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以命换物

　　经南寺，修建于洪武十年，是先帝在位时，当时的武安知府筹资修建，距今快有四十年，从修建之初，就是香火鼎盛，寺内经历过的两位主持也都是佛门德高望重之辈。
　　当今这位主持，不是前任主持普陀大师的弟子，却是一位半路来此的外来客，但按照佛门辈分，和普陀大师相当，在普陀大师圆寂后，这位法号相发的僧人，毫无争议地成了经南寺第二位主持。
　　和普陀大师事事躬亲不同的是，现任相发主持更喜欢独处，对于寺内的事物多是凭之任之，交由他人处置。
　　其实这位主持从没有下过禁令，让人不许打扰，但像是无形间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寺内和寺外的人都很少会去麻烦，以免扰了清净。
　　光是打坐在蒲团上，秋冬都能瞧见这老僧人身形的健硕，就算是已到古稀之年，也毫无衰败的迹象。
　　已经睁开双眼的相发主持没有转过头看仍然站在门槛外的年轻后生，而秋冬也毫无进门的意思，双手环臂，打量完相发主持，又看起了所在这间屋子的陈设，倒是没供奉着佛像，闻着也没香火味，就连案牍也没有，除了能看见的一张蒲团，空旷的有点过分，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师前面是否摆放了木鱼。
　　“施主，看完了？”，打坐的相发大师终是开口说道。
　　秋冬这才迈进了门槛，绕过了相发大师身子，果然，连木鱼都没有，见着了对面还摆放在一个蒲团，试探着问道：“大师，这个蒲团，我可以坐？”
　　相发大师点了点头说道：“施主请便。”
　　秋冬坐下后，发现两人对坐，自己竟然要矮上几分，自己已是不低，可见这位面带白须的大师身形更为魁梧。
　　相发大师不苟言笑地说道：“施主，贫僧看你面色不好，受过大伤。”
　　秋冬压住心里的震惊，带着几分苦意说道：“大师好眼力，前几日赶路绊住脚摔的有点狠了，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哪曾想这位大师摇了摇头，但也没开口反驳。
　　秋冬想了想说道：“大师，如果找你算祸福，你这边能给算算？”
　　相发大师不急不慢地反问道：“施主信吗？”
　　秋冬嬉笑道：“大师算的，当然信。”
　　相发大师看着秋冬，这次秋冬没有闪躲，笑着和老住持对视。
　　等了有一会，相发大师开口说道：“出家人不打妄语，祸福，贫僧不在行。”
　　秋冬感觉像是被这位名声在外的大师戏弄了，可看他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
　　只得笑道：“主持莫不是在骗小子，或是算的太差了，怕吓着了小子，大师你只管说，小子扛得住。”
　　寺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主持确实不在行这些，以前有人不信邪，可都被这位老僧人一句话堵了回去，最后都不了了之，现在也就没人再在主持面前说起帮忙算祸福了。
　　相发大师继续说道：“施主若是真要算，可去前院找寺内的净心师父，他倒是能让人安心。”
　　秋冬笑着说道：“不急，这事先不着急，既然到了相发大师跟前，自然要多沾沾佛门气息。”
　　相发大师脸色平静的看着秋冬，没有因为秋冬略带轻浮的话而面露恼怒。
　　最后，相发大师缓缓说道：“施主既然不信佛，又何必来到寺内。”
　　秋冬带着疑问说道：“大师说的哪里话，小子怎么会不信佛。”
　　相发大师直接继续闭眼打坐，已经不言语了，意思就是让秋冬请便。
　　整个屋内，两人就那样对坐，秋冬也不觉得别扭，相发大师更像是入定了一般。
　　良久，秋冬盘腿而坐，左手撑着脑袋，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早些年间，几座天下的整个江湖里，评下邪魔人士十四人，搅得江湖鸡犬不宁，当时有志之士合力杀贼，结果除去了半数不到，双方就已是损失惨重，各家哀嚎，让整座武林没了生气。”
　　看了眼相发大师，仍是没有睁眼，这些江湖见闻，稍稍打听便可以知道。
　　“苟活下去的邪魔人士，在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便开始疯狂寻仇，光是一品乾元境一下损失就是四位，导致各国朝廷不得不插手此事，那时候，那些自诩正派的武林人士也回过味了，自己成了别人使得刀子，想要找出背后捣鬼的人，也就是评出邪魔评的家伙。”
　　秋冬动了动自己不太舒服的后背，继续说道：“那人也聪明，躲躲藏了两三年，愣是让人一顿好找，听老一辈的人讲，其实就是个玩弄人心和权术的家伙，只不过来错了地方，要是丢到哪个庙堂上，不说平步青云到宰相首辅，一方封疆大吏是板上钉钉的，可惜了，出身不好，没资格挤进那些读书人视为各国圣地的国子监，更没能高中状元，郁郁不得志的误打误撞成了一个半吊子江湖人。”
　　秋冬干脆坐直了身体，眼睛绕过了闭眼打坐的相发大师看着屋外，像是讲故事般说道：“后来，他便评出了这个邪魔十四人，就算隐藏得再好，也有被找到的那天，那些自诩正派的武林人士，为了解恨，砍去了其四肢，在几座江湖游历了个便，死后不得下葬，任由野兽啃食，可谓极尽羞辱，但当时无人站出来为这位到最后也自称读书人的赵凌川说上一句话。”
　　这些事情，自己对面坐的这位佛门高人肯定比自己熟悉，他可是亲身经历过。
　　接下来要说的这些，可就没多少人知晓了。
　　“一个资质平平的赵凌川，到死也不过三品的武夫，如何能够搅动这场风云，就算当时大多数人知道后面另有其人，可再怎么查也无果，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秋冬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其实，背后这人还是被人寻仇找到，并且是联手找上门，好好的一个无相镜，以毁去十三处窍穴的代价，才狼狈逃走，体内生花的无相境，更是凋敝的难堪，原本的司马姓氏，也是不敢再提，从此以后销声匿迹。”
　　秋冬想到老于头对此人的评价，此人不仅武学天赋极高，脑子也是灵光，就是做事太狠毒，净是些绝户计，小肚鸡肠的像个娘们，当时还是晚辈的老子，差点就吃了亏。
　　秋冬继续说道：“因为此事，当时的晋王朝皇帝，向其余几国赔礼不少，当然，这也是在秘密的情况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听到这里，原本平静的相发大师突然睁眼，一身气势暴涨，秋冬虽然丝毫未动，可是扛得十分艰难。
　　目光如炬地看着秋冬，相发大师说道：“就这么不怕死？就不怕我不管不问让你毫无迹象的消失在这。”
　　秋冬答非所问：“既然不信佛，何必来此寺内？”
　　正是刚才相发大师问自己的那句。
　　相发大师开口问道：“你能知道这些，表明你来历不浅，是要找我这老头子寻仇？是不是来得晚了些，还有，就凭你二品的境界？”
　　秋冬强行镇定，缓缓开口说道：“寻仇谈不上，再怎么追述，咱两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是我如果不说这些事情，你这位现在的佛门高僧，怕是难开金口。”
　　相发大师说道：“我一个遁入空门的人，还能有什么被记挂的。”
　　“当年赵凌川背后之人，杀的整个武林差点青黄不接的人，晋王朝三皇子，谁能想到做了济世的菩萨，有人给我说，你是想要晋王朝不再偏居一隅仍人欺凌，不再提及就是待宰的鱼肉，可惜眼高手低，反倒是害人害己，有家不能回。”
　　饶是修心多年，被如此挑衅，司马相如也是怒不可遏，伸手掐住了秋冬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秋冬满脸涨红艰难地说道：“司马相如，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我要是死了，你坐在晋王朝皇位上的侄子，绝对活不过三日，你这位当今晋王朝皇帝的皇叔，就会看着你们司马家，一个个死去。”
　　司马相如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秋冬呼吸也是越来越困难，左手已经摸到了怀中匕首。
　　就在秋冬快要掏出匕首的前一刻，司马相如松开了手，秋冬跌坐在蒲团上大口地喘着气。
　　司马相如平复了下说道：“你到我眼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说几句找死的话。”
　　左手不留痕迹地从怀里拿了出来，费力地咳了几声后，秋冬才开口说道：“当年十三处窍穴受损，从无相镜跌落到乾元境，甚至差点连乾元境也保不住，不过看你目前的模样，再给你十几年，再到无相境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车轱辘话，自然是老于头教给自己的，自己一个破二品，看的穿乾元境个屁。
　　秋冬所言非虚，自己目前不光乾元境巩固的很好，再给自己些时间，再突破到无相境，似乎也不是妄想。
　　司马相如没有说话，不过已经大致明白了面前这小子的来意，便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用什么来换窍穴修复之法。”
　　秋冬不禁想到，老于头说的果然没错，眼前这人脑子果然灵光。
　　拿出怀里事先准备好的一本册子递给了司马相如，说道：“突破到无相境，你可能时间不够，这东西，有望让你在活着的时候重返无相。”
　　这本书自然是老于头给自己的，自己来的路上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字当然认得，但是就没瞧出什么门道来。
　　司马相如简单了翻了几页，秋冬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惊喜之情，老于头在这些事情上挺有谱。
　　自己当年十三处窍穴崩碎，可谓受伤极重，逃亡之路上处处小心翼翼，导致耽搁了许久，废去了多年时间，不然的话，早已重返无相也不一定。
　　司马相如将册子拿在手中，对着秋冬说道：“能拿出这本册子，你身后的人不简单，有求与我的是他，还是为了你？“
　　秋冬有点不屑地说道：“你说求字，就真是不厚道了，好好的一桩买卖，价格公道，至于其他的，你就别管了，该拿什么就别拖延了。”
　　司马相如已经冷静了下来，恢复平常模样说道：“没写在纸上，得让人亲自来试。”
　　秋冬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道：“来吧。“
　　司马相如带着戏谑地表情看着秋冬，突兀，一指指在秋冬胸口。
　　秋冬感觉身体内的有一股莫名的气被司马相如牵引着走，顺着一百零八位窍穴各自拜访。
　　半个时辰后，疼的满头大汗紧闭双眼的秋冬睁开了眼睛，这一遭走下来，较自己初尝赵道长的雷法，还是轻松不少。
　　注意到司马相如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秋冬强咧着嘴笑道：“相发大师难道是吃斋念佛久了，动了恻隐之心。”
　　司马相如弄得窍穴修复，是调动周身之气和精血用以温养，正常窍穴不用管，但每到一个受损的窍穴，便会停留几分，在这小子体内，竟然足足停了三十五次，也就是说，他三十五处窍穴受损。
　　司马相如开口说道：“受伤如此之重竟然活了下来，还有了二品武夫的架子，你身后的人，不简单。”
　　秋冬浑身已经有点脱力，刚才那一遭，司马相如刻意走得极慢，以便让自己能够掌握，还好，没让自己失望，此时这套手法已经刻在了自己心里。
　　要是自己告诉司马相如，自己身后那人，当年要是再狠点，你毁掉的就不只是十三处窍穴，自己还能走出这间屋子吗？
　　算了，没必要给老于头空涨气势，他又不在，还是自己小命要紧。
　　秋冬缓了缓才说道：“相发大师，你刚才那遭，没藏私吧。”
　　司马相如说道：“如此欺负你个小辈，几十年前我可能会做。”
　　秋冬装模做样地拍着胸口说道：“那就好，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都是些菩萨心肠。”
　　司马相如对此充耳不闻，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就准备赶客出门了，不过想了想还是说道：“让你来找我的人，我应该认识。”
　　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离去的秋冬干笑道：“这我哪里知晓，你风光的时候，我可还没出世。”
　　原本就没想有什么结果的司马相如对此也无所谓，继续闭眼打坐。
　　而秋冬径直跨出了门槛向着经南寺前院走去。
　　总算是能长舒一口气，老于头让自己原封不动说这些话，要是真惹怒了死了就死了，他再拼着老命多杀几个司马家的人，这买卖不亏。
　　司马相如坐在屋内，却久久不能入定，当年，自己成了整个晋王朝的罪人，以至于现在王朝内的乱象多是由那时候起。
　　自己不信佛，不信祸福，却成了一寺的主持。
　　相发，发配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