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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怎样才算死去？是肉体的腐败还是魂魄的消亡，亦或是两者皆归于寂静？
如果仅以个体的消亡为死亡的依据，那么佛家的化外转生又解释？肉体和魂魄均已消亡者，依托信徒的念力得以重生。死者是否真的死去，生者又是否真的生还？去日死者与今日生者又是同一人否？
若不以个体消亡为死亡依据。那么当世间所有都遗忘了一个人，遍寻世间都没有那个人存在的痕迹的时候。那个人是否已经死了？尽管她还活着。
余婉便是那个人，行走于巷陌之中，却又游离于人世之外。与很多人见过，却从不会被某人记着。
可那又如何？只要就自己而言，那是活着，就胜过人间无数。余婉，小意温柔的名字，心中却有着一万种波澜壮阔。
余婉跟着黄纸小人，莲步轻移，行走之间，纤腰弯延成极绵软的曲线，十足的江南女子仪态。
慕白和泠然不紧不慢地向何清家里走去，正好迎面遇到余婉。
泠然注意到慕白的目光，丹唇轻启：“是极好看的女子。”
慕白点点头：“自然。”
余婉自然也注意到了慕白和泠然，男子流转一身书卷气，女子却是剑芒和道意参半。
慕白看着余婉身前跳动的黄纸小人，心头了然，笑道：“吾不识苍天高皇地后。”
余婉施了个万福：“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慕白讶然：“于姑娘何益？”
余婉摇摇头：“于我无益，我来此地，只是救人杀人而已。”
“那就祝姑娘此行胜意。”
“多谢公子。”余婉从慕白身旁走过，身影消失在小巷转角。
“一身道意圆满无缺，差不离是天师修为了。”慕白轻声对泠然说道。
境界之分，由古至今一直在发展，无它，道无极也。到如今，修行界共划有十境，由低到高分别是:交感、慧魄、凝神、居野、游方、守元、知我、窥真、洞玄、了无。
据传如今大楚境内净玄山的大天师道然真人、卧听寺大法师一禅法师、书院院长张唤之、写年台教首关望、远山掌座孙策年，都是洞玄境的大宗师。
而传说中的了无仙人境，楚昭、东临、南佑、承露四国境内尚无一人。
这千年，世间唯一的了无境仙人是那捻龙台的姚窥道。当年一句“千年前人悔不识我，千年后人恨不见我，庸碌世间除我再无我。”至今仍响彻人间。
凭此，捻龙台也从东临独立出来，区别于四国。所谓只手压人间，不外如是。
而净玄山天师，修为至少都是知我境的神仙。所以慕白才有感而发，大楚才多少位知我境修士？虽说修士大多驻颜有术，更有青春永驻，至死童颜者，可慕白却是知道，刚刚走过的那位姑娘甚至尚为到而立之年。无它，直觉尔。而慕白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怪物。”慕白自嘲般笑了笑。
“什么怪物？”泠然疑惑道。
“刚刚那位。”慕白惊讶地望了泠然一眼。
“刚刚哪位？”泠然更加疑惑。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看见什么了？”泠然认真问道。
慕白揉了揉眉心眉头：“先回去吃饭，我要想一想。”
余婉走到城西一处小院前：“出来吧。”
无人应答。
余婉也不多言，身上光芒流转，还未见她有什么动作，身前已经只剩光洁的地面。刚刚的小院竟如同蒸发般消失。
一片黄纸小人在空中碎作飞灰。
马福岁可谓是天降横祸，自己不过是临时起意分了一张符纸去收集昨日那对男女手谈后遗留的气息。不曾想，符纸被毁去不说，还被人寻迹而至。
马福岁身化游影，转瞬已经快离开了小镇，无论如何，逃命要紧。道家天师，如今的他，远非敌手。
余婉却立于原地不动。
待马福岁就差一线就离开小镇的时候，一步踏出，身形消失不见。同一时间已经到了小镇边界，赤足刚好踩在一片流水般的黑影上。
“我并非好杀之人，只是你得死。”余婉看着脚下暗影说道。
“某不知，竟以何事犯天师？”马福岁身化流影，只得以心声说道。
余婉遥遥头：“你只是，取死有道而已。”
“当真不能饶我一命？天师，马某只求苟全性命，其它任凭处置。上天尚有好生之德，天师开恩呐。”
余婉仍是摇头。
死生之间虽有大恐怖，却也可让人绝地反扑，不求苟活，只愿同归于尽。
“只是不知何处触怒天师。”马福岁叹道。
见余婉依旧杀意不减，马福岁怒从心底来，恶向胆边生。
只见天地间陡然出现数十张符纸，符纸晃动，瞬间化作数人，经络毛发，纤毫毕现，一时间竟难辨真假。
马福岁一声怒喝，黑影如水滴崩裂般四散而去，融入每个符箓化身的眉心之中。
马福岁受资质所限，蹉跎两百余年仍旧停留在六境守元境。破镜之机遥不可及。虽然此等修为在大楚也足以横行一方，但在七境天师面前却完全不够看。只是马福岁早年间得到的一本炼魂秘法却是让他尚有换命的机会。
每日按秘法所讲，以心火为熔炉，将魂魄置于熔炉中冶炼。肝胆百炼炉中铁，在日复一日的近似折磨般的修炼中，马福岁的魂魄早非寻常五境可比，这也就为他能将魂魄分化数十的原因。
只是经此以后，无论如何，马福岁是活不成了。
只见在魂魄融入之后，符人浑身皆金芒大盛，化身百丈，如同金甲力士下凡。
一时间，小镇屋舍被踏为粉碎，地面亦是裂开数十道深壑。
符人神态各异，有作怒目状，口叱天雷，雷光大起。有反弹琵琶状，声波过处，尽为湮粉。有提刀欲斩状，仿佛此刀落下，天地皆可断。有托塔状，十八层宝塔荫天蔽日，似要镇压世间万物。如此种种，共数十位。
余婉单手掐决，身上光华流转成焰火，岿然不动。
符人攻势已至，余婉单手推出，只见破空之声大作，符人竟被推开数十里，沿途万物，无一保全。
余婉长吸一气，低声道：“临。”
若将晴日正午划为十分光，那么此刻，天光猛然暗去九分。金石碾碎之声如怒雷贯耳，数十符分，顷刻间寸寸崩碎。
余婉哪里会是寻常天师？转瞬之间六境大修马福岁就已魂飞魄散。
环顾四周，小镇早已不见，只余遍地疮痍和满目飞灰。
庭外天翻地覆，慕白和泠然却在何清家里认真吃饭，一丝不苟。方圆数十里，除了北面青山和此间庭院再无别物。
慕白和泠然到回庭院中之时，何清家里已经没有人在。倒是厨房中尚有饭菜，不多不少，刚好慕白和泠然两个人的份。
慕白却不意外，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小镇上就已经无人了。当然，和慕白一样的外来人除外。
吃完饭，一同和慕白晒着太阳的泠然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慕白笑了笑：“再等等，这个局面有人更不想看到。”
果然，大概半个时辰后，小镇突然从虚无中再度出现。仿佛之前余婉根本没有出手一样，一草一木，和最初分毫不差，田野中、街道上、庭院里，小镇居民也都一人不少。当然，那个消散在槐树下的老人除外。
“白先生，我怕你回来太晚，饭菜都给你焖在锅里的。”何清母亲从堂屋走出来说道。
慕白笑着摇摇头：“已经吃过了。”说罢拍了怕泠然肩头走了出去。
片刻后，慕白和泠然走到了小镇北端，直面青山。
“可有剑气重千均？”慕白望着青山。
“我有一剑断山河。”泠然会意，轻轻说道。
天地之间，银光横贯，万丈青山，拦腰截断，山崩石坠，势如天倾，声如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