚子,腰围二尺九了,说以前的裤子都不能穿了。他女友笑说他现在就像个圆球。朋友笑着说:现在生活安定下来了,结过婚都会发胖的,我们不就是过老百姓的生活吗,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结过婚都一样了。
  我还是很为朋友高兴,前两年春节来他家时,他的状态还很让人不安。当时他屋里为结婚准备的彩电和录象机已经拆箱用了,正在放他从厂区小店借来的香港三级片,他和邻居家一个男的坐在床边看,吃过饭他父亲嗑着瓜子也过来看了,大家若无其事。这在我们那个机关大院是无法想象的。
  朋友屋里已经不放三级片了,电视里放着各地春节期间的新闻报道,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他和女友已经打过结婚证了,在等厂里分房子。他提到老婆时还是用女朋友的称呼,我就提醒他说:你已经结过婚了,想再找就得离婚,再结婚就是二婚了。
  哟,他笑说,你要不讲我还真忘了,人家问我怎么样了?都结过婚了?我说还没有。真的,我一点不骗你,给你这样一讲,我冷汗都下来了。主要是没办事,好像没有结婚的感觉。
  其实朋友说的也没错,他和结婚前还真没什么区别,他依旧独自住在这边屋里,他老婆还住在原来家里,根本看不出像结过婚的样子。
  过年给丈母娘送礼了?
  还能不送吗,带的东西都拎不走。
  什么意思?
  东西多,一个人一次带不了。这地方规矩你不是不知道,都是攀比出来的,人家送了你不送怎么行呢。
  朋友老婆还有一个姐姐,在一家大型车企搞质检,姐夫是公路管理部门的,在外面入股搞工程很有钱,家里有好几套房子。这让朋友压力很大。
  他老婆姐姐对他很不满意,还找他谈过话,想让他知难而退。朋友说她姐姐讲我一没钱、二没房子,我讲你怎么知道我以后没有?后来我把她姐姐给讲哭了,不错,我说,比我强的人是有,但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妹妹呢。
  你老婆不错的。
  哎,我女朋友是好,他感动地点头,我们准备结婚的钱还是她出的。
  朋友说老婆妈妈单位房改,想把现在住的房子以后给他们,因为小李姐姐家不缺房子。她姐来找朋友,说你要能出得起钱你就买。朋友说其实当时我真拿不出来,我就讲行,钱我掏行,不过你要立个字据,把她姐姐脸都气青了。不管她了,我们没指望这个。后来还是小李妈妈出钱买的。
  他说昨天下午送老婆回家,在南郊公路上给一个男的骑车撞了,那男的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讲,撞了就走。朋友说我好火,叫他下来,他下来了,上前就揪住我衣领了。这老几喝了酒了,三十多岁,又高又壮,我拧他胳膊,他看我手劲不小,就讲我们不搞了,不搞了。我照脸就打,就是打不倒他。那男的是中年人有耐力了,我们在路上打了好长时间,我回来手都抬不起来,又酸又疼。
  我问他还练武吗,他摇了摇头,望着窗外伤怀地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朋友小时候练的都是些套路,那只是武术的一点皮毛而已。
  那次我问沈城怎么样了,朋友说沈城从他们厂里下岗了,在帮一个港商看养鸡厂。过年前我去看过他一次,他披个破大衣,头发留得好长。那厂还没办起来,是人家让他看房子,房子在郊区,一个月四百,他看了三个月,又回厂里了。朋友对他说:好,你讲你是社会的边角废料,那你告诉我谁是社会栋梁?现在你去街上问问,十个年轻人有九个和我们一样。
  朋友那时经常开导沈城,说你又讲喜欢初中女同学,那你知道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看,你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朋友就分到了一套房,五一节搬进一栋老式红砖楼里了。那年夏末,好像是农历八月的一天,朋友举办婚礼了。
  那天中午我在外面忙完事情,在路上打不到出租车,那地方离朋友他们厂不太远,我在一家商场外面叫了一辆三轮摩托,车颠簸着往那边驶去,噪音大得震耳欲聋,不时被一辆辆疾驶的汽车超过,远远丢下。路前方一望无尽,两旁陌生的店铺招牌充满了异乡感。
  我上楼看见一个蹲在楼道用铁丝拧牢拖把的瘦高个年轻人,他眼光凌厉地扫我一眼,目送我进屋。我感到背后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会他从外面进来了,一边递烟一边笑着问:你是梁飞吧?
  他是沈城,已经好多年没见了,我们高兴地笑着握手。他说我还是听丁堡讲的。
  刚才我也没认出是他。他说我现在长好壮了,我说你还是没长胖。他说我不能吃荤,天戒,只能吃一点鱼和虾子,所以营养跟不上去。
  你要加强锻炼。
  这我也试过,但我缺少恒心,我再练也长不胖。
  他让我教他做俯卧撑,我都是单手做,让他双掌十指相对慢慢撑,他做不了几个。他起来说:我舅舅上次跟人打架砍伤人了,砍在脸上,缝了三十多针,赔了六万多,是我们几家凑的钱,怕他逮起来要开处公职吗。
  我说唉,那你家是倒板。
  我们到阳台上抽烟聊天,聊到朋友的前女友,沈城说那女的看不起朋友,主要是她家庭条件好,眼光高。他说丁堡胆子小,跟我一样。他对我也说了以前喜欢过的一个女同学,说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有时晚上,唉……他难受地摇头叹息。
  我也说了近况,情感、生活和工作上的种种不顺,说现在心灰意冷。他说能看得出来。我说了经历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他和我想到的一样,沮丧得直摇头,说:还有这种狠人,我们不行,不是这块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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