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轩

　　望着青年和尚离去的背影，一种慈悲侠义的心气袭上白桢心头。可意会不可言传，白桢对那青年和尚的敬佩之情不言而喻，心中也是将这位佛家子弟当做了江湖兄弟。至于那狗官怎样，按笔不提也罢。
　　且说当日白桢和诗儿回到白若桦宅上，白桢将金山寺的见闻说与若桦伯伯听，叔侄俩不禁感慨一番，自古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事例太多，恐怕这起义打仗也快不远咯。
　　第二日，白桢暂辞白若桦离了白宅。独自一人去了白府旧居，这白府旧居如今空着无人居住，偌大的府院空空荡荡。白桢走一步，留一步，心中便忆起儿时在这里习武，读书，嬉闹的层层场景。只叹时光如白马过隙，一恍自己便已长大成人，可叹可惜的是再美好的童年旧忆也已成梦作幻遥不可追了，如今“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而且家仇柳氏也已自裁，自己的漫漫前路虽不可知，但身为持剑丈夫，怎能胸无大志，平庸一生？！
　　想到这里，白桢心中不禁为之一振。可是想到自己自辞别爹娘下山以来，到昨日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的大小遭遇，又眉头一皱。思量着自己以往在府中做惯了少爷，自以为剑法火候已到，不曾想遇到劲敌却又一败涂地的窘境，当下憾然。
　　约莫又过了半月，这一日白桢正在闭目修习那“消雪圆融功”，忽然“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表哥”，原来是诗儿！
　　只见诗儿一脸愉悦，不待白桢回问便急急说道：“街上新开了一家古玩店叫作‘雅轩斋’，听说今天来了位洋人画师为‘雅轩斋’当街卖画，街坊邻居都抢着看呢，咱们也一起去瞧瞧吧！”
　　“洋人画师当街卖画，这可值得一看，走吧”白桢平日里也习字作画，来了位西洋画家当街卖画自然得要看看。
　　其实自康熙五十四年，郎世宁来到中国成为宫廷画师后，西方的传教士，作画家四处游历，北有京城，南有苏杭，繁华地界里洋人的身影并不少见。可是今日有位洋人画师当街卖起画来，这热闹可得瞧瞧。
　　“‘埋花咯’，‘埋花咯’，‘打假都来巧一巧，侃一侃咯’！”
　　（卖画咯，卖画咯，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这位洋人画师一声拗口的中国官话引来街坊四邻嬉笑一番，洋人画师眨眨碧眼挠挠金发
　　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作个揖请大家进店观画。
　　大家进了店内，只觉书香墨宝之气尚浓，古玩店倒更似文人雅士的大书房一般。
　　一眼望去店分内外两间，中间只用一扇屏风相隔，白桢和诗儿虽不懂古玩，但看着琳琅的瓷器花瓶也觉得甚是可爱。诗儿着了迷，看着看着不觉之间脚下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只听“咣当”一声，只见一只绘着花鸟，齐膝般高的瓷瓶儿已然碎开。
　　“都怪我不小心，唉，这可如何是好。”诗儿慌然道。
　　“表妹莫惊，我们赔了它便是。”白桢安抚表妹，只是自己不懂古玩，也不知这瓷瓶儿卖价几何，不过看这店家主人应该不是什么奸商无赖之徒。正这样想着，屏风后面却已稳步走来了“雅轩斋”的主人。
　　白桢看那主人：
　　眉眼堂堂有福色，垂须飘飘无怒颜。健步缓行身似老，面如冠玉画中仙。
　　白桢只觉得这位主人气度超凡，竟如同画中仙人一般。当即行礼一揖，“晚辈白桢与表妹不意间打碎了宝斋的东西，只是不知这花瓶要赔几何？”
　　“雅轩斋”主人见白桢欲解囊作赔，“公子且慢，一来小斋新开是我那徒儿乱摆东西，二来那花瓶，呵呵，”主人举手将白桢与诗儿引入内室，“年月不久，也算不得什么珍品。公子不必为那瓶子解囊。”
　　白桢一听，“这可万万不得，自古坏人东西哪有不赔之礼？！”
　　主人笑道：“公子当真是大德之人，其实从公子进店我便已然察觉，白公子与令妹举止庄重，礼数周全，我观公子气度不凡，然则更有慈悲悯人的佛家心性。公子不知，我虽未出家但却留发在家吃斋念佛多年了。”居士起身为白桢和诗儿亲自倒上茶水，“佛讲一个‘缘’字，相逢即有缘又管它是何处，人生苦短何必执着，一个瓶儿碎了又有何妨呢？”
　　白桢听罢，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居士不拘旧礼，一种敬意和亲切感油然而生。
　　“难怪会招个洋人做徒弟呢！”诗儿心中也是一笑。
　　“敢问居士名讳。”
　　“呵呵，释家人哪有什么名讳，当年我这一辈数‘空’，师傅便赐我一个‘寂’字，公子叫我‘释空寂’便是了。”
　　“不敢不敢”白桢礼让，“居士以一个‘缘’字看尽天下事，大彻大悟，当真高明！”
　　“哪里哪里，”释空寂摆手叹然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亭林先生这句话虽释儒道，但我观之此言于今时今日则道理甚通，‘高明’二字则实不敢当。”
　　“居士何出此言？”白桢问道。
　　释空寂听白桢这样问，微微一笑而不作答。然后笑着问：“公子负一身武艺，仗剑行江湖，为的是什么？”
　　释空寂居士此言一出，所问看似平平，白桢却哑然。
　　“为的是。。。”
　　白桢心下猛然一惊，真如当头棒喝，是啊，自己一个武林中人行走江湖虽时间不久，却也二十矣，自己这二十年来竟丝毫不曾问过自己，自己习武读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考取功名，谋一官半职而光宗耀祖吗？为的是练就绝世武功，称霸武林吗？不是，不是，都不是，那是什么？！
　　“表哥，你怎么啦？”诗儿见白桢脸上一阵苍白，忙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没事。。。”白桢恍然道。
　　想我白桢读经颂典，习剑练拳一晃二十载，虽想过不能平庸一生，但是何曾细想过究竟如何走出这平庸？难道做一个文人读书习文就只为了俸禄荣华，难道做一个武者练剑习武就只为了打杀闯荡？！人活在世，究竟所活为何呢？
　　“居士所问令白桢幡然醒悟，请受白桢一拜！”说罢敬重地拜了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啊，哈哈”
　　且说当日白桢与居士把酒言欢，直到夕阳西下才辞了“雅轩斋”主人与表妹离去。
　　要问白桢与诗儿日后究竟怎样，后人有一歌谣曰：
　　一代英雄命素舛，江湖险，持剑化桢干
　　两情儿女劫还缘，月下寒，结发复成鳏
　　人生如梦，若问何时醒？
　　缘起在“雅轩”
　　世间苦难，若问何时完？
　　缘起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