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剑歌唤凤鸾

　　当少年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此时再忆昨日发生之事，仍是五味陈杂。双肩的剧痛已好转不少，如此看来，约莫一旬便可痊愈。对于昨日老先生所言，然父亲此番既是故意为禁军所抓，那么到那朝廷中，又是所为何事？为何此事从未与他提及，父亲为何与朝廷有关系，李十二一概不知。但李十二清楚，父亲要求他先跟着县中的老先生修行一段时间，接着再去寻大匡山仙人修行，如此一来，或许真有成为仙人的可能。
　　恰巧此时老先生来此，李十二恭敬问道：“老先生，昨日你说，家君要我和你修行，那这修行一事，究竟如何，当真可以上下入地无所不能？”
　　“哈哈，小友莫急，待我好好与你说道说道，这修行一事，倘若当真到了极境，别说上天入地了，遁入空门，仙寿永昌也并非虚言。奈何天地间，又有谁能做到这般境界呢？论数当世巅峰，李氏朝廷太尉魏瑾算一个，鸿儒周伯温算一个，大匡山仙人算一个，此外其余包括老夫在内，不过循着前人脚步前行罢。”
　　“既然如此，他们三人为何不去突破？”
　　“小友，此言差矣，突破一事岂言容易，境至圣域后，倘若冒然出世，可是会引来因果报应的。否则那些巨头为何都不轻易出手，养精蓄锐罢了。我这般老骨头便是另一回事了，常言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嘛，总归要死的，坦然接受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未尝不是一种体验？你说是吧，小友？”
　　李十二尚懵懂，问：“老先生，你说，‘境至圣域’，这是何意？”
　　“小友还不知晓吗？也难怪小友不知修行一事。所谓修行，说到底不过是借这天地间几分气息，充盈体内罢。根据个人修为深浅不同，往代圣人分为不同的境界。气旋丹田，内成一气，名曰‘化气境’；凝气珠玉，贯通体脉，名曰‘丹实’境。化气丹实乃修行之入门，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故而其中每一境分为三境。如此往后更有六境，分别是浮华境，阳秋境，月魄境，黄庭境，圣域境，天人境。达到所谓天人境，便可遁入空门。奈何老夫此生三百余年，也只不过勉强抵达月魄境。”
　　“倘若我现在开始修行，多久能浮华境？”李十二问。
　　老先生听闻霎时笑道：“浮华境？小友未免想的太远了，三年内能抵达化气一境便已不错喽！何况浮华境，要知道，多少修行之人一辈子也无法跨入丹实境。丹实境跨入浮华境，又是一道天堑。以小友此时的状况，姑且还是安心养生，待痊愈后再想此时罢！不过，老夫毕竟三百多年来还算知道不少事，其间亦有江湖往事，若是小友不嫌老夫唠叨，倒是可以说上一说。”李十二颔首，遂听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起那些陈年旧事。
　　如此约莫一旬后，李十二才算是痊愈，此间李十二久居家中，却倒也因此戒了约莫一旬的酒。陈璞曾有来看望李十二，听闻其伤势大好，遂相谈甚欢，这以后陈璞方才放心离去。其余结客少年同样如此，更有甚者提着一壶好酒要与李十二分享，奈何家奴规劝，静养期间怎能饮酒，岂不是害了他。而此时，李十二既以痊愈，酒自然是有的喝，但同样即将开始李十二的修行之路。
　　老先生先是让李十二选一把兵器，李十二自然选剑，但老先生并未直接让李十二上手，而是以极大量的训练锻炼李十二的身躯。待至夜深，老先生便亲自指点李十二体内运气。李十二悟性出奇的高，老先生帮其运行两个整大周天后，李十二已能独自缓慢的运气了。但这远远不够，要想抵达化气第一境，于李十二而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惊蛰以后是春分。欲要抵达化气一境，就必须要以极其刻苦的方式，在体内不停歇运行大小周天，内气汇聚于丹田处，成气旋状便是成功，至此才算是真正进入化气一境，这意味着修行者可向天地借气，以滋养己身。恰此时李十二修行的消息传出，平日里那些少年登时傻眼，他们想不到往日那个私塾糟老头竟然是月魄境的修士。如此想来，岂不是常年错失一个修行的道路，可笑前些日子还在嗤笑老头死之将至，恐怕老先生再活两个甲子也不成问题，自己反倒先见了阎王。
　　陈璞最先摆放李十二，见李十二正打坐于庭院之中，正想要上前叫唤，随后一想，那些修士打坐之时一般都不允许有人干扰的吧，否则便会走火入魔，如此一来，自己反不是成为了迫害李十二的凶手？陈璞如此想，但难免有些无聊，便在这李氏大院中晃悠起来。李十二早些年喜欢桃花，便在院子里种了不少桃树，但几年后不知为何，兴趣转移向槐树，遂又植了不少槐树，随风而动，沙沙作响，此时正是桃花的季节，洋洋洒洒，只见得一团一团胭脂红，确实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喂，小子，谁让你进来的？”
　　陈璞一回头，大惊，这不是自己当下梦寐以求的那位私塾先生吗？果真在教导李十二修行。陈璞想着，向前便靠在老先生一旁，当即下跪：“恳求老先生拜小子为师，小子向来歆羡仙人之道，奈何小子乃是瓮牖绳枢之辈，苟活于世已是不易，只求能练得一点修行，也好造福九州黎民。”
　　老先生没有搭理，只是微微瞟了其一眼：“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璞似乎并未听见老先生所言，只是跪在地上自顾自地说：“小子忘了介绍，耳东陈单字一个璞。弟子这番有礼了。”直到陈璞抬头，这才发觉老先生已经到庭院中其他地方去了。陈璞又岂会放过，便装模作样地跟在老先生身后，形影不离。终于约莫一个时辰后，陈璞忍不住，再一次跪在老先生面前：“老先生若是觉得弟子没有天资，不认这个弟子便请直言，给老先生骂几句，这辈子也算是无悔了。”
　　老先生依旧没有理会，就这么绕开陈璞，然后远远地说道：“仙人怎么会收傻子为徒？你所谓的天资，难道就是吟风弄月，玩乐人间吗？”话毕，便扬长而去。是时，一枚槐叶悄然落在陈璞肩上。陈璞见状，赶忙将那片槐叶收起，随后便离开李氏大院。同时落下的，另有一片槐叶，随着春风一路飘荡，最终晃晃悠悠地落在李十二的肩上。
　　李十二自己也未尝想到，自己运气一事竟然如此轻易，妥实是远远超出同龄人。不过这话倒是不够严谨，大多数修士乃是自幼练习，倘若在十三岁之前尚未进入化气一境，那么便说此子天赋不足。然若要称一子天资聪慧，便需在五岁前抵达化气一境，八岁前抵达化气二境，十五岁之前完成丹实境，这说法出自于当朝鸿儒周伯温，实际上也正是对各位皇子的要求。精通诗文不提，修行同样不能落下。
　　故而每朝皇帝同样是修士，且往往不会很弱。如当今李氏朝廷皇帝赵构，据说便在十几年前跨入月魄境，这也就意味着，倘若不出现意外，赵构这皇帝，起码还能当三百年。四皇子李严此时亦以十八岁的年纪达到丹实第二境，不可谓不是天骄之才。就此来看，李十二已错过修炼的完美年纪，此时再修炼，能在短短半月左右接近化气一境，着实了不得。
　　老先生同样关注李十二此时体内变化，他越发觉得，李十二之父李琦绝不简单，李十二的修行过程绝不像一位初学少年，虽不够有力，但已能够自理。气息运转之际，同以缓慢的速度向丹田汇聚，此时已初有气旋的模样。而李琦自从被禁卫抓走以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对此李十二倒是没有表态，仍旧专心修行，这一点老先生同样看在眼中，对这李氏一家愈加觉得敬佩，心中不由得揣摩那李琦的棋局，究竟指向何处。
　　话说回那日李商李琦找到老先生时，老先生本来也是不愿出手，只是奈何欠李商多年来暗中照顾的情分，最终还是答应李商。老先生此时也认定，李商在往日必然有暗中指导李十二，亦或是暗中给其一些精粹补品，这些玩意儿对于李商来说并算不上什么。而李十二也必然的将是李商这一局棋中重要的一子。
　　就如此一直到了小暑时节，李十二才算是真正的气旋于丹田，成就化气一境。于李十二而言，这着实是不容易。十几年来奢华的生活养出来的白皙皮肤此时亦已蜕变成了一身古铜色。于是老先生开始让李十二学习练剑。
　　虽老先生自身不用剑，但早些年也算是练过一段时间的剑，教导李十二绝对是足矣。老先生先让李十二学会抓剑，定要抓得稳，抓得紧实。每日以木剑为例，对空气劈砍。这确实多多少少改掉了一些李十二从前的坏毛病，也让李十二对剑的理解更加深刻。
　　但李十二很快便觉得不对，遂问老先生：“老先生，你所授我的这套回峰剑，当真有用，总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套防御用的剑法，实战中作用并非很大。”
　　“亏你能提出这问题，不错，这确实是防御剑法。只是你要知道，这世上剑术，往往出剑容易，收剑难。小子且放心，这些东西可都是老夫早年走一遭鬼门关悟出来的剑法，不说与那大匡山仙人相比，起码在诸多剑法之中是可以力争上流的。”
　　“当真如此神奇？”
　　“是的。”
　　好巧不巧，恰此时又有一批山贼暗中进入县城，在县城中胡作非为。当然，实际上这种变动全都在老先生的掌握之中，只要他老人家想，当下便可以将那几个山贼化成肉泥。来到这县城几十年，老先生早已在县城中布下大阵并逐渐完善，此阵内的一切动静都跳不过老先生的感知。如此一来，也算是暗中保护了这县城几十年。
　　当今山贼为患，成军扎寨，在山间形成不少大大小小的派别，其中不乏有修士领头，各个县城不敌，皆被占领。李十二所在之所以免幸，事实上并不仅是那大匡山仙人的威名，更是老先生的大阵，那些山贼又怎敢进城。只是如今，老先生想要让李十二试一试剑。
　　“去吧，别忘了带上剑。”老先生扔一把古剑给李十二，“这是我多年前在陇右道所得，名曰：诠言。你李氏一族如今带我入局，自然也是要送你一份礼物，就这把诠言赠予你罢。”
　　李十二接过诠言，笑着又从家中拿出一把紫剑：“老先生的恩我记下了，只是家君同样赠我一剑，据家君所言，乃获于江南道越州一道人手中，可却是发掘于北海，名曰：鹤知。”说罢，疾行而去。化气境所带来的好处不必多言，然最为显赫的仍是修行者的体力，以内气运行，长足远涉同样不觉得疲惫。
　　李十二一把诠言，一把鹤知分别挂在腰间，一身素衣飘袂，当真有些许仙侠气质。那山贼急于掠夺，甚至此时还未反应过来，被只觉得一阵失重，随后便看见自己的同伴和倒在血泊里抽搐的身躯。李十二感慨这诠言当真是一把好剑，剑锋所及无所不避其锋芒。
　　李十二感慨之际，另外几名山贼见状冲来，从各个方向将李十二包覆，以砍刀劈之。须臾间之听闻一连串铿锵声，无数刀刃落地，回峰剑。李十二手持鹤知，又是一记回峰剑，便将几名山贼连连击退，血流如注。倒是可怜了这些山贼，没曾想今日前来，竟成了李十二的开刃之物。鹤知一剑，虽说是李商赠与李十二，但李十二从未用过，仅仅是将其挂在家中罢。今日一用，同样是好剑一把，较之老先生给的诠言不相上下。
　　随后，李十二望了眼路旁许久未至的酒馆，霎时心动，便从酒馆中买了几坛子桂花酿，挑着担回去了。途中，其余的那些个少年无一不为李十二惊喜，几十日没再见到李十二，只听闻李十二随着那私塾仙人在修行，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夜中，李十二几十日以来第一次歇息，与老先生相坐于庭中。
　　“老头，这样，要不你给我舞个剑瞧瞧。”李十二有些醉醺醺地说。
　　老先生则不怎么饮酒，仅仅是在嘴角抿一口便又放下，见李十二如此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好，老夫便给你展示展示。”说罢，接过李十二递过的诠言，立于庭中。从起初的微风缕缕，到后来满庭风气，卷起无数桃花飞散，混合于月光之中。李十二拍手叫好，老先生继续舞剑，剑锋所指，正是那李氏朝廷。
　　李十二迷糊之间，只听闻老者吟咏：
　　且行东海上，剑歌唤凤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