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13）
　　厉军打车来到水泥厂。
　　一进院门就看到万物都笼罩在水泥灰中。
　　一脚踩到地面上，灰尘就飞起来，地下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
　　路边的杂草也是蒙着一层灰，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它们呼吸。
　　屋前屋后的柳树更是浑身上下沾满灰尘，一阵风吹过，天空里全是水泥灰。
　　当年班级里干干净净的学习委员蒋倩倩大学毕业后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
　　水泥厂的工作环境真的是远远不能和电厂相比。
　　电厂内部绿树成荫，地上是一尘不染的水泥路面，除了水泥路面更是绿油油的草坪，很多地方还种了花卉。即使这样，一天8个小时都有大集体的清洁工到处捡纸片。
　　这就是国有大型企业和地方企业的区别。
　　厉军在水泥厂找了一圈。生产现场的工人们浑身上下都蒙的严严实实，工作服的所有缝隙都填满了灰尘，空气里除了灰尘就是噪杂的机械轰鸣声。却没有看到办公楼。
　　厉军找到一排红砖平房，每个门口都挂着一个牌子，其中有一个挂着“财务科”，他就走过去敲了敲门。
　　“赶紧进来，赶紧把门关上！”里面有人说道。
　　厉军赶紧把门打开，钻进去，赶紧把门关上，就这样，灰尘还是进去不少。
　　里面果然干净一些，但是也没有厉军的门卫干净。
　　蒋倩倩一下就站起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与她高中时期高傲的样子判若两人。
　　厉军有点心疼。
　　厉军手里拿着塑料兜，里面装着送给蒋倩倩的挎包，傻傻的站着，显得很尴尬。
　　屋里的大姐发现情况微妙，就笑着说，我在这儿碍事，不耽误你俩了。就出去到别屋串门。
　　蒋倩倩赶紧跟厉军说，快坐，快坐。
　　厉军坐到蒋倩倩对面。他心里一直感到不舒服，蒋倩倩是班级里成绩优异的女孩，从来都是大家眼里高贵的模样，谁知道读了这么多年书，用了这多功，最后在这样的单位上班。实在是对不起她那么刻苦认真的学习。
　　两个人谈起各自单位的情况，蒋倩倩反倒表示自己工作不够突出，很自责，很自卑。一点也没有感到命运不公平。
　　谈了一会儿，蒋倩倩发觉厉军对努力工作不感兴趣，就像在高中时对努力学习不感兴趣一样，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
　　“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太埋汰，一年四季没有个干净。你们电厂环境怎么样？”蒋倩倩问道。
　　蒋倩倩是知识女孩，干什么都爱把原理弄明白。她分析电厂是用煤发电的，一定有很大的煤灰。但是估计比水泥灰密度要小一些，否则遇到电火花该发生爆炸了。
　　“我们电厂没有煤灰，厂区里绿化非常好，看起来跟花园是一样的。”厉军说了实话。
　　“真的吗？那些烧煤产生的烟、粉尘，都去哪了呢？”蒋倩倩惊讶的问道。
　　“发电过程的所有操作都在厂房内部完成，厂房里有各种通风、吸尘、降温措施，在外面是没有一点灰尘的。”厉军说。
　　“那你在哪个部门上班呢？”
　　“我在保卫科。”
　　“你们工作忙吗？”
　　“不忙，就是动动手操作一下开关。”
　　“保卫科也有设备啊？”
　　“是的，指挥行进、停止、下达命令都是操作开关。”
　　“那么先进啊！”
　　“是的，电厂是国有大型企业，干啥都是自动化。”
　　“上班期间能休息吗？”
　　“能啊，看看报纸，喝喝茶。”
　　“你们上班真好。”
　　“还行吧。也有烦恼。”
　　“啊？你们也有烦恼？”
　　“对呀，就是天天看看厂领导脸色办事。”
　　“啊！你天天跟厂领导接触啊。”
　　“是呀，一天见八次面。”
　　“那你得好好把握机会，好好表现，将来前途无量啊。”
　　“凑活事吧。”
　　“你真谦虚。”
　　蒋倩倩也是年轻，打听了半天厉军的情况，完全弄乌龙了。
　　厉军突然想起来挎包的事情，赶紧从塑料袋里拿出挎包，摆在蒋倩倩的桌子上。
　　“哦，我昨天发工资，跟哥们出去好好庆祝了一下，顺便给你买了个包。”厉军故作无所谓的说道。
　　红艳艳的挎包摆在蒋倩倩灰土土的办公桌上，与周围的环境形成巨大的反差，显得更加漂亮！
　　蒋倩倩的脸一下就羞红了。
　　“你花了那么多钱，你这个月经济紧张吗？”蒋倩倩关心的问道。
　　这个问法和厉娜一模一样，厉军差点就习惯性的说“紧张！”
　　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兜里还剩四百元呢，哪天约你去看电影。”厉军把厉娜给的四百元算到自己头上了。
　　“喔，你剩的钱都比我工资还多。”蒋倩倩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挣钱少，喜的是厉军挣钱多。
　　两个人唠了得很开心，时间过得很快。
　　串门的大姐实在等不及了，敲门回来了。
　　蒋倩倩十分害羞。
　　厉军也觉得自己耽误别人正常工作了，于是就主动提出告辞了。
　　蒋倩倩恋恋不舍的送厉军出门。
　　厉军走了很远，回过头，看见蒋倩倩还站在水泥尘土飞扬的空气里。风一吹，她苗条的身影在灰尘中忽隐忽现。
　　厉军下决心，等自己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要把她从这里救出去。
　　（114）
　　目前，裴艺飞和厉娜的网吧总共有50台电脑，一楼30台网游标配，二楼20台网游高配，这个在非忧城是一流的配置了。生意非常好，玩家座无虚席，每月都有8万元稳定的收入。
　　厉娜是一个很有雄心壮志的女孩，她曾经因为学习不好而没有自信，但是遇到李执之后，通过开立网吧一系列正确决策，取得了巨大的收益，她树立了很强的自信心。
　　但是厉娜对自己的自信是建立在对李执的信任基础上，有李执在自己身后，她就有源源不断的神奇的力量，如果李执不在身边，自己又会像以前那样误入迷途。
　　“厉娜，咱俩商量一件事。”裴艺飞眼神里露出遐想的神情。这让厉娜深受感染，也内心充满了希望。
　　“什么事？”厉娜心里激动。
　　“现在网吧行业利润增长势头强劲，咱们也有了一定积蓄。我们应该紧紧抓住这个时机，马上着手扩大经营，开一家更大更高档的网吧。”裴艺飞沉着的说。
　　“好！咱们开分店需要多少钱？”厉娜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闹市正街租一个300平米的门市，一年需要10万元租金。买100台高端配置的电脑，每台6000元，需要60万，装修和其他费用加起来，大概一共需要100万元吧。”
　　“可是我们现在手里只有50万元，”厉娜担心的说道。
　　“我们不能等到资金凑齐了再动手，我们要一边挣钱一边投资建设。这个叫做资金统筹安排。就像打红色警戒游戏，一边挖矿产钱，一边搞装备建设，不能把钱挣够了再搞装备，那样敌人早就打过来了。就相当于我们把100万凑齐了，别的网吧已经把我们竞争垮了。”
　　“好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把分店分为二期工程来做。第一期开业一楼，50台高配置电脑。这样，加上老店的50台电脑，我们就有100台电脑产钱，每个月的盈利能达到15万元。我们100台电脑一边产钱，一边加紧装修新店二期，装修完毕后，立即买电脑布置二楼，二楼尽快开业。先买20台高配电脑，让二楼试营业，然后120台电脑挣钱，2个月后我们又能进30台电脑，二期工程完成。这样我们一店、二店就同时正常营业，每月的盈利达到20万以上。然后我们再看市场行情，做下一步打算。”
　　“好！”厉娜兴奋的听着李执规划，她对李执的愿望丝毫不怀疑，她坚信李执跟她描述的场景就是现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厉娜，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会高兴的。”裴艺飞说道。
　　“什么事？”厉娜充满希望。
　　“咱们开分店，咱俩经常不在一起，还要出去办事，很多事联系起来不方便。所以目前咱俩需要一人买一部手机！”裴艺飞说道。
　　在90年代末，一部手机的价格是1万多元，中国大陆能使用手机的非富即贵，绝不是可以走入平常百姓家的日常用品。
　　“啊！太好了！”厉娜兴奋的叫起来！
　　“你想什么时候去买手机呢？”裴艺飞问道。
　　“现在就去！”厉娜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她红色的精美挎包拿出来了。
　　裴艺飞和厉娜去非忧城最高档的手机店看手机！
　　到了手机店里，厉娜第一次来这样卖奢侈品的商店，以前她逛街从来不敢进这里，但是今天她一点也不紧张。
　　“厉娜！”服务员喊了一声。
　　“哦，荣荣，你在这呢！”厉娜认出来服务员是木材厂一起种木耳的好友荣荣。
　　“哦，厉娜，你打扮的真漂亮！你这个挎包真精美，跟我的很像，多少钱买的？”荣荣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用手去摸厉娜的挎包。手刚接触到挎包的皮面，就被柔顺的质感倾倒，然后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和自己在地下商场买的包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个包是100元买的，厉娜就会直接说出口，可是这个包是2000元买的。荣荣在手机店一个月工资500元左右，她知道昔日的好朋友跟自己差距这么大，一定会心里有落差的。
　　“你这包是在地下商场买的吗？跟我的质量不一样，多少钱买的？”荣荣执着的问道。
　　“他给我买的，不知道多少钱。”厉娜急中生智，扬手指了指李执。
　　裴艺飞愣了一下，尴尬的跟荣荣笑了一下。
　　“哇，啧啧啧。”荣荣羡慕不已。
　　荣荣抬头看了裴艺飞一眼，他长得稳重帅气，更是让人难免心生嫉妒！
　　其实荣荣在木材厂见过裴艺飞，但是当时的裴艺飞有意不理头、不刮胡子、不穿整洁衣服。而现在西装革履，外貌与以前完全不一样。荣荣认不出来他了。
　　“荣荣，你在这上班多久了？”厉娜关心的问道。
　　“我上班半年了，这店是我姨家开的。这里上班条件可好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资还稳定，基本工资400元，还有提成，每月加起来，你不要告诉别人啊，能达到700元呢！”荣荣跟厉娜说了实话。
　　“那么多啊。”厉娜很惊讶。厉娜可不是拿荣荣跟自己比，而是跟厉军比。所以，脸上露出的是羡慕的表情。
　　“厉娜你也来吧，你长得漂亮，人品还好，我去跟我姨说，到时候咱俩在这还有个伴儿。”荣荣高兴的说。
　　“谢谢，谢谢，唉，可是我现在还挺忙的。”厉娜又是感谢荣荣的好意，又是很为难。
　　“好的，好的，等你忙完了再说吧。哦，你俩来买bp机吗？我们刚好到了一批情侣款，我帮你选呀？”荣荣问道。
　　“荣荣，我俩想买手机。”厉娜尴尬的说。
　　“手机？厉娜，说实话，手机真的不实用。遇到急事传你的bp机，找个座机回话就可以了。现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电话亭，各种店铺也提供电话，非常方便。拿个大哥大一天能打几次电话，再说，大哥大那么重不是大老板都拿不动。我拿大哥大打一个电话，手都累得发酸。”荣荣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
　　荣荣以为厉娜找了个爱装面子的男朋友，走到哪里都把大哥大拿在手中，坐到哪里都要把大哥大摆在面前。这不是自己用的，都是显摆给别人看的，其实一天根本没有啥业务。
　　在手机店这样的人见多了，尤其是开皮包公司的，甚至连电话费都交不起。
　　“荣荣，你带我看看手机呗。”厉娜央求荣荣。
　　“唉，好吧。”荣荣叹了口气，遇到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也是倒霉，厉娜以后有苦日子受了。
　　荣荣把厉娜和裴艺飞带到柜台前，跟他俩介绍道：“这边是摩托罗拉大哥大，八九千、一万元钱的都有，那边是便宜一些的二哥大，但是有钱人一眼就能分辨二者的区别。这边还有二手的大哥大，其实在场合上用，二手的和新的都一样，没有谁会注意这些。”荣荣说在“场合上”用是给裴艺飞留面子了，她觉得高档的场合他很难攀上。
　　厉娜把又大又蠢的大哥大拿在手中，走到镜子跟前照了照，仿佛是一个泼辣的村姑拿着一块大砖头，要打扑向自己的黑狗。
　　顿时感觉很不中意。
　　厉娜环顾柜台，发觉右边一节柜台里陈列着一款精美的手机，用洁白的绒布小心的供奉着。小巧精美的机身造型时尚，镀铬的外壳像金属一样光亮，厉娜一下就喜欢了。她眼睛一亮，“荣荣，把那款手机给我看看。”
　　“这是今年刚推出的一款高档机型诺基亚8810，金属镀铬，经典滑盖，内置天线，真正的无绳手机。”荣荣说道，她戴上手套，把手机小心的拿出来，摆到柜台上。然后给厉娜找了一双手套戴上，害怕手机光亮的表面污染受损。
　　要不是好朋友，荣荣才不能拿出来让她看，过干瘾。
　　厉娜小心的把手机拿在手里，大小、重量非常适中，造型精美，金属镀铬极其锃亮，甚至可以把机盖当镜子使用！特别是用拇指把滑盖轻轻往下一划，精巧的按键就露出来了，真的是太优雅高贵了。
　　厉娜一下就爱不释手了！
　　“这款手机多少钱？”厉娜问道。
　　“这款诺基亚8810售价13800元，太昂贵了，不好卖。如果好卖的话，我一个月提成得多少钱啊！”荣荣算了一下提成，感到一阵眩晕。
　　“我要两部，一款男士，一款女士的！”厉娜一刻也等不了。
　　厉娜脱下手套，把手机拿在手里，厉娜的手指像水葱一样圆润如玉，金属镀铬的手机在她手里，仿佛珠联璧合，天工造物，美的让人惊艳。
　　“啊！？”荣荣张大嘴，抬头看着厉娜。
　　厉娜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3扎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荣荣惊讶的看着厉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厉娜是傍了大富翁了吗？又怀疑的抬头去看裴艺飞，裴艺飞给她微笑了一下，点点头，意思然让她收钱付货。
　　厉娜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机，抬头幸福的看着李执。
　　裴艺飞出神的看着厉娜，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恬美满足，如果她是那个人该多好啊。
　　荣荣小心的把两部手机包装好，热情而紧张的把厉娜和裴艺飞送出店门。临走的时候，荣荣局促的跟厉娜说：哪天有空一定请你俩吃饭，我这个月的奖金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你俩一定给面子啊。
　　裴艺飞和厉娜回到网吧，开始着手筹办分店事宜。
　　厉娜去工商、税务、银行、公安、文体局、消防等等部门办手续，裴艺飞去省城购买电脑。
　　此时的厉娜已经今非昔比。她不仅是网吧的法人，也是网吧的会计兼出纳。出门只叫出租，不坐三轮。外表上看，漂亮高贵，又配了手机，显得更加气质非凡。看问题的着眼点也高屋建瓴，与以前那个木材厂摘木耳的女工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厉娜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她时刻感觉到身后有李执支持，他是她命里的贵人。
　　（115）
　　厉军在门卫岗位的职业生涯出现了瓶颈。
　　首先是几位厂领导的车牌号，这个比较容易，很快记住了。
　　可是还有十多个处长，有几个手握重权的处长简直比厂长还霸道，要求达到的尊敬待遇甚至要超过厂长。还有几十个科长，也都不是善茬子，他们不跟一线工人比，专门跟比自己级别高的相比。你敢瞧不起谁。
　　还有监管部门、友好单位等等，门卫的墙上贴了一面墙的车牌号。
　　真佩服同事们是怎样把他们统统记住的。
　　厉军本来记性就不好，这个可以从火车站的事件看出来，这下脑袋都要爆炸了。
　　业务上的压力，让厉军苦不堪言。
　　而影响到厉军门卫职业生涯的还是另一件事情。
　　电厂为了严肃员工上班纪律，要求所有上班时间出入厂门必须拿部门领导签字的假条。
　　这一天，上班时间，一个身穿电厂工作服的女工匆匆来到门卫。
　　“哥，你好，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我想出去一下，我对象从来外地来看我。”
　　“可以呀，你的假条呢？”
　　“我们领导去现场检查了，没法签字。我回去以后可以找领导补签。”
　　“不行，我们这有规定，必须有领导签字才可以出厂门。”
　　“行行好呗，现在没有人看见，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不会影响你工作”
　　“你不要为难我，我刚上班没几个月，我这段时间已经被我们领导骂过好几次了。我真的不能再被领导骂了。”厉军非常沮丧的说。
　　“你领导是保卫科的杨叔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父母也是厂里领导，你现在放我出去，我一会跟杨叔把情况说明，杨叔肯定不会为难你的。哥，帮个忙吧，我对象大老远跑来看我，我出去一会就回来，先谢谢你了。”这个女孩的父亲是厂级领导，是厉军领导的领导。但是她还是考虑父亲的身份和影响，没有直接说出名字来压厉军。
　　“你真的让我太为难了。我们领导跟我说的是：任何人没有假条一律不许出去！”
　　“但是也得人性化处理问题呀，你们领导的领导也常说工作中要学会变通啊。”女孩讲这话就有含义了，但是厉军听不出来。
　　“要不，把你对象叫到大门外，你站在这里隔着伸缩门和他说几句话吧。”厉军受了女工人性化处理问题的启发，这样回答女工。
　　“隔着铁门讲话，这不成了探监了吗！”女工生气了。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按要求外人靠近伸缩门都不允许！”厉军照实说。
　　“你把你座机借我一下。”女工急眼了。
　　“你打吧，规矩都是领导定的，要打破规矩他们自己打破自己吧。”厉军生气的说道。
　　女工拿起电话，给保卫科长打了电话。
　　“杨叔，我是平平。”女工话未说完，就哽咽了一下。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杨叔，我给你做主！”
　　“我对象大老远来看我，我们领导去现场了，没法签字，门卫不让我出去。”
　　“哦，别生气，今天的门卫是新来的，脑瓜不太好使。你把电话给他。”
　　“你接一下电话。”女工对厉军说。
　　厉军把电话接过来，刚喊了声领导，对方立刻吼起来。
　　“你去把门开了去，现在立刻马上！你不知道她是谁吗？给你屁大点权利，不知道怎么使了是不是？你记性不好，智商也低吗？你不知道人性化处理问题吗？不会变通吗？你当门卫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我看你是不胜任这个岗位了吧！赶紧把门开了去，现在立刻马上！”
　　这要放到厉军刚复员那几天，早就跑去把保卫科长揍了。
　　可是厉军此时立刻回想起父亲拖着病残的身体为自己的工作东奔西走，低声求人的情景，他又活生生的把这口气咽到肚子里。
　　厉军压着怒火，把伸缩门打开了。
　　女工不说话走出去了。
　　这时候一把手厂长的小车到了，厂长发现有工人出去，他想搞一下现场调查，他就让身边的办公室主任去核实一下是否有批条。
　　主任让厉军拿批条，厉军拿不出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办公室主任当然不会如实向厂长汇报，而是给保卫科长打了电话，先让他权衡利弊，自己拿主意。
　　保卫科长接完主任电话，赶紧让厉军接电话。
　　“厉军啊，”保卫科长口气一下就变得和蔼可亲，“今天太不凑巧了，碰到这个事情只能认倒霉了。厉军啊，如果今天这事如实捅到厂长那里，你我都完了。厉军啊，你从大局出发，把这件事情先抗下来，我背后做工作，我保证你不会下岗。而且，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以后肯定不能亏待你。”
　　领导从未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自己，厉军仿佛被软刀子捅了，伤口在滴血，尊严在蹂躏，可是又不能反抗。
　　最后厉军跟办公室主任说，自己心软，听女工说男友从远方来看自己，从人性化角度处理问题，就未按规定给她开了门。
　　主任回去向厂长汇报，厂长说：严肃处理！
　　第二天，厉军就接到通知，回家待岗反省。
　　就这样，厉军当了冤大头。
　　厉军在回家待岗期间，收到了第二个沉重打击。
　　蒋倩倩把他的红挎包退回来了。
　　那天厉军跟蒋倩倩吹了一通牛之后，蒋倩倩信以为真，回家就兴奋的把这事跟父母说了。而且把厉军送她的挎包拿出来给父母看。
　　蒋倩倩的父母听了觉得这事情可疑。
　　电厂是非忧城排第一的国企，蒋倩倩父母认识厂里很多老员工。于是就到电厂熟人那里打听厉军的情况，得到的回答却是：厉军是大集体的，不是正式职工，每月工资200多元。身边同事反映他脑筋不是很好使，这两天犯错误在家待岗反省！
　　蒋倩倩妈妈拿着包去姨家妹妹那里打听，她姨家妹夫在地下商场卖包。
　　结果妹夫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包，这个包是一位20多岁的小伙子买去的，80元不买，100元才买！
　　这下真相大白！这种不靠谱的青年能做自己的女婿吗？
　　蒋倩倩父母大为光火，立刻就把厉军否决了。
　　蒋倩倩从小听父母的话，父母把情理跟她讲清楚，她很快就想通了。于是就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父母立即托人把包退给厉军了。
　　厉军受了这样的双重打击，又是失恋，又是待岗，整个人落入人生的低谷。
　　厉军心里积压了无法释放的忧郁，他没有什么办法给自己发泄，就约老二老三老四出来喝酒。
　　老二老三老四一听老大又组织聚会了，高兴坏了，兴冲冲的跑出来喝酒。
　　厉军在酒桌上暂时忘了所有烦恼，竟然和弟兄们喝得兴致勃勃。
　　喝完酒，厉军又邀请弟兄们去厉娜那里免费打游戏。打红色警戒，老大和老三一伙，老二和老四一伙，打得天昏地暗，开心得不得了。
　　打完游戏，离开网吧的时候，厉军走到吧台跟厉娜说：“我明天送你一个包，你以后换着背。”
　　厉娜看了厉军一眼，感觉到他心里有事，想了一下，立刻怀疑厉军送女友的包被拒绝了。
　　厉娜再观察厉军的表情，发觉哥哥情绪不对，而且今天酒喝得比平时多，立刻判断厉军遇到什么麻烦了。
　　厉军在弟兄们面前可以强颜欢笑，弟兄们都是大大咧咧的，也不细心，看不出来。但是在妹妹面前却装不出来，厉娜一眼就看出来他遇到麻烦了。
　　厉娜让付伟叫出租车把老二老三老四送回去，让厉军留下来。
　　“哥，你今天肯定遇到事情了，你瞒不了我。你说，怎么了？”厉娜审问厉军。
　　“我没有事，妹妹别担心。”厉军说着，眼睛却是红红的。
　　“厉军，我跟你讲，你别给我撒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和李执给你担着！你不要自己担不了硬担，最后把事情弄大！”厉娜非常厉害。
　　厉军看着妹妹如此担当的样子，忍不住眼圈一红，叹了口气，准备把一肚子苦水倾诉出来。
　　这时候裴艺飞从二楼下来，看到厉军眼圈红红的，一身酒气，当时就意识到厉军遇到困难了。他非常严肃的说道：“厉军，厉娜，遇到什么事情了？你俩一起上来！”
　　三人一起上楼，到单间里说话。
　　“厉军，不许撒谎，你有什么事情跟我俩说！”厉娜瞪着厉军。
　　厉军叹了口气，就把单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他妈的王八蛋！”裴艺飞虽为一介书生，却崇尚“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文人古训，第一次在厉娜面前骂了脏话。
　　“骂得好！”厉娜生平最喜欢裴艺飞的文质彬彬，此时第一次听他骂脏话，却是那样的过瘾！
　　骂完娘，裴艺飞冷静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厉军，电厂的班不要上了，咱不伺候那些人了。什么是地位？什么是尊严？只要有钱了，地位和尊严自然就有了。你跟我和厉娜一起开网吧，我们二店即将开业，现在正缺帮手。”
　　这边裴艺飞刚教育完厉军，那边厉娜又开始教育，俩人轮番轰炸。
　　“蒋倩倩是不是把你买的包退给你了？”厉娜一点不给厉军留面子。
　　“我现在没钱，没地位，她看不上我。等我以后有这些了，她就会回心转意。”厉军忧伤的都快要哭了。
　　“你为什么偏要找她，她看不上你，我和李执还看不上她呢！”厉娜狠狠的说道。
　　“不行，只能她抛弃我，不能我抛弃她。”厉军发傻的说道。
　　“厉军，你信不信我给你一耳光！没出息的东西！”厉娜骂道。“她蒋倩倩多个啥呀？我们网吧随便哪个服务员都比她漂亮！现在天天来应聘的，方方面面比她强的一抓一大把！”
　　“我就是爱蒋倩倩，我离不开她。世上只有蒋倩倩抛弃厉军，没有厉军抛弃蒋倩倩。”厉军低声抽泣着说。
　　厉娜是什么性格！能容忍厉军说出这么下贱的话！
　　叭！厉娜上去给了厉军一个响亮的耳光！
　　厉军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惊讶的看着厉娜。厉娜杏眼圆睁，他如果胆敢再说爱蒋倩倩的话，肯定一个耳光又要打上来！
　　厉军害怕了，赶紧转头去看李执。
　　李执一点也没有拉厉娜的意思。李执愤怒地看着厉军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跟厉娜一起打他就烧高香了。
　　（116）
　　裴艺飞和厉娜一起商量如何安排厉军。
　　“厉娜，厉军现在情绪低落，我们应该让他马上接触网吧工作，充实他的生活，转移负面情绪对他的影响。”裴艺飞非常了解厉军的心理，设身处地为厉军考虑。
　　“好，我这边跑手续带着他，你那边技术的活也带着他。”厉娜很赞同。
　　“行，厉军游戏打得好，电脑技术也应该学得快。”一般认为游戏打得，电脑必然学不好。可是裴艺飞不这么想。
　　“给厉军一个月开多少工资呢？”厉娜征求意见。她是出纳兼会计，她应该首先知道这一点。
　　“他在电厂是200元一个月，咱硬气离开电厂，必须远远高于电厂才争口气！给他开2千一个月，是电厂的十倍！”裴艺飞要为厉军撑腰！他已经把厉娜兄妹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有困难一起抗，有快乐一起分享。
　　“好！”厉娜想起电厂就生气。
　　“但是厉军和我工资一样，厉军该骄傲了，我该管住不他了，他没人管不行啊。”厉娜开始发愁了。
　　“这很好办呀，你工资涨一千，每月开三千就行了。”裴艺飞看着厉娜微笑。
　　现在网吧的月盈利是8万元，增加几千块钱的工资完全可以负担得起。
　　“哦，你真有办法！”厉娜开心的看着李执，脸上充满了幸福的表情。
　　厉娜其实应该说“你对我真好”，但是厉娜不这样说，她觉得这样说就见外了。她觉得李执就应该对自己这样好，呵护自己，宠爱自己。
　　而客观上讲，裴艺飞就是宠爱厉娜，只不过他发自内心，自己并不知道。
　　调换个位置，范蛋那帮混混打李执，厉娜一个弱女子用刀保护他，甚至划破自己桡动脉，如果李执对她说一声“谢谢你”，这样也是不合适的。
　　如果厉娜真的跟裴艺飞说“你对我真好”，那么裴艺飞不是觉得见外了，而是会有压力，他会审视自己的言行，会约束自己的言行。可是厉娜把这当做理所当然，裴艺飞就不知不觉，顺其自然了。
　　“厉军也要方便和我俩时刻保持联系，给他配一部手机，和咱俩一样的诺基亚8810，你有空和厉军一起去荣荣那里买吧。还有，把这个月的工资预支给厉军，他这个月开销很大，经济应该紧张了。”裴艺飞想的非常周到。
　　李执如此心细，对哥哥的考虑，甚至不亚于自己这个亲妹妹。厉娜听了这些，更是满心幸福，骄傲而满足。
　　厉娜带厉军去买手机。
　　荣荣听说厉娜又来买手机，吓惨了，赶紧给她姨打电话，她姨亲自来迎接厉娜。
　　虽然从未见过面，老板娘的热情让人心动。
　　“啊，厉娜来了！啧啧啧，厉娜长这么好看，真是国色天香。”
　　“哪里，我都不好意思了。姨才是富贵大气。”厉娜在场合上也混熟悉了，也很会恭维人。两个人就互捧上了。
　　“哇！对象也是英姿帅气，真有一股男人味！”老板娘年龄大一些，见多识广，说话也是老道。
　　“姨，这是厉娜的哥哥！”荣荣赶紧提醒。厉军以前在木材厂为厉娜撑腰，谁都记得他，谁都怕他。
　　“哦，天哪，你一家人长得都那么好看！”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随机应变，口无遮拦。尤其隐含的意思是把李执说成是厉娜的一家人，既是幽默，又简直是恰到好处。
　　厉娜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厉娜很快付款取货，老板娘亲自把厉娜送出去。
　　荣荣给厉娜、厉军叫了出租车，付了5元打车费，让司机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非忧城这一点非常可爱，无论打出租去城市的任何角落，都是五元钱车费。
　　这时候，厉军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大脑激动得一片空白，开口说了第一句参与网吧的话。
　　“我们网吧应该买一辆车。”
　　“什么车？”厉娜迷惑了，厉娜还没有想过轿车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桑塔纳2000，这款车我注意很久了。”厉军像一个做白日梦的男童，手里玩着刚买的手机，13800元，这是早晨起床还不敢想的事情，这下刚刚实现，尽然就惦记上了桑塔纳2000轿车！
　　“嗯，确实需要一辆车，嗯，等二店正常营业了就买。”厉娜歪着头想了一下，说道。
　　厉娜不是擅作主张做计划，而是她已经习惯性以为，她是怎么想的，李执就是怎么想的，他俩想什么都是一样的。
　　而且被无数次验证！
　　这就是可怕的心有灵犀。
　　更让人担心的是，昔日裴艺飞和慧老师心有灵犀，两人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厉娜和李执的心有灵犀，两人却是不知道的。
　　“我有大车票，开轿车跟玩似的。”厉军兴致勃勃的说。
　　“那不一定！”出租车司机冷不丁一盆冷水浇厉军头上，他岂能容忍坐在自己车上跟自己抢生意！
　　厉军买完手机，就去电厂办理辞职手续。
　　厉军心里对电厂一直窝着一股火，他把老二老三老四都叫上，打出租去了电厂。
　　出租车到了电厂大门口，厉军一行四人气势汹汹的下了车。
　　保卫探头一看，知道厉军当了冤大头，心中有火，今天带一伙人来，以为要来报仇，吓得不敢开门，怕挨揍。
　　那个保卫赶紧给保卫科长打电话，把当前危机形势描述了一遍。保卫科长本来心中有愧，又得知厉军是打架王子，于是战战兢兢的跑过来缓和气氛。
　　“厉军，上次待岗的事，我那边确实努力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厂里要抓典型，我也一直内心都很内疚。”保卫科长一边说好话，一边从兜里拿出200元钱，“这200元钱，是私人感情，就算待岗一个月的工资。”说着发抖的手把200钱，递给厉军。
　　保卫科长此时的表情有害怕，还有一些内疚。但更明显的是心疼，因为200元钱是他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看着保卫科长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这一刻，厉军的想法突然改变了。
　　他本来想羞辱领导一番，或者揍他一顿，这时候反而觉得他也可怜。一会装威风，咋咋呼呼，一会装笑脸，唯唯诺诺。天天在人前人后一点脸皮都不要，自尊心也在倍受蹂躏。不就是为了那几百块钱工资吗，如今自己一个月工资是2千元，怎么忍心跟他一般见识！
　　“好意心领了，你也为我努力了，不要自责了。”厉军谢绝了保卫科长的200元。
　　“厉军的格局真大，我以前好多做法真的是对不住了。”保卫科长不断道歉。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谁都不容易，过去的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厉军不计较过去。
　　厉军手里拿着13800元的诺基亚8810，本来是特意拿出来显摆的，现在反而把手机揣兜里，觉得来时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
　　厉军带着微笑，平静的办理完辞职手续，然后跟同事们告辞而去。
　　看着厉军离去的身影，同事们感触很深。
　　他这样辞职下海，到底是前途光明还是凶多吉少，没有人能说清楚。总之他是丢了眼前的铁饭碗，选择了一个命运未知的道路。
　　自己也同厉军一样在工作中有诸多不顺心，但是没有他的勇气辞职。而是选择忍气吞声图个安稳，一辈子就在这个保卫室里这样昏昏庸庸的度过，也不知是对是错。想想也是百感交集。
　　昔日的同事们一个个纷纷议论，若有所失。
　　“厉军气质不一样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厉军本来骨子里有钢，他本来就比我们强。”
　　“也许厉军将来能干一番大事。”
　　“厉军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是大哥大吗？怎么那么小，不够霸气！”
　　“怎么没有天线，是手持游戏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