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村长的秘密

　　他双眼直勾勾的捕捉着对方的表情和眼神，期待着能有他看得见的变化，很快他瞥到可视门铃里传来的画面，屋外聚集了一大帮人，看起来异常的混乱和喧闹，他不得不收起眼底的那股寒意，推门走了出去。
　　“村长，我，对不起，我们没拦住。”房间外面的院子里，五颜六色的一大群人，一个小伙子快步迎上前来，焦急的说道：
　　“我在市场就跟他们解释了无数遍了，可他们非是不听，一路就往这边走过来，赶也赶不走。我说了赌石大王喜欢安静，他们反而声音越来越大，说要把赌石大王喊出来。”
　　“桑玛，说了多少次了，遇到点事情，要多个角度去看多个方面想办法去解决，不能着急，着急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村长貌耶突慢条斯理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刚我想要给他倒水喝，结果没拿稳，把杯子摔碎了。等下你进去收拾一下。”
　　“好的，村长。”那个叫桑玛的男孩接着村长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懂事的低头应着，他大约二十岁的年纪，阳光把他的皮肤烤出异常黝黑健康的色泽，宽阔的额头下有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嘴唇厚而饱满，看起来一副敦厚的模样。
　　他转身打开身后的那道大门，进去有一小片空地，再打开那道吱嘎乱叫的铁门，里面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关上门，那声音瞬间消失，这是一间隔音效果很好的小屋。
　　“对不起了各位，我们村的赌石大王，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相信你们也都知道，那年矿塌方，他被救出来的时候，由于在缺氧的环境里面呆得太久，有点脑损伤，虽然这些年我们请了最好的大夫，请专人照顾他，以他的名义捐赠了佛塔，无奈病情还是没有好转，这两天又有点旧病复发，所以这次就不能见你们了。”
　　人群中一阵不满的喧闹声传来：
　　“我们大老远的过来的，怎么就不能见一下啊。”
　　“听说每次见过他的回去都堵涨了，不是说每次有大涨的料子开出，都可以见到他吗，我们一定要见一下……”
　　村长脸上露出亲切和蔼的微笑，那笑容配合着那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尤其真诚，他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你们放心，我们村有赌石大王坐镇，见或不见，都会给大家带来好运气的，这样吧，过两天，等他病情稳定一点，我一定让大家见到赌石大王，我保证。”他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公盘即将开始，这次的好料子不少，在开盘之前，你们一定能见到他的。”
　　这句话仿佛给了众人一剂定心丸，人们双手合十，虔诚的朝着赌石大王的住所鞠躬行礼，才零零散散的离去。
　　他们远去的声音星星点点的在空中飘荡：
　　“你说这人说的可信嘛……”
　　“说什么呐，他是我们村的村长，说话那是一言九鼎。我们村以前只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村，十八年前，我们村被炮弹轰得什么都不剩，村里几十号人没有地方住，没有吃的穿的，是村长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人去战场把没跑出来的村民救出来，自己的家人却被不长眼睛的子弹击中，没有救过来……”
　　“村长还是一个很长情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
　　“哦，我看到他整天板着个脸，路上遇到小孩子也是凶巴巴的一副模样，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小孩子。”
　　“怎么可能，村长最好了，他只是心里放不下他去世的妻儿。”
　　“如果没有村长，我们村也没有现在这么好，是他带着逃出来的众人躲避战火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翡翠矿，那里不知道谁放了好多精选的翡翠原石啊，村里有困难的时候，村长就带人去选石头卖了分给大家救急，村长为了争取旅游资源，跑前跑后，才让这里的游客这么多。现在人人都富裕起来了，住上了砖房，他还住在之前的那个草屋里。”
　　“我这辈子就服村长，他是我们的榜样……”
　　等到这地方重归寂静，被叫做村长的那人收起笑容，眼里露出一股无比狠辣的光，直到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满绿鸽子蛋翡翠挂坠，眼神才柔和了一些。
　　围绕在翡翠蛋面旁边的一粒粒硕大的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那炫烂的华彩晃得人睁不开眼，随着坠子的摇摆变幻着光泽，簇拥着那颗鸽子蛋散发出幽幽绿光，映出它非凡的过往。
　　每当他仔细凝望抚摸这颗蛋面的时候，才能给他苦涩的日子些许安慰，他又再一次，认真的抚摸，凝望这颗蛋面，他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一次又一次的仔细的欣赏着这绝美的世间宝物，光线从窗外斜射进来，让她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美……
　　他忽然很慌张很仔细的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检查这世间美物，过了那么一会儿，他的双眼露出一阵茫然痛苦的神色，他慢慢的蜷缩在地，如同那个轮椅上的病人一样佝偻在地，过了好久，他的身体才开始猛烈抽动，一种奇怪的嘶吼声缓缓从喉咙深处发出，然后颤颤巍巍的，发了疯一般的冲出房间……
　　风在他耳边掠过，往事在他脑海中翻滚。
　　十八年前的那天以后，自己从一头发怒的狮子慢慢变得像一只困在牢笼里丧失战斗力的困兽，他今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找不到那半块石头，手里这颗引以为傲的鸽子蛋也居然那么无情的在嘲笑自己，他最后的希望就在他发现那秘密的一刹那，像雪山崩塌一般，彻底垮了……
　　自己多想把房间里坐在椅子上那个人千刀万剐才解恨啊，他应该早就知道答案，却独自把秘密藏在心里，哪怕一直呆在那个幽暗如牢笼一般的房间里，他也不吐露半个字。
　　自己这些年生活得极为艰苦，但是一想到还被某些人藏在某个地方的那块石头，他又会浑身燃起一丝希望，现在原料奇缺，十几年来料子的价格翻了不知道多少个跟斗，只要得到那块石头，他的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可以还清所有债务，而且手里还会留下巨额的财富，随便去到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
　　人前他是很有威望的一村之长，他是村里的主心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往那里一站，那股气流还等不到从咽喉深处灌入鼻腔里再迸发，现场早已鸦雀无声，村民们都信他，敬他。但是，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他会露出他痛苦欲绝，彷徨无助的模样。
　　他担忧畏惧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担心当年他和他的见面，交易的场景被某个藏在角落的其他人看到，他担心场口出不了好料子，因为好料子少，那些势利的嗅觉敏锐的中介便不会往他们的市场跑，市场人少了，那些做各种小买卖的村民们就赚不到钱，生活的不好了，他们便会想起当年那些牺牲了无数人性命换来的那些石头，他非常害怕他们提起那批石头，关于当年那些事情的只言片语，但凡他们摸到一点风吹草动，或者哪个不守规矩的掀开那块木板，那么他多年来维持的威信会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甚至担心天气不好，因为天气不好会影响庄稼的收成，对于他们这种主要还是靠天吃饭的人来说，粮食收成是何其重要，当村民们没有粮食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些个好事的人会提议要拿出村里公共的财产帮大家渡过难关，这种声音一旦多了，他也很难招架得住。
　　他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中度过，照着记忆中的石头的模样去找另一块类似的石头，那是有多难啊，那情形就像拿着照片去大街上去找个长得差不多的人一样不现实，自己都记不清是怎样一次次度过难关的，自己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但是当年那块美得摄人心魄的石头，总是在脑海里闪现，时不时的折磨着自己，好多次他都觉得离她很近了。但是每一次解开得到成品以后，他发现，并不是当年那块石头的模样，后面得到的料子虽然也很美，但是跟她比起来，还是差很多啊……
　　那摄人魂魄的美，那在静谧黑夜中静静闪耀的动人绿光，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了……
　　这大概是因为当年惹来那场血雨腥风，佛祖对他的惩罚吧。
　　自己无数次在佛前忏悔祈祷，从小在战乱中长大的自己，亲眼目睹的战事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并不觉得那样的一场小仗能带来多大的影响。无非也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跟着家人暂时离开家园去邻国或者其他地方流浪躲避，他们打他们的，等他们打完了，我们还是回去过我们的。
　　但是那一年实在不太平，矿塌方，病毒，洪水，全球经济低迷，失业，全部聚在一起了。邻国国门关闭，村民们大都没有什么积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当年的自己拥有一切，漂亮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孩子，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搭建的温暖小家，但这一切就这样被慢慢吞噬，他除了一个还残存着威严的躯壳，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值得欣慰的是，当年的知情人一个个从这个世界消失，现在只有辛道钦还活着，他始终觉得眼前的他只是装疯卖傻，在时机成熟的某一天跳出来把那石头据为己有，然后说出当年的真相，自己赌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彻底输了……
　　他回头看了看市场上那喧闹的人群，又异常焦躁不安起来，今夜注定无眠，要再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了，还要找机会解决掉最后一个麻烦，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
　　午夜时分，翡翠交易市场依旧人头攒动，白天的闷热褪去，晚风送来丝丝清凉，不断闪动的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探进无边的黑夜，像无数个精灵在夜间跳跃挑逗着人的心。
　　昼与夜，这条街永远热闹非凡，如蒸笼般的热浪散去，这里的夜晚如同液体一般，挑逗着人身体里迸发出的欲望，让人们在这里通宵达旦的流连忘返。这是一条很普通的小街，萨尔温江河的支流从这街边趟过，水流声和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昼与夜，生生不息。这条街，空无一物，只有灰土和石块以及铺在地上的那些小竹板，但这条街又充斥着巨大的财富，和所有其他街道出售的商品明码标价不同的是，这些堆砌在街边的石头的价格永远那么捉摸不定。
　　一夜暴富是来这条街的人做过的共同的梦。
　　切涨，爆色，十分水……
　　那是大家留着口水嘴里含糊不清的梦境中出现次数最多的词语……
　　十几年前，他与这样的词语，擦身而过，那本是属于自己的石头！
　　那个日子，又快要到了，村长往山林里走去，闭上眼睛不愿再想,可越是要躲，那回忆会撕扯得他越发汹涌。
　　他飞快在黑夜中穿行，他不知道的是一双眼睛早已在黑夜中注视着他，一个漆黑的深渊正对着他，即将带领他去往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