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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风说你会来 / 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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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消融,光照大地。非忧城的春天来临了。
  裴艺飞决定出去找工作,他要用劳动改造自己,用另一种身份重新融入到这个社会里。
  裴艺飞首先把非忧城徒步走了个遍,了解这里的基本情况,然后再在这里扎根谋生。
  正如裴艺飞第一眼看到非忧城时的感觉:好古老的名字。
  非忧城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唐代古渤海国时期的一座古城,旧称“斐(fei)优城”。“斐优”满语意为“古代”,斐优城即“古代的城”。
  在1200年前,古渤海国深受唐朝文化影响,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盛世年华,享有“海东盛国”的美誉。
  非忧城是古渤海国都城东京龙源府所在地。周边还有八连城、温特赫城、萨其城等卫星城。
  斐优城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图们江畔左岸,是古渤海国凭水拒险之军事要地。
  90年代初期,非忧城以地球上少有的地理位置优势,成为中俄朝三国交界的东北亚边境开放城市。
  可惜这些年由于周边复杂的政治原因,导致经济发展速度远未到达预期。
  非忧城群山环绕,平原内呈海洋性气候。其间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春风早度,秋装晚至。
  如果从高空俯视非忧城,那么可以看到非忧城呈口袋状,只有一个入口,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口袋,是一个死胡同。
  非忧城四面都是山,如果逃跑,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跑到山里去,任何现代化的工具都会失去作用。
  人们就在这个口袋里活动。
  非忧城里有一个大型国有煤矿,还有一个大型国有火力发电厂。采出来的煤刚好用来发电,发出来的电通过高压线网络输送到外界。
  这里的居民收入很高,消费方式简单。
  人们的娱乐活动与外界明显不同。白天操各省口音的退休工人们在娱乐园下棋,拉二胡。晚上职工们在篮球场打球,四周的石阶梯上坐满了喝彩的群众。
  裴艺飞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种木耳。
  他想去发电厂、或者煤矿找工作,人家不要。那两个都是国有大型企业,职工要么是全国统一分配进来,要么是职工子女接班进来。外来的人员一律不要。
  城郊有一个木材加工厂,以前有源源不断的木材拉来加工,企业效益很好。后来受禁伐政策影响,这里只有大堆大堆的歪歪扭扭的柞木。
  于是焦头烂额的厂长就利用这些柞木种木耳,给濒临破产的企业解决燃眉之急。
  种木耳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技术,是一种没有门槛的体力活。和盖楼房、修路有得一比,本地人一般不愿意干这样的活儿。
  裴艺飞年轻力壮,所以很顺利就被录用了。
  种木耳的时候,先用一种打孔的大铁锤在柞木上打出一排排孔,然后把木耳菌塞到孔中,再用打孔打出来的圆木片把孔堵紧实。木耳菌就在其中孕育。
  据说下一场雨,过一段时间,木耳就会从紧实的原木片周边挤出来,像黑紫色的花朵。听起来十分神奇。
  裴艺飞的工作就是用打孔锤打孔,填药和堵眼是女工干的活儿。
  打孔锤非常简单巧妙,在普通的铁锤上焊了一截钢管,钢管口打磨得异常锋利。一锤打下去,就会在柞木上抠出一个眼,圆木片就留在钢管里。打第二个眼的时候,新扣出来的圆木片就会把留在钢管里的旧圆木片顶出来,飞到空中,落到不确定的地方。
  女工们四处收集飞出来的圆木片,装在篮子里。然后在打好的柞木眼里填木耳菌,再用收集来的圆木片把木耳菌封堵好。圆木片堵柞木眼儿不大不小,刚合适。
  裴艺飞很喜欢用物理知识解释生活中的各种现象,但是对这么神奇的操作,却想不出用哪个原理解释。
  打孔对于常年干重体力活的工人还可以忍耐,但是对于没有干过体力活的裴艺飞却是非常辛苦的。打孔锤十分沉重,需要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然后准确的打在柞木预定的位置。锤子把的反作用力会对手掌产生很大的伤害,裴艺飞刚打完第一根柞木,两只手掌就全是血泡了。
  打完第二根柞木的时候,两只手掌的血泡就全破了。
  白线手套变成了黑手套。血泡破裂挤出的血混杂着土和木屑,就成了黑色。
  裴艺飞把手套褪下来,把满是血渍的手放在眼前看,这种疼痛的感觉是那样清晰真实,自己好久都没有明显的真实感了。他难得的笑了一下。
  裴艺飞心里压着那样沉重的事情,流这点血算什么呢。伤口本来很疼,汗水流入伤口更疼,脏东西混入伤口还会发炎感染。这些感觉都麻木了,反而能转移裴艺飞的注意力,让他睡一个安稳觉。
  继续打第三根、第四根,一天要打二、三十根。
  打一根柞木一元,一天能挣20块钱。裴艺飞信用卡里有7万元钱,他其实不需要这点钱,但是这样的劳累和伤痛能让他好受得多,睡觉也踏实一些,梦魇的折磨也轻松一些。
  裴艺飞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吃饭。
  吃饭的地点在木材厂的朴会计家,他家是朝鲜族。
  早饭馒头、粥、咸菜,一顿饭1元钱。午饭、晚饭丰富一些,有肉,一顿饭2元钱。
  前些年国家还未颁布禁伐政策,木材厂经济很景气,厂里会计是令人羡慕的岗位。朴会计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家具都是纹理均匀的红松木的,没有一个结疤。炕琴柜擦得透亮,特别漂亮。
  国家颁布禁伐政策以后,他家的收入也减少了,但是他一点也不慌张,不像木材厂其他人家,经济拮据,捉襟见肘。
  估计朴会计家以前有不少的积蓄。
  木材厂有很多打零工的,比如裴艺飞这样的,于是木材厂就用朴会计家当食堂,给大家做饭。
  朴会计的妻子是一位胖胖的端庄大姐。她做得一手非常可口的饭菜。那种甜甜的腌蒜特别好吃,还有可口的辣白菜。裴艺飞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细致的品尝过家常饭。
  她总是悠缓的在炕上挪来挪去,能不起身尽量不起身。她和汉族人表达方式有些不同,她会直接说某个小伙子长得好看,一点也不避讳。她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笑,有朝鲜族妇女传统的贤惠,如果生气,很明显看出来是假装生气。
  每次吃完饭的时候,朴会计就会走到自来水龙头跟前,用红色的塑料瓢在红色的大塑料水桶里舀一瓢凉水,一仰脖喝下去,然后浑身停一下,体验那种拔凉的水从嘴里到胃里,一路顺畅的感觉。
  朴会计吃完饭,喝完水,就会坐在热炕上悠闲的卷叶子烟。他动作非常娴熟敏捷,几分钟就卷了10根,把9根放到铁烟盒中,把1根拿出来,夹在上下嘴唇之间。卷烟呈圆锥体状,烟头部分软软的耷拉下去。他慢慢的把烟点燃,吧嗒吧嗒快吸两口,等火势稳定了,就边吸烟,边虚着眼睛看电视。
  同时进行的,把四方的枕巾铺在炕席上,在枕巾上摆扑克牌。
  如果他高兴的时候,还会用扑克牌变魔术。让你随便挑一张牌,记住它,然后一番洗牌、打乱,再把你挑的牌准确无误的拿出来。
  或者拿出3张牌,让你看好其中的一张,他在你面前缓慢的移动几次,让你再挑出你看好的那张牌,你会惊讶的发觉已经被他换牌了。
  每天到了饭点,裴艺飞放下沉重的铁锤,拖着疲惫的身躯,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舒畅心情向朴会计家走去。
  很快就要品尝那可口的饭菜,看到朴会计夫妇简单快乐的生活细节,裴艺飞就会感到一种心灵的感动。
  裴艺飞以前从未这样细致的观察过别人的日常生活。
  平常人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即使贫穷一点,也是让人羡慕。
  裴艺飞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人是多么渴望心里踏实的感觉,那种担惊受怕、内心时刻悬着无法落地的感觉,是多么折磨身心,摧毁意志。
  一场雨后,柞木孔周围果然长出了木耳,像一簇簇绽开的紫黑色的花朵,十分漂亮。
  这些平常的小事,触动着裴艺飞的心灵,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美丽动人,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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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艺飞的手掌上逐渐长了厚厚的茧子,指头上也有了一层角质层。
  这样的手指是无法触感到键盘上F和J上的凸点的,也就无法在电脑旁流畅的盲打了。
  人的冲动必将有代价,人的倔强自有壁等着碰。
  做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不行吗?为什么总是心有不甘。
  没有人这样提醒裴艺飞,他自己也悟不出来。
  裴艺飞很少跟周围的人交谈,他只是与人为善,保持警惕。
  木耳越长越多,今年一定要大丰收了,卖木耳的收入可以暂时缓解濒临倒闭的木材厂的燃眉之急。裴艺飞很幸运能在自己成为边缘人的时候,还能给社会做一点贡献。
  可是等到木耳繁花似锦般裹满柞木时,柞木打眼的工作却干完了。
  木耳采摘的季节到了,女工每天在烈日下采集木耳。力气活已经吃不开了,于是男工都休班,也没有工资。
  再后来,阴雨天逐渐多起来,女工也没有活干了。
  这些临时组成的工人结成了工作中的友谊,男男女女都有,没事的时候就成群结队的上山去采山货。
  裴艺飞就和他们一起上山。采各种各样的蘑菇,榛蘑、冻蘑、玉黄蘑、猴头菇。
  榛蘑长在榛子树下,一般情况下是东一朵,西一朵的。有的时候会遇到成堆的,长在树根下,一堆有十几个,非常肥厚。也有的时候是一大片,一个挨一个,像满地的树叶,一个地方就能捡十多斤。新鲜的榛蘑很鲜美,但是晒干的榛蘑明显比新鲜的更香醇浓郁,而且口感是微甜的。
  冻蘑长在很潮湿的倒木上,呈扇形,用手一捏,可以捏出水。
  玉黄蘑长在半潮湿的枯木上,一簇一簇的。小的一簇十个、八个,大的一簇几十个。如果运气好,一棵树上能长二、三十斤。金黄金黄喇叭状的菌扇,非常好看,十分壮观。
  猴头菇长在活着的树的高处,一般成对儿生长。如果左边发现一个,右边很可能也有一个。
  这些蘑菇的生长环境和特性,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讲清楚的,需要有常年的采蘑菇经验,凭的是一种感觉。
  裴艺飞从小在林场长大,他找蘑菇有很好的感觉,别人用篮子找蘑菇,他们那里都是用背筐背蘑菇。别人一次采几斤蘑菇,他们都是采五六十斤。
  但是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要伪装成那种不土不洋,上了几年学,名落孙山,不太开窍,常年待业在家,脾气有点倔,脑袋有点笨的,性格上各种不好接触的人。
  裴艺飞的眼睛很好,对远处草树间的蘑菇辨识度极高,但是他的兴趣在于发现蘑菇,而不是收获多少。
  还有五味子、山葡萄,还有红红的、甜甜的托盆儿,这些都会给大家带来惊喜。
  这些木板厂的临时工们在深山里说说笑笑,在树林里草丛里忽隐忽现。如果感觉自己离群了,就大声呼喊一声,很快就有附近的回应一声,大家靠这种此呼彼应保持距离,不至于走丢。相比木材厂的工作,这样的活动让大家感到放松,又自由。
  有一天,裴艺飞和大家结伴上山采山货。
  大家有的背着背筐,有的拿着麻袋,有的扛镐头,有的拿砍刀。每个人上山采什么都不一定,碰到什么采什么。大家男男女女在一起,唠嗑,唱歌,开荤玩笑,打打闹闹,特别开心。
  大家越走越深,在深山里遇到一片红松林。红松林里铺着厚厚的松针,十分柔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海绵上一样。林里没有杂草,清一色金黄松针,非常干净。
  大家踩着舒适的松针往前走,突然遇到一只黑色的大松鼠,有人把这种松鼠叫做魔鬼松鼠。它有一双机灵的眼睛,长长的大尾巴,动作敏捷,一下从地上跑到树干,探头张望闯进来的人们。大家兴奋的都抬头观看。
  不知道谁发现红松树尖上结满了松塔,绿油油的,硕果累累,十分诱人。
  这些松塔是林业局管理的,红松塔里面有香甜可口的松籽,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不允许外人随便打,谁打了松塔就属于偷窃行为。
  在这深山里,没有人看管松塔。会爬树的男工们就争先恐后的爬上树尖,噼里啪啦的把松塔打下来,落得到处都是。女工们就在地上抢松塔,抢到一个松塔,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喜人,都会兴奋的大声喊叫。
  这些红松是三、四十年左右的红松,每棵树上能结几十个松塔。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工们为了逗女工开心,听她们兴奋的喊叫,就不知疲倦的爬树,不停的打松塔。
  没多久女工们的篮子、背筐、麻袋都捡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森林公安来了,快跑啊!
  男工女工们顿时惊慌失措,拼命四散逃窜,谁也不顾谁了。
  裴艺飞一听到森林公安来了,全身每个细胞都紧张起来!他扔掉麻袋就往深山里跑,不顾一切使劲跑,就像逃命一样,一直朝大山深处里跑。
  不知道跑了多远,裴艺飞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哭喊声!
  他惊讶的转过身,发觉有一个姑娘跟在自己后面跑,边跑边哭,“等等我……我跑不动了……快要累死了。”
  裴艺飞哪敢等她,撒开腿拼命的继续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翻过几个山坡,裴艺飞实在跑不动了,浑身被汗打湿透,四肢脱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这时候,他惊讶的看到那个姑娘从远处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手里拄着一根棍子,背着半筐松塔,一边走一边哭。
  “你怎么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姑娘哭的十分委屈。
  “你跟着我跑干什么,你怎么不跟别人跑。”裴艺飞埋怨答道。自己跟别人情况不一样,别人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逃命。
  “我怎么知道,你看起来文绉绉的,”姑娘哽咽了一下,“谁知道,跑起来像逃命一样。”
  裴艺飞站起来,向身后张望,看看有没有森林公安追上来。
  看了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裴艺飞走到姑娘面前,叹了口气,坐下来。
  “森林公安应该走了吧,咱们赶紧回去吧。”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裴艺飞说道。
  “现在不能回去,等天快黑了才能回去。”裴艺飞坚定的说道。
  “呜呜呜,”姑娘立刻开始哭出声。“我现在就要回去,天黑了,我害怕。”
  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裴艺飞,看他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姑娘就背起背筐,独自一人往回走。
  姑娘走了一会,突然大哭起来,转过身,走回来。
  “我不认识路,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姑娘委屈的问道。
  “天黑了我就会和你一起走,你现在一个人回去太危险。”裴艺飞说道。
  “不用你管!啊!啊!”姑娘突然尖叫起来,“你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
  裴艺飞被她的尖叫声吓住了。只好依她的想法。
  裴艺飞回忆了一下自己逃跑的过程,结果发觉自己跑的太惊慌,完全忘了逃跑的路线。
  裴艺飞看着身边有一条小溪,他想只要跟着小溪走,就会走到小河。再跟着小河走,就会走到大河。大河边上就是公路,只要上了公路就可以找到家了。
  “如果你坚持要回去,你就顺着小溪水流的方向走,到了山下的小河,再顺着小河水流方向走,然后就到大河公路上了,你就知道怎么回去了。”裴艺飞无奈又担心的说。
  “哼!”姑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小溪边,顺着小溪水,背着半背筐松塔,拄着木棍,带着泪,向下游走去。
  裴艺飞无奈的看着她走远,心里不忍,可是又没有办法。他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天黑。
  裴艺飞见过这个姑娘,在木材厂种木耳的时候看到过她。但是裴艺飞很少主动跟别人说话,更何况是女孩子。所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也没有仔细看过她。
  但是裴艺飞对她的粗略印象是,她长得挺标致的。
  天渐渐黑下来,裴艺飞肚子开始饿了。他跑的时候把袋子扔了,幸亏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扒了两个放到嘴里。要不一会该低血糖了。
  裴艺飞在四处找了一圈,找到几簇托盆儿秧子,摘了几大把托盆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成熟的托盆儿又红又甜,水分非常多,十分好吃。
  裴艺飞坐在地上吃托盆儿。他一个人独自在这样的山林里,亡命天涯,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一阵伤感袭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好无助、好孤独。
  这时候,裴艺飞突然听到熟悉的哭声。
  裴艺飞惊讶的抬起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姑娘居然回来了!
  手里拄着一根木棍,背上背着半筐松塔。
  裴艺飞突然一阵惊喜,赶紧去迎接她。
  走到姑娘面前,才看清姑娘表情绝望,情绪无比激动,整个人呈现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裴艺飞吓坏了,担心她遇到了野猪、黑瞎子、东北虎什么的,赶紧上去安慰她。
  万万没想到,姑娘骂了一声“你是个骗子!”一拳打过来。打了一拳以后,姑娘还不解气,拳脚一块上,把裴艺飞打得晕头转向。
  “怎么了,我怎么是骗子了?”裴艺飞疑惑的问道。
  “你不是说一直跟着溪水走吗!”姑娘质问道。
  “是呀。怎么了?”裴艺飞迷惑了。
  “可是我走着走着,溪水就没有了。”姑娘哭喊着说。
  “溪水怎么会凭空没有了呢?”裴艺飞瞪大了惊奇的眼睛。
  “溪水流着流着就钻地下去了!你叫我怎么跟着它走!”姑娘气得又给了裴艺飞一拳。
  “啊?怎么回事呢?哦,是不是变成暗河了!”裴艺飞恍然大悟。山里地理情况复杂,溪水变成暗河是很可能的。
  “我没有办法,我只好顺着溪水又走回来了。”姑娘忍不住又骂道:“你个骗子!”
  裴艺飞哑口无言了,真是太倒霉了。
  “你说的天黑了就带我回去,现在天黑了,你愣着干嘛,快点回去啊。”姑娘又警惕又生气的说。
  “你放心,我们现在就走。”裴艺飞看了一下姑娘,抬腿就走。
  “我帮你背筐。”裴艺飞伸手去拿她的背筐。
  姑娘用肩膀使劲一摔:“不用你背。”
  裴艺飞没有办法,姑娘一个人在这深山来回折腾,心里一定委屈到快要发疯了。
  裴艺飞觉得跟着溪水走是不行的,于是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
  两个人走了很久,但是到了本该有路的地方,却没有大路。两人开始在山沟里面绕圈子,进入山里人传说中的迷魂阵。
  裴艺飞带着姑娘向一处高坡爬去,上到高处,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标记物了。
  爬到高坡以后,放眼望去,却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天色已经很晚,灰暗的远处,视线模糊,身处大山深处,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标记物。
  糟糕了,迷路了。
  如果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姑娘,肯定又要挨骂、挨打。
  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能骗她走整整一晚。
  “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迷路了。”裴艺飞恐慌的说。
  “迷路了?你不是说天黑就可以带我回去的吗?骗子!”姑娘红着眼。
  “实在对不起,我当初没有想到自己会跑这么远。”裴艺飞沮丧的说。
  “你是不是有意的!”姑娘站住身,准备发火了。
  “我要是有意的我不是人,我马上去死!”裴艺飞委屈的对天发誓。
  “看你这个窝囊样!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姑娘不想打裴艺飞了,她知道,打了也没有用。
  “我们生一堆火吧,然后再做打算。”裴艺飞建议到。
  “生火?你有火柴啊!”姑娘生气的问道。
  “有啊。”裴艺飞虽然不抽烟,但是他警惕性很高,随时准备着火柴、刀、创可贴这些,预备逃跑时野外生存之需。
  “哼,就这点屁用。”姑娘说道。
  两个人在一片开阔的地方休息。裴艺飞找来枯树枝、干草,很快点燃一堆篝火。
  姑娘从背筐里挑出来一个松塔,长得有点歪,放到篝火上。
  这个姑娘跑到哪都背着松塔,不管多累都舍不得扔掉,一副特别贪财的样子。木材厂的女孩们整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得花不少钱,也不像特别抠门的人啊。
  松塔在篝火上烤了一会,松油哧啦哧啦的响,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裴艺飞把松塔翻来翻去,烤的焦黄。然后把松塔刨出来掰开,扒出来一把松籽,递给姑娘。
  这个姑娘视松塔如命,裴艺飞不好意思吃她的松籽。
  姑娘接过松籽,放到嘴里嗑开壳,嚼了几下,顿时满口香甜。
  “真好吃。”姑娘说道,她发觉裴艺飞没吃,就说“你也吃呀。”然后递给裴艺飞几颗松籽。
  裴艺飞接过松籽,放了一颗到嘴里,慢慢的嗑开壳,舍不得一口吃掉,一点一点的品尝松籽诱人的油香滋味。
  这么好的篝火,多烤几个松塔,吃起来多爽。可是这个姑娘只烤了一个,真是扣门到家。即使家庭条件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吧。每天打扮漂漂亮亮的,也不少花钱啊。
  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在恬静的山坡上,像一幅飘渺如仙的山水画。
  裴艺飞很久没有跟人交谈,看这姑娘也单纯,如果总是这样对坐着,也特别尴尬,于是就适当的跟她交谈。
  “姑娘您贵姓?”裴艺飞善意的问道。
  “你想干啥?”姑娘警惕的问。
  “不干啥,主要为了方便称呼。”裴艺飞解释道。
  “不用称呼。”姑娘答道。
  “啊,那怎么对话。”裴艺飞惊讶。
  “称呼“喂”,就行。”
  喂,裴艺飞沉思了一下,自己以前给那人写信就称呼喂。
  “喂,你咋的了?”姑娘发觉裴艺飞有点异样,警惕的问。
  “唉,没什么。明天只要天一亮,咱俩就往回走。”裴艺飞叹了口气,有意换了个话题。
  “啊?明天才能走!”姑娘又惊又怕。
  “现在迷路了,天黑乱走很危险。夏天夜短,过四、五个小时就天亮了。”裴艺飞赶紧解释,安慰她。
  “你不许骗人!我有个哥哥,比你厉害多了。”姑娘吓唬裴艺飞,增加自己安全感。
  “哦,你哥哥是谁呀?”裴艺飞好奇的问道。
  “我哥是厉军,木材厂的都认识,没人敢欺负我。”姑娘有恃无恐的说道。
  “是你亲哥吗?”
  “当然是了,哼!”姑娘蔑视的哼了一声。好像裴艺飞怀疑她有别的什么关系。
  “哦,厉军姓什么?”
  “姓历呗,还能姓什么?”
  “历?有姓历的吗?哪个历?”
  “厉害的历。”
  “哦,挺少见的,那你也姓历。”
  姑娘没有回答,那么是默认了。
  应该是历姑娘。
  “你也挺厉害的,就是我拖累你了。”
  “就是,我也是倒霉,瞎划拉一个,就跟你跑了。”
  “唉,对不起。”然后就一直沉默。
  “你家是哪的?”历姑娘开始问裴艺飞。
  “我家是外地的。”
  外地的就算答案了,历姑娘也是单纯,也不细问。
  “你姓什么呀?”历姑娘看裴艺飞老实,就主动问道。
  “我姓李。”裴艺飞撒谎道。
  “叫啥呀?”历姑娘想万一是坏人,也好多知道一点线索。
  “我叫李执。”裴艺飞无力的回答。
  “哪个执?”历姑娘追问。
  “执,执法的执。”裴艺飞心里咯噔一下。
  “哦,就是执法大队的执吧?”
  “嗯。”
  “你一个人来的。”
  “嗯。”
  两人沉默了。
  历姑娘有点同情他。裴艺飞不希望别人同情,也不想与人深交,就一直保持沉默了。
  夜已经很深,周围传来一片蟋蟀须须的叫声。
  这种声音特别平稳。均匀的响成一片,仿佛置身在海潮声中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裴艺飞突然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小动物处于危险中,发出一种特别凄凉的,孤独无助的,求救声。
  历姑娘抬起惊慌的眼睛。她恐惧的看着裴艺飞。
  “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历姑娘往裴艺飞身边挪了一下。
  “听到了。”裴艺飞警觉的判断声音的来源。
  “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什么小动物在惨叫,我去看看。”裴艺飞想,万一有什么危险,还是提前排除,免得以后受到波及。
  “你不要走,我害怕。”厉姑娘求他。
  “怕就跟在我后面。”
  裴艺飞拿出刀,朝黑暗中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历姑娘拽着裴艺飞的衣襟,怕他遇到危险扔下自己不管了,紧紧的跟在裴艺飞后面。
  那个声音是从一片草丛下发出的。裴艺飞走到跟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看见有一团东西在蠕动。有一个小东西在挣扎。裴艺飞当时头皮都炸了。
  裴艺飞控制住恐惧。仔细的分辨了很久,才看清楚是一条蛇咬着一只青蛙。那只青蛙的腿已经被蛇吞到肚里。用两只前爪使劲撑着蛇的嘴,以阻止被蛇吞入肚里。蛇缓慢的蠕动身体,把青蛙一点一点往下咽。青蛙已经非常虚弱,渐渐只露脑袋,和半截前腿。张着嘴,一声一声凄惨的叫着。
  裴艺飞看青蛙可怜,而且附近有蛇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裴艺飞在旁边折了根树枝,几下把那条蛇打死。青蛙跑掉了,青蛙得救了。
  “我俩今天会死在这里。”历姑娘已经吓得胡说八道了。
  “不会死,别瞎说。”
  “都是你害的,我怎么这么倒霉。”
  “对不起。很快就天亮了。”裴艺飞安慰历姑娘。
  两人回到篝火边,相对无言。
  裴艺飞添了几根干枝,火苗把两人的脸庞映得红红。
  历姑娘困倦得很,把头伏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周围起了雾气,裴艺飞知道黎明来临了。
  历姑娘也醒了。
  “天亮了。”
  “是的。”
  “这么快,我感觉自己只睡了一会儿。”
  “是的,其实黑夜不是想象的那样漫长。”
  清晨来临了,薄雾笼罩着大地,草尖上的蜘蛛网如丝如织,挂着晶莹若泪的露珠。豆娘虚弱地停歇在叶片下,纤细修长的身躯瑟瑟发抖。
  两人无语,默默的往山外走去。
  回去的路很顺利,两人最后找到了公路。
  回到城里,两人该分别了。
  裴艺飞想跟她说一声再见,毕竟两个人在山里患难与共一夜。
  但是还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历姑娘突然凶巴巴的说:
  “咱俩在山上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我保证不说。”裴艺飞才不想引人注意。再说,也没有什么事呀。
  历姑娘气呼呼的快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
  “等厉军回来,再找你算账。”
  “啊?”裴艺飞愣住了,这是什么道理呀。
  (99)
  木材厂很久没有活干儿了,裴艺飞成了无业游民。
  这一天,裴艺飞在街边走。他穿着干体力活的旧衣服,头发又长又乱,胡茬子也是支楞黢黑。
  他这样的打扮很安全,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一般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走着走着,裴艺飞听见百货大楼方向特别热闹,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
  非忧城地广人稀,一般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裴艺飞朝那边走去,还未到百货大楼,就看见整个一条街全部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裴艺飞向路人打听,原来是非忧城举行福利彩票销售活动。
  90年代没有彩票站,福利彩票都是集中公开销售,一年举办几次。由于次数有限,所以售卖现场极其火爆,常常出现万人空巷的场面。
  裴艺飞站在百货大楼街对面的台阶上,平静的观看这场盛世表演。
  只见百货大楼前用建筑脚手架搭起一个高高的台子,一个西装革履半土不洋的主持人,手持有线麦克风,在台子上张大嗓门喊道:
  “有钱就来买彩票,利国利民做好事。有劲你要使在正地方,有钱你要花在刀刃上。喝酒,伤胃;吸烟,伤肺;桑拿,太贵;赌博,干扰社会。买彩票,利国利民利家庭,经济又实惠。没中奖算献爱心,中了大奖归自己。今天头等奖现金10万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改变命运,抓住机会,大奖就在这里等着你。父老乡亲们,心动不如行动,撸起袖子甩开膀子,放手一搏吧!
  主持人一番鼓动的话,唤起了台下成千上万人的幻想。
  在非忧城,一套商品房需要4万,装修需要2万,买家电、各种家庭必需品需要2万,还有2万做不时之需。10万元可以是一个家庭完整的安身之所。
  人们翘首期盼。这里面,有的人等着用钱结婚,有的人等这用钱看病,有的人等着改善家庭生活,或者有的人就想一夜暴富、吃喝玩乐。
  人们眼里带着期待、希望、幻想、嘲讽、饥渴、祈求、贪婪种种本能的表现,红红的眼睛亮光闪闪。
  裴艺飞难得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他看着这些坊间百态,很难融入其中。
  这些人在追求什么?
  他们现在拥有的家人团聚,情侣相伴,内心里的安全、踏实,那不是比金钱更重要吗?
  他的内心干枯很久了。他此时是边缘人,他对事物的看法与普通人不同。
  外界的很多看似是重要的东西让他视而不见。
  裴艺飞看着人们那火热的激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做法不妥,自己这样与人格格不入,不但不利于将来长久的生存下去,而且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决定也去买一张彩票,他想知道怀揣希望的感觉是什么。
  裴艺飞向台子下面挤过去,那里摆放了一个个售票摊位。
  裴艺飞犹豫了一下,排到第7号彩票箱队伍里。
  今天非忧城凡是能挤出时间的人,都集中过来了,有好几万人,脚尖踩脚跟,把百货商店前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纷纷掏钱买彩票,每一个2元钱都是一个希望,承载着七彩的美好的梦。
  裴艺飞掏出2元钱,心里许了一个愿望:但愿我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裴艺飞如今就像噩梦在漫漫长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黎明。
  然后买了一张彩票。
  裴艺飞把奖票拿在手中,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一下把号码全刮出来。他在号码区刮开一个小缝,露出第一个数字,他抬头和台上的头奖号码对了一下。
  哇!居然和大奖一致。
  他屏住呼吸,又刮开第二个数字,居然又对上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抬头看看天空,白云在楼顶匀速前进,让人有些眩晕,是那样真实。他低下头,又刮开第三个数字,天哪,居然又对上了!
  难道!我手中拿着大奖号码!
  如果你拿着中奖号码,无论你用哪种方法刮开,你看到的数字都是正确答案!
  总共有6位数字,还剩3位数字。
  裴艺飞接着往下刮。他没有按顺序刮,他刮开了剩下的3位数字中间的那个号码。
  天哪!又对上了!
  他知道,买彩票中奖是小概率事件,对大家来说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是如果你拿到了那张彩票,对于你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概率。
  裴艺飞现在有了做梦的感觉,他想刚才是不是把愿许错了。
  这时候有人中了二等奖,一直鞭炮响之后,一个满脸通红的青年被推到台子中央。
  他脖子上戴着大红花,公证处工作人员拿着他的身份证,仔细核查,然后大声念出身份证号码和住址。
  主持人为了烘托气氛,不停追问中奖人个人隐私,买彩票的钱哪来的,媳妇知道不,家是哪的,上台怕不怕,干没干过亏心事什么的,逗得大家一阵阵哄笑。
  裴艺飞突然害怕起来,如果自己中了大奖,怎敢上台,在万人面前宣布自己的假身份证“李执”,或者真身份证“裴艺飞”,这跟公判大会没什么两样!
  裴艺飞顿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令人心惊胆战。
  他的腿开始发软,感受到法律的威严和震慑。
  难道,今天要以这样的方式,接受人们的审批?
  裴艺飞立刻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但是他立刻清醒过来:只要我不兑奖,那么就不会受到这样的公判。
  哦!他恍然大悟,世界上可以存在这样的事情:虽然买了奖票,中了头奖,但可以选择不去兑奖。
  在人固化的逻辑里,很多事情是串行的,走了第一步就得一步步走下去。其实人完全可以换个想法,选另一条路接着走。
  很多时候,人们是在自寻烦恼!
  很多人遇到困难,想不开,上吊,跳楼,割腕,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自杀。
  人遇到最大的困难能超过死吗?
  有些东西,你把它放下,它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你放不下它,它就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裴艺飞没有刮开剩下的2个数字,他把彩票放在兜里,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
  彩票现场主持人还在不知疲倦的怂恿观众。
  中午的时候,彩票已经剩余不多,但是大奖10万元还没有出来。
  有一个大户人家,算了一下剩下的彩票,花5万元就可以包场。10万元大奖就在其中,除去本钱5万,还能净挣5万!
  这家人当场就从银行取来5万元现金,四个儿子全上,把彩票台子团体围住。今天谁也不许买,俺家全包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买了一大大堆彩票。
  然后把七大姑八大姨,舅子老表统统找来,围在一起刮彩票。
  可是刮到最后一张,也没有中大奖!
  而是中了10箱拖鞋!
  这家人当时就急眼了,四个儿子和老爹一起上,拿着拖鞋追打主持人,骂他是骗子!
  工作人员都来拉架,父子兵失去理智,拖鞋打得啪啪响,下手也没有轻重,现场乱成一片。
  工作人员害怕弄出人命,赶紧打了报警电话。很快110、120,都来了。
  父子兵被110拉走,主持人被120拉走。
  人群散去,留下满地刮过的彩票,风一吹,纸片满天飞。
  空中飘着李琛的《窗外》: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永远不会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哼哼,又是《窗外》,师生恋叫窗外,暗恋也叫窗外。厌不厌倦?
  裴艺飞手里拿着一张未刮开的彩票。
  他不会刮开的,他现在管得住自己的行为。
  刮开了就是一场灾难!
  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大娘在地上捡彩票,她抱着渺茫的希望,也许能捡到那张未兑现的大奖彩票。
  这样的概率几近于无,不知道她身上有一个怎样的凄凉故事。
  裴艺飞从她身边走过,把彩票丢在地上。
  看着风把它吹到她脚下。
  (100)
  几天后,非忧城传出消息,头奖有人兑了。
  由于说不清的原因,兑奖人采取私下匿名兑奖的方式,其身份非常神秘。
  有一种传闻,兑奖的是一对贫病交加的老伴儿。
  裴艺飞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一棵高大的柳树正好挡住了阳光,他就懒洋洋的晒着花花太阳。
  木材厂已经好久没有活干了,裴艺飞又开始被梦魇折磨。
  晚上不敢睡,担心自己梦魇的惨叫声惊吓别人,引起怀疑。白天光线太亮,大热天关上门拉上窗帘也会引起人怀疑,还是睡不踏实。
  他现在整天昏昏沉沉,在路边打个盹也会惊厥一下,真的快要得精神病了。
  裴艺飞在恍惚中,惊讶的发现,街对面有一位和自己一样精神恍惚的男子!如果把大街当做对称轴,那么对方四仰八叉懒洋洋的样子和自己互为对称图形。
  但是对方比自己老道的多,头发胡子蓬松的像鸡窝,脸庞抹着锅底黑,无法辨识庐山真面目。
  衣衫破烂之程度,可以称之为布条。
  裴艺飞现在有很大把握判断对方是一名逃犯,因为他眼神里的东西和自己十分相似,一看就同是天涯沦落人。
  裴艺飞突然开始佩服对方的机智。只要把身份证一扔,装作疯疯癫癫的样子,彻底放飞自我,想笑就笑,想说就说,想跑就跑。警察盘问就阿吧阿吧装哑巴,谁也问不出他的底细。
  此时的裴艺飞头发已经很久没剪,胡茬子也生长得很旺盛,只要再给他一些时日,就可以和对面的老兄相媲美。
  裴艺飞正看着对方出神,突然发觉对方对自己怒目而视,嘴里发出吼吼的恫吓声。顿时感觉到处境难堪,对方已经通过观察,对自己产生了敌视,他误认为自己想要和他争夺这块地盘。
  这个人类社会,真是竞争无处不在。
  裴艺飞感到自己和对方处于对称位置,太容易引起误会,无比的闹心。
  他站起身,离开这个具有挑衅味道的地点。往前走了50米远,看不到那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才坐下来。
  裴艺飞发觉,现在自己随便坐在地上非常自然,人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屁股都快碰到自己的脸,也不伤自尊心。
  再过一段时间,随地而卧也会非常自然。人们在面前来来往往,也照样该吃吃、该睡睡。
  如果在面前摆一个碗,里面放几枚硬币,就更符合现在的气质了。
  裴艺飞神情沮丧的看着前面几个儿童做游戏。
  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童年和他们一样天真烂漫,而且自己童年可能是这里面最帅、最聪明的那个。
  就是那个疯跑的锅盖头,得到大人的称赞比其他人都多。
  那个锅盖头长大以后会像自己这样成为流浪汉吗?
  裴艺飞正在胡思乱想,他看到一个孩子猛追锅盖头,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那个锅盖头嘴里喊了句“时光返回”,然后停止不动,别人就不抓他了。
  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时光返回”,是一种常见的小孩游戏。
  在儿童的心灵里,时光返回就是这样灵验。
  裴艺飞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我为什么不能时光返回?
  我要回到我的高中时代,我当时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要赌气惩罚彼此……裴艺飞用双手捂住脸。
  过了好长时间,他把双手放下来,他仿佛洗过脸一样,脸庞清洁了不少。
  人的放任是不知不觉的,一个一个接受从前不能接受的现实,最终造成可怕的后果,就是躺尸。
  只有现在立即止住,才能救活自己。
  他从地上站起来,他不想就这样丢了自尊。
  裴艺飞记得街拐弯处有一家电子游戏厅。
  里面天天聚集着青少年,情绪激烈的拍打着游戏操纵柄。那些游戏机都是坚固的铁皮壳子,否则都能被他们打碎。
  也许我可以开一家电子游戏厅。我的信用卡上有7万元钱。
  电子游戏机和电脑应该差不多原理,有操作系统,有游戏存储单元,游戏操作柄无非就是输入设备。
  裴艺飞这么想着,就往电子游戏厅走去,想看看现在的市场行情怎么样。
  当他走到电子游戏厅门口,发觉一辆拖斗车停在门口。
  两个三轮车夫正在挥汗如雨的把电子游戏机往拖斗里扔!
  是的,是扔,不是摆。游戏机轮廓都摔变形了,显示器撞裂了也无所谓。
  裴艺飞惊讶的问二位这是干什么,二位简单回答道:犯事了。
  裴艺飞还想进一步打听,里面走出来一位派出所同志,嗓音洪亮的说道:快搬快搬,一会全拉后院去。
  裴艺飞一看到穿警服的,吓得腿都软了,不敢看他一眼。
  好在警察转身又进去了,否则和裴艺飞一对眼神,就知道他是有问题的人。
  警察刚一进屋,裴艺飞赶紧逃之夭夭。
  裴艺飞跑到楼房拐弯处,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咒骂自己无用,心理素质为什么这么差!
  裴艺飞垂头丧气的走了一阵,他突然想到,电子游戏机是打游戏赢币子,有赌博的嫌疑。但电脑打游戏,只需要按时间收费,电脑游戏厅不算赌博。
  电脑是自己的手艺,联网又是自己一个未了之心愿。
  想到这里,他立刻兴奋起来。
  我要开一个电脑游戏厅!
  他跑到邮局电话亭给省城的陈老板打电话。
  电话很快打通了,听到陈老板专业自信的声音,裴艺飞突然找到了以前意气风发的自己。
  以前的时光多好啊,前途光明,被人尊敬,以前为什么没有那种幸福的感觉呢?
  裴艺飞十分珍惜这短短的几分钟通话。他表达了自己准备开电脑游戏厅的想法,并仔细询问能够流畅打网游的网速、硬件配置。
  裴艺飞的电教馆是二手电脑撑起来的,他有足够的实践经验。品牌电脑价钱高,配置对于打游戏并不合理,所以这回他依然要适合打游戏的二手电脑。
  陈老板说你的这个想法现在省城已经有了,叫作网吧。不仅能打游戏,还能打internet网络电话,上bbs,聊天,看新闻。现在省份城市正在流行,很快就会到地级、县级城市,这是一个极好的商机。
  如果批量买,20台以上,可以做到2500元一台。
  裴艺飞一听,大喜过望,仔细询问了网吧局域网组网架构、外网租用方式。然后初步计划购买20台二手电脑。
  裴艺飞放下电话,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仿佛自己又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施展才华。
  办理网吧的宽带业务就在邮局,当时移动公司还没有分离出来。
  裴艺飞想在邮局了解租用宽带业务。有一个办理宽带的窗口,他假装看收费标准,希望有人过去咨询,自己却不敢上前问工作人员。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前去办理宽带业务的,只见他把身份证递给窗口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身份证拿去复印,接着往电脑里录入。
  裴艺飞吓坏了,身份证录入邮局系统,那全国各地的邮局都能看到了!
  这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决不能把身份证给他们!
  裴艺飞刚燃起的希望立刻变得冰冷。
  这时候,有一个业务员打开后门。里面的机房设施映入眼帘,成排的集线机柜,机柜里摆满了交换机,码放着整齐的数据线,数据交换引发数据灯持续闪烁。
  裴艺飞害怕极了,这是网络化高速发展的物理层。摩尔定律同样适用网络发展,每18个月性能就会翻倍。
  说不定今天假身份证还能用,明天就全国联网核查了。只需要把身份证放到读取设备上,报警信息立刻显示出来。
  裴艺飞把揣在兜里的假身份证紧紧的捏住,生怕掉出来。
  他的豪情壮志立刻放弃了,赶紧溜出去。
  还是去那个木材厂吧,冬天可以清林,明年春天可以植树,可以种木耳,兜里的信用卡还有7万元钱。
  总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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