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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纸书爱情 / 29 麻木

29 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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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情人节,路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来往行人手中鲜见玫瑰。午后天色阴沉,太阳只有一点影子。在窗口看到几个像她的女子经过,但没一个是她。晚上9点我去了阳台,看着宾馆灯光和这边已经熄灯的酒店。一个披散头发背白包的黑衣女子从楼下经过,一直往前走。这女子稍稍丰腴些,好像在宾馆大厅见过。这时宾馆大厅出来一个拎纸袋姑娘,她披着长发,站在台阶上看这边转开了目光。她穿件灰棉衣和一条黑色长裤,但个子没有她高。路口一对男女过来了,女的穿着黑色衣裤,走近我认出不是她。那个站在月台上姑娘在悄悄注视着我。宾馆大厅又有两个姑娘出来了,她们往东边路口走去。过会一个黑衣女子出来和保安说话,和外面等她的男友挽着走了。一会又一个黑衣女子出来,她束着马尾辫,右手拎着包,和外面拎纸袋的姑娘说句什么,看向这边走下台阶,穿过马路拐过路口了。又一个穿风衣女子出来了,她沿着对面工地围墙往西走,后来穿过马路,在那家小酒吧外面和人说话。又有两个黑衣女子出现了,都披着头发在笑着,她们一路往西边走去。看到金枪鱼酒店那个姑娘也出来了,我转身回屋了。
  深夜躺在被窝里看《追忆逝水年华》,又感到脑子很乱,心里难受,还是忘不了那晚在服务台后独自憧憬出神的她,忘不了那晚在院外走过去又笑着走回来的她。
  那些天在家吃过晚饭,就会看一部韩国电视连续剧《锦绣年华》,这部阴郁悲凉的片子拍得很糟糕,明显带有早期韩剧摹仿港片的痕迹,但在此时却成了我牵肠挂肚的寄托。片中那位漂亮的女老师对男主角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当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那时候我拚命在稿纸上写,哪有心思考大学。那些稿纸我一直留着,是最珍贵的东西。那时候根本谈不上什么温饱,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这几句话温暖了我的心。
  剧终当然是典型的韩剧式结尾,女主角生病死了,男主角痛苦不堪。片尾男主角的内心独白,让我感到这个编剧是过来人。男主角和得了绝症的玉贞约好去海边,他满怀期待地在车站等她,但是玉贞没来。他去找玉贞,推门看到她躺在床上已经死了。男主角终日踟蹰在海边,每天从醒来到闭眼都在想念她,就像我现在这样。但我的心情远比他复杂也更痛苦。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双方都已经解脱了。而我们的命运还悬而未决。
  下午在窗口看到院外两个黑衣女子经过,一个是金枪鱼酒店那姑娘在朝我笑,样子好不得意。
  晚上看到院外一个像她的身影经过,穿着黑制服,里面是件粉黄毛衫,她经过围栏往路口去。我追上阳台,一眼认出了是她,她的麻花辫子轻甩在脑后,穿过马路急急地走着,一直沿着宾馆往东边路口去。不久之后,一个黑衣女子在路口商店那儿出现了,她望着我这边转过身看商店橱窗,让我看到了她的辫子,并且一只手轻轻地悠动。
  我匆匆下楼。看到宾馆大厅几个姑娘站在服务台后,都笑哈哈的神情。等在商店前的是另一个女子,她的辫子塞在衣领里,坐在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我心中黯然,走过这低着头的女子身前,一直往前走,望着路边一栋栋楼房上的阳台和窗口,心里并不难受也不痛苦,早就麻木了。
  两天后的晚上,我站在阳台正看着宾馆,一转眼瞧见对面工地围墙那儿一个女孩走过来,她头发往后梳着,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穿件很短的黑上衣和一条黑长裤,身材袅娜标致。她像在看我,在篱笆下往这边过来了,我看到她辫子是歪着的,辫梢甩过左肩前面,她双臂在身旁摆动着。经过宾馆外面时,她望了一眼大厅,一直走向东边路口,在我视线中消失了。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呢?我感到困惑不解,如果爱就是付出,我已经付出过了,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不再想得到她了,这使我安宁下来了。
  很多天过去了,我已经渐渐淡忘她了。晚上又是一阵突然的寂寞把我推上阳台,我俯视下面街道和宾馆大厅的时候,又看到那背黑色双肩包女孩进入视线,她从西边过来,走到宾馆那儿回头望我一眼,径自往前去了。她穿着黑衣裤歪扎着辫子,白美的脸容赫然是她。我心又乱了,过了很久,出去逛到很晚才回来。
  已经四月份了,晚上回来修改一会稿子,又拉开了抽屉,拿出宾馆的宣传册仔细端详,发现里面有一张是那女人在音乐咖啡厅扮顾客的照片,她披着长直发穿件连衣裙和一个经理模样男的笑聊着。以前居然没留意,就默然滑过了。宣传册就是去年夏天拍的,封面是宾馆外观实景图,大厅辉煌的灯光被外面街道浓密的树荫掩映着。酒店外景照片上已经有海鲜池了,那是去年夏天才安的。她在大厅服务台那张照片穿的就是夏装,这些以前一直没发现,我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我走到阳台上,外面满目凄凉的景象,宾馆大厅旋转门灯光中迎送着一个又一个女子,都那么年轻漂亮,和各式各样的男的来来去去。旋转门又动了,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前面走着几个宾馆经理,后面那穿驼呢大衣女子正笑望着我,她和一个戴眼镜男的并行交谈,她脑后束着长发,一行人经过茶座走向了路北。
  我回屋面对一会电脑,后来听到外面开始响起雨声了。我下楼一头钻进了雨中,头发被雨淋透了,身上衣服被雨打得沙沙响。
  外面路灯在潮雾中闪烁,隔着很远的距离,一个黑衣女子骑着一辆女式单车从宾馆那边过来,她头发不长,突然扭脸望向我,在空荡深寂的夜路上骑向了西边。我一下怔住了,呆呆地站在路口。对面大厅服务台空无人影,一阵痛苦攫住了我,不能想也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想到她就心如刀绞。
  我走到很远处一个路口,和一个匆匆拐来的黑影打个照面,我们同时一怔,是小学同学牛蛋,我很庆幸在这遇到熟人了。
  “你不会不声不响开了家公司不告诉我们吧?”牛蛋说,“怎么搞的,大院里的人都晓得你失恋了,那天我到小尖头家,讲你从深圳回来了,他突然冒了一句,你晓得他讲什么?他讲陆群失恋了,我好惊讶。”
  “妈的,又是四江在造谣。你从哪喝酒回来的?”
  “真没喝酒,”牛蛋笑着说,“我现在喝不喝都一样,我身在迷中。陆群,我不跟你讲话了,我真得走了,老婆还在家等我,有空再聊。”
  “抽支烟。”我急欲留住他,他连忙摆手说:“真要走了,不陪你了,回去晚了老婆要发火,你传呼号是多少?你讲我用脑子记。我就这样念到家,不会忘了吧?”
  同学走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他匆匆背影羡慕又感慨不已,春天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而我当时正站在路边等她。现在牛蛋已经结婚了,我还站在路边却落到了这般悲凉的处境。
  雨雾中街道冷清,灯影寥落,稀疏的树枝黑森森的,望着远处宾馆曾寄托过我憧憬和梦想已被黑暗淹没的所在,一种彻骨的凄凉让我有了痛楚而清醒的认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彻底永远过去了。
  四月八日晚上,车厢昏黄的灯光照在玻璃窗上,能看见闪动的街景同时映着车内乘客的身影,经过幽暗的路段,外面变得模糊不清。我突然感到孤独是如此美好,在这公交车上,我发现这才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我望了一眼旁边,一个站着的女子在望着我,她唇边有一抹温情的微笑,她和后面一个坐着的中年女人说话,那女人在说宾馆美发厅烫发的事,她们都是芳洲宾馆的。我下车时看到她背朝我站在窗口,一身黑制服,身材窕窈,她似乎悄悄地瞥视着我。
  已经变得陌生的道路,路两边全是连绵不断新建的楼房,前方的繁华灯火,一条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宽阔马路,雾空下昏暗的路灯都带给我一种不真实感。看到一家家宾馆、酒店、和巷口旅社的灯光,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到她以后不论到了何方,也一定会想起我的。我找到昔日的船厂码头,在这居民成份复杂的地方,那巷道里一栋栋黑暗拥挤的楼房,使我感到自己的住处才是世界上最安全和最宁静的地方。
  我在依稀还有印象的河边高坡上高呼高中同学的名字,这里已经盖得乱七八糟,从前面迷宫般的大杂院进去根本找不到同学家了。我到后面试试。终于下面平房小院一扇铁门打开了,是同学的弟弟,他还记得我笑了。
  同学和女友在家。我们抽烟喝茶聊得很起劲,后来同学女友传呼响了,是同事找她去唱歌,同学让她自己打车去,她想让同学一起去,同学低下头小声说:
  “同学在这。”
  “嗯?”她撒娇地看他。
  我低下头,耳朵都发烫了,这沉默让我难堪,但我又能去哪呢?
  “好了,我一个人去了,唱完歌我直接回家,明天来接我。”
  “你还是一个人?同学问。”
  “不一个人怎么办呢。”
  “啊,你在那边没女朋友啊?”同学女友从衣架上拿围巾笑问。
  “没有,那边太开放了,你根本搞不清……当然,也有很好的女孩,不过我有点怕,怕在一起了,然后就是结婚,就在那边生活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天我在街上迷了路,他碰到了我,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他是很善良的,我知道,他以前没谈过女朋友。”
  “不可能吧,哪会没谈过女朋友,”她笑着看同学,同学老实地笑,“他谈过的,你不晓得。你马上不走吧?你等我电话来了再走,你不要走噢。”
  “好好,我帮你看着他。”我求之不得地说。
  同学女友走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经人介绍的。”同学有些难为情地说。
  “那有什么。”我由衷地说。
  那晚,我在同学家坐到深夜,边聊边看一部电视连续剧,第一次没有想到过她。
  过了11点,我一路跋涉回来,看到了大酒店顶层灯火辉煌的旋转餐厅,路边餐馆争相劝饮的客人,酒吧和歌舞厅门前进出的男女,还有沉溺在游戏机室下注的人们,感到对金钱和对所谓事业成功的的渴望已荡然无存,能回到住处写小说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在一年后的四月八日,站在春夜一个劲风阵阵呼啸的路口,我感到重新找回了自己。
  五月初的一天晚上,我回到住处,拉亮电灯,躺在客厅地板上,想着下午刚刚完成的稿子。很久,我起身不觉去了外屋,推开纱门,看到外面街道已换了新貌,下面墨绿色树荫如波涛般在风中起伏。酒店还亮着灯光,路口茶座在悬挂的彩灯下一派静谧的感觉。宾馆大厅在树荫后面若隐若现,外面台阶已被遮没了,那儿人影难辨。我刚想到过去就像一场梦,就看见宾馆前路沿上一个女子朝我这边背树而站,她穿件粉红上衣和一条白色长裤,脑后像是发髻,不时地扭脸望向这边,像怀着忧伤的心事。我返身关门时,那女子像在树荫下面看着我。
  过会我又出去,看到她脑后扎着一条麻花辫子在那儿显出没有把握的慌张,她不停地扭脸望向这边,是她,她脸被汽车灯光不时地照亮,是她,她在不停地望向这边。我退回屋里,在客厅地板上坐下,点上一支烟,又陷入许久没有过的情绪中。我没感到慌乱,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已经不想下去了,以后不敢也不能再去阳台了。我感到过去很遥远,下去能和她说什么呢?确信了那晚院外回眸的、在大厅服务台看到的、在路上遇到过的都是她就行了。我想起在冬天中午她两次从我面前经过,想起她脸上的笑意,这就行了。我已经不想下去了,我知道这次不会上当,但已经不想下去了。也许会后悔,就像以前那样。可为什么不愿下去呢?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下去,她会立即消失了。我没有下去。我回到卧室,很久才发现时间还在8点,闹钟已经停了。我换好电池,到厨房窗口站了很久。刚才是她,希望不是她根本做不到。我又去了阳台,站在门沿上,下面隔路相抱的法梧枝繁叶茂,浓重的树影投在幽静的路面上,对面人行道和酒店前的空地已经看不见了,宾馆大厅灯光被衬出阴幽气氛,上面一层层客房窗口灯光闪亮,她已经不在了。一种仿佛身在异乡感令我深深地想念她,我不想失去她,只想拥有她,拥有过去、现在和所有的未来……
  
  差不多初夏时候四江才露面。一天中午我下班回来,路上老远看见他吭着脑袋和一个女的过来,他看见我笑着举起右手说:“你好,敬个礼。”那披发女同时看我一眼,神情似乎很忧郁,又低下了头。我只来及和四江点点头,就看到他又低下脑袋,跟在女的后面,小心地拉开一点距离,都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着。
  几天后晚上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开门一看,一个穿金利来衬衣家伙正贴墙躲着,是四江在朝我偷笑。
  “你好,我又带一大帮人来了,有十几个。”
  我赶忙看向他身后。
  “没噢。”他笑。
  我回屋关上电脑,收拾好桌上的工作计划书。
  “今天怎么又想起跑来了。”
  “晚上没事过来吹吹吗,快点开门。”他摇晃起铁门了。
  “一年没见了,都跑哪去了?”
  “哪有一年,你就喜欢夸张,就不上个星期还看到你了吗。我检查床单,几次来都找不到你,讲,最近都到哪去玩的?”
  “只有你天天在外面玩。”
  “噢,我这样讲,你还真以为我天天在外面玩?我哪来那么多钱?你以为在马路上叫住人家女的,人家就跟你走啊?要钱的!你把我想的那么坏。”
  他在藤椅上坐下,高兴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翻。我从厨房拿来烟灰缸,递一瓶饮料给他。
  “你姐夫传销怎么样了?”
  “不行,赚点小钱都花了。他马上也准备回来了。”
  “你找的人都去了?”
  “没有。李刚现在没钱,他老婆下岗了。小尖头又不干,还有几个找不到人了。那天请他们吃饭讲好一起去广州的,结果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去的。狗逼牛蛋还怪能喝的,那天在饭店喝过了,到大排档他又喝了六瓶啤酒,有点乱来了,叫人家促销小姐上去唱歌。讲他能喝不是坏话,你要讲我能喝,我真高兴。”
  “你妈说你在谈对象,哪地方的?”
  “东门那边厂里搞质检的,开始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后来开始喜欢她了,她有点小心眼,这是她的缺点。”
  “跟上次那个比怎么样?”
  “那个不行,又不讲话。这个可以,跟我有话讲,是我二姐介绍的,刚开始谈的时候玩得好高兴。”
  “就是那天中午我看到的?”
  “不是,那是她一个朋友。”
  “那女的怪忧郁的,那天我看你们倒像是一对。”
  “是,她以前谈过一个,没有谈成。这她后来也跟我讲过,我当时就说开什么玩笑,那是不会的,除非我和朋友吹了,才可以跟她。”
  “你朋友都知道你们的事?”
  “她生气吗,不让我跟她接触,我也不跟她讲,她们早就不玩了。我跟她没什么咯,就是在一起,她什么话都跟我说,当我是哥哥一样。其实要真那样也不是不可以,那天晚上我跟董芸吵了架了,我打电话给她,在茶楼见的面,我们喝了七、八瓶啤酒,坐了一夜。我也知道没那种友谊,但我们真的是很单纯的。”
  “传销真不搞了?”
  “不搞了,我想以后要有机会的话,就在那里开个洗浴休闲中心,生意一定好。那边宾馆没人住的最安全。白天那里根本见不到警察,连交通警也看不到,没人管的,开放嘛。那些来上课的农民就会吼,我来自安徽无为、我来自山东青岛、我来自上海,我一听就火冒三丈。”
  四江现在住在离父母家不远处他哥一套空房里,他在含山路花市那边开了一家叫海韵的音像店。
  “我现在不在远洋公司了,准备换个单位,我姐她们正在帮我找。结过婚了还在那里不行,经常一出去大半年的。我们公司有个人不就是吗,他老婆就和他哥发生关系了,在家里抬不起头吗。我们公司就这种事多。另外干这个也危险,容易出事。有一次船长儿子在另一条船上被缆绳打死了,马上就命令船停下来了,不能开了。公司紧急调个船长过来接替他。上一次我们公司一条船出事了,就剩下两个人还活着,被抬上岸的时候,两个瘦骨嶙峋的家伙分别指着对方,不约而同地讲,你们再晚来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现在天天都在店里,她白天有空也在那,你过来看就见到了。小尖头去了,她跟小尖头有讲有笑的。跟钟军不行,他去了坐在那又不讲话,怪怪的,不过他就那性格。不讲了,赶快回家,晚上有球赛,我家她也喜欢看。”四江起身数着烟盒里的烟。
  “这是干什么?”我困惑不解。
  “回去她要数我香烟,看我有没有多抽。”
  “你们同居了?”
  “没有,没有同居,我……”四江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说:“我结过婚了。”
  “啊?”我吃了一惊。
  “不过仪式没办,打过结婚证了。”
  夏日午后,我到含山路花鸟鱼虫市场找到四江开的音像店,远远就听到了外面音箱播放着《泰坦尼克号》主题曲。这部电影轰动一时,春天的一个晚上我经过安徽剧院那边,看到散场时涌出来的如潮水般喧闹的人群倍感孤单。一个女孩低着脸匆匆走在最前面。夜空暗蓝,凉风袭面,我想到孤单的人并不是我一个。
  一年后秋天的下午,我到安徽剧院看全省各届庆祝建国五十周年文艺演出。进到大厅上楼时,看到几个穿演出服装的女孩和一个戴红色遮檐帽女孩站在楼梯边,那高挑女孩很漂亮在看我,我目光一震,感到对之前所有女孩的印象都没了。
  演出开始前领导们在台上发表鼓舞人心的讲话,对国家大好形势的展望今天都已经实现了,而且是超乎预期。后来全体起立唱国歌,舞台上合唱团和乐队整齐肃立,让人感到心潮澎湃。当大幕拉开,舞台背景能看到上面毛主席像和标语,龙门架上挂着庆祝红字。在我前后左右坐满了穿各种演出服装的男女演员和胸佩证件的工作人员,不时哗啦啦地站起来一大片,在惊起的一阵阵骚动中离场。演完后又得意洋洋地回来,纷纷笑着问留守的工作人员怎么样。又有一群村姑打扮的女孩坐到了我边上,紧挨着我的那个纤巧妩媚,身上阵阵馨香袭来。过道上一个外地文艺团体的中年女人清雅美丽,她烫着短发,还穿着那身演出小品时的病员服,比刚才在舞台上还要美。她像带团过来的老师,正对几个准备上场的女孩叮嘱着什么。我不禁想到了她,想象她中年以后会什么样。
  后来我又被一个跳宫廷舞的绿裙女孩和一个演江姐的红衣女孩夹在中间,她们隔着我笑着说话。这时后面有个女孩突然碰下我肩头,她笑着说:“你让一下。”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看到那女孩边上正是她戴着红帽子笑着凝视我。我赶忙转回身,半天都没能动弹。散场时外面一群群女演员站在台阶上等着上车,暮空下的城市已经陷入一片灯海,到处是人车潮涌的匆忙景象。在徽州路上远远看到那戴红帽高挑女孩在前面回头看下我,很快就不见了。这街头早已暮色四合,万家灯火。以后我还能在哪里见到她呢?
  四江和老婆都在店里,他老婆短发圆脸打扮很新潮,有点像宾馆那短发红衣女,要是她就好了。四江没办任何经营证,他大哥和这边工商税务都认识,已经打过招呼了。
  当时邻近的淮河路正在改造,四江的店其实就是一个简易棚子,店前投了一片门檐的阴影,道路和对面的店铺迎着日晒,路中央服装摊和茶叶摊上坐着昏昏欲睡的商贩,大分贝的音乐声震颤着阳光下闷热的空气。
  “开这么响,人家要投诉了。”
  “是他们要开响的,”四江和老婆笑着说,“他们中午怕打嗑睡,讲开得越吵越好。”
  四江老婆递来一只板凳,我坐在门边上,四江老婆坐回收银台里,四江坐在一边小板凳上,脸偎贴在老婆腿上。我和他老婆聊着,她笑挠着四江脑袋上软发,四江歪着脑袋望着外面愣神,像宠物狗一样温驯地一动不动。
  外面菜市场那边吵起来了,四江老婆赶紧站起来,兴奋地跑过去看了。四江站起来朝外面努努嘴,笑着说:“小市民。”
  四江老婆回来,高兴地说:“这里才热闹呢,天天都有人吵架。”
  我们坐在里面说话,四江蹲到门沿看外面,一个农村老汉牵只猴子过来要钱,四江赶忙往后挪一边挥着手,老汉说:“你打我没有关系,叫它咬了你就吃了亏了。”
  他老婆笑指外面说:“你看,四江在看人家卖荔枝的。”外面有个小贩挑两筐荔枝经过,四江抱着胳膊蹲在那望着筐里的荔枝。
  我笑了,说:“他又想偷了。”
  四江回头看向我笑了。
  初中时有一晚看到四江在安庆之窗商店打手势,女营业员说:“我不晓得,你打这个手势,我不晓得什么意思。”另外几个女营业员都过来看他,那边小尖头飞快地抓起一袋小蛋糕跑了。往事栩栩如昨。
  “唉,”四江叹口气说,“昨天有个老头来买碟片,老头讲那些毛主席讲话的唱片已经两千块一张了。唉,我以前在部队时,广播室里打扫卫生,从里面倒出来一堆一堆的,有上千张,都扔掉了。唉。”
  我们正笑说着时,外面一个披发女孩和女伴进来了,她笑着问长江路在什么地方,这女孩满脸精明,笑容含羞。四江和老婆指着前面告诉她们,女孩道谢和女伴走了。我忽然想起这女孩好像在宾馆见过,那晚在电信局打长途电话,就是她到我边上拿起话筒拍照的。后来在安徽剧院看演出,也是这女孩在后面笑碰我一下,不让我和那些演出完的女孩们坐在一起,而她就在边上笑看着我。
  过会四江老婆接电话,是女友喊她去做头发。四江说:“别忘了晚上回去吃饭。”
  “再说吧,争取能回来,要是5点钟……来得及就回去,来不及就不去了。哎,你看我染个发好不好?”
  “不要染。”
  四江老婆拿着俩人合用的手机走了,说:“就要染,你还想管我啊?”
  第二天晚上四江来了,进门就坐倒了,身子往地上一躺,浑身酒气,痛苦不堪。
  “昨天你老婆回去吃饭了?”
  “不就为这个吗,讲好的一起回我家吃饭,她又跑去染发,搞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唉……”他摇着头,“不然好好的我喝酒干什么?”
  四江的店没开多久就关了,他姐姐帮他调到另一个单位当司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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