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一月十五日

　　往事入了冬，人间便觉得萧瑟了；
　　总觉着明月枕着落叶说道，歇了。
　　山上的人都不知不觉间加厚了衣物，秋冬也抽空回了趟家，拿回了几件厚衣。
　　山上和山下都披上了一层白雪，银装素裹的旺水峰上，矗立在山巅的老君观，屋顶上的金色，就显得尤为的醒目。
　　秋冬，最喜欢的是冬天，下了雪的冬天，不是为了什么瑞雪兆丰年，也不是为了嬉戏打闹，就只是想瞧见一片雪白，可触及的雪白。
　　昨日夜里，秋冬在赵宜真的雷法淬体下，算是大功告成，达到了于老头想要的效果，所以今日，该是和云起道长的最后一次喂拳了，此后就该下山去准备过年了。
　　白袍外套着白色的棉衣，和已经换上了的长靴，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向着后山走去。
　　现在这个时节，已经不需要云起道长再给田地的菜苗浇水，但每天这个时候，其还是会来菜圃看上一圈，哪怕是所有的菜苗都被白雪覆盖上。
　　云起道长在自己开辟的越来越大的田垄上巡视一圈后，回到两人平时切磋的地方，还没见到秋冬的影子，今天可比以往时候来的晚了，怎么，撑过的回合越来越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的拳脚印越来越多，开始摆起谱来了？
　　云起道长身形笔直地站在原地，眼里都是自己的菜地，没注意到身后走得越来越近的秋冬，或者说是没搭理。
　　秋冬今天在来的路上放慢了点速度，再加上动身的晚，所以也就来的晚了。
　　在四楼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又去三楼将自己看的经书一一放回原位，上山这么久了，除了老于头给自己选的那些，零零总总加起来，看的经书不下百本，琪先生走了过后，那根竹椅就搬回了三楼，自己平时总习惯躺在另外一根上面，将准备要看的经书放在那根竹椅上，再将看过的放在竹桌上。
　　将上面的经书清理完毕后，再将自己做的这一套竹桌竹椅摆放整齐，等到一切忙完，才动身下楼。
　　等到两人并排着站在一起，云起道长直视前方，率先开口道：“难得，这么久是第一次，贫道等着揍人。”
　　秋冬站在一旁笑道：“云起道长，今儿，是最后一回了，挨完打，我就要下山了。”
　　云起道长侧过身看着秋冬说道：“那我今天下手再重点，算是送别礼了，就可惜了这身白衣裳了。”
　　秋冬觉着这位道观的大师兄还挺爱平静地说些笑话，明明已经使出了十分力气了，还重什么重，山上的风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学不来自己的谦虚，这位大师兄都呈起了口舌之快。
　　秋冬脸上仍是笑着说道：“等等，道长得等我脱下棉衣，打坏了你又不给赔。”
　　说完，手脚麻利地脱下了外面的棉衣，云起道长轻笑着等在一旁。
　　等到秋冬将脱下的衣物叠的整齐的摆放在一旁，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点距离。
　　而这距离刚好够发力！
　　秋冬双腿用力，一拳轰出，云起道长挡下再还招，两人在雪地里的打的有来有回，拳脚带起的落雪煞是好看。
　　原本铺的厚厚的一层雪，在两人的快速交手中，已经能见到原本的褐色土地，好像一旬之前就不再去数究竟交手了多少回合，因为站在老地方裹着棉衣的小云水，实在是数不过来了，看到两人那种拳拳到肉的交手，小云水心血来潮都的时候会有模有样的比划两下。
　　今日站在老地方的，有自己的师傅，有二师叔和道陵师叔，可以说，整个老君阁道观最能打的和最不能打的，都在这了。
　　赵道长捏着胡须，眯着眼睛看着，紫阳真人手拿拂尘，道陵师叔身上的棉衣最厚，三位师兄弟，紫阳真人最高，赵道长瞧着精气神比自家三师弟好许多。
　　秋冬和云起道长的交手已经有了好一会，目前还没有分出胜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师兄弟四人，身上已经落了一片雪白。
　　看到秋冬一拳打在云起道长的胸口，赵宜真不由得赞叹道：“两月的时间，就快抵过了云起三十年的练习，不可谓不奇才。”
　　紫阳真人在一旁提醒道：“师兄，云起可是你的弟子。”
　　这位道观观主好像根本不在意，说道：“师兄说话做事向来公道嘛。”
　　在一旁的张道陵接茬说道：“我的丹药疗效是有的，可都是温养的作用，小子能有这般，确实不错。”
　　秋冬每晚在老君阁六楼淬体，整个道观，只有三人知道，包括张道陵在内，都是完全不知晓的，这是于老头特意嘱咐的。
　　所以这位炼丹术颇有成就的张道长，对秋冬能有如此身手，也是十分的惊讶，要知道十一年前刚见到他时，身体可孱弱的不行，那个上山下山需要整整一天的男孩，现在正和云起道长交手正酣。
　　赵宜真和紫阳真人默契的都没有开口，不是有意隐瞒三师弟，只是那位于道友向来是说道做到，自己也是为师弟好，少知道为妙。
　　两人交手再度分开，这回，秋冬的脸上挨了一拳，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液，这是云起道长第一次打在他的脸上，秋冬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兴奋，说明这位道长不再刻意避着自己脑袋，这才是两人实打实，以拳还拳的交手，秋冬有些兴奋的再次冲向云起道长。
　　一记鞭腿，被云起道长用膝盖住，面对越来越近的拳头，秋冬选择用拳头硬抗，对轰下来，两人的手都有点发麻，可仍是毫不收力。
　　紫阳真人看着越战越激烈的两人，眉头微皱，正要开口说话，身旁的赵道长已经开口说道：“放心吧，这点伤不碍事的。”
　　小云水也是有点心惊胆战了，感觉两人不像是在说好的喂拳，更像是在较高下，或者说分生死，虽然小云水很不愿这样去想，可两人身上慢慢出现的血迹，却是实实在在的说明这一切。
　　两人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远远超过了往日任何一天，哪怕是昨日，也远不及今日，云起道长心里动了点真火，下手不再刻意避让要害，今天，自己算是看清了，秋冬以往和自己的喂拳，不光是自己在让着他，不知道是处于何种原因，他也没有使出十分力气。
　　上了道观之后，身为道门中人，和人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不得不说，实在是痛快。
　　以往为了担心晚上的淬体，秋冬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倒下，给自己留够足够的精力，所以，交手没出全力，也属实正常，再说了，使全力就一定打的过了吗？不一定的。
　　不过，今日自己想来试上一试。
　　拳架拉开，周遭已经没有半片雪花可以近身，两人周围像是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干净的什么也没有。
　　两人再换一拳，各自倒滑出数步，云起道长吐出了一口血水，而秋冬将嘴里的大口血水咽了下去，咧嘴笑看着云起道长，满嘴的猩红。
　　云起道长示意秋冬再来，两人也不含糊，再次冲向对方，又交战了在了一起。
　　看得出来，秋冬已是强弩之末，紫阳真人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师兄。“”
　　赵宜真仍是不为所动，说道：“这时候去，会被那小子记恨上，一口血都不愿吐，又怎么会让他人多管闲事。”
　　本想提醒师父用词是否有些不当的云水，忍住没有开口，二师叔好像也不在意，不过自己有点看不下去了，因为两人的模样实在有些太惨了，满身的血迹，脸上已经污的有点看不清了。
　　这时候张道陵开口问道：“小云水，是担心你的大师兄多点，还是担心秋冬多点？”
　　云水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按照平日里，自己肯定和秋冬更好些，可云起道长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师兄，对自己也很关照，有点为难，干脆就不说了，反正三师叔也不会介意的。
　　反倒是自己的师父帮自己开了口，说道：“小云水，秋冬可比你大师兄心眼要小些。”
　　听到这话，小云水朝着自己的师傅笑了笑，然后说道：“师父，秋冬和大师兄再这样打下去真没事？徒弟看着有点吓人，两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宜真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下一刻，秋冬的拳头停在了云起道长的胸口前，云起道长的拳头停在了秋冬的面门前，两人都被出现在此地的赵宜真单手抓住，笑着说道：“今日就到这吧，再打下去，可就伤了和气。“
　　随后双手往外一推，两人都被向后扯去数步，秋冬没站稳，坐在了雪地上，云起道长则是双手撑着双腿，站在了原地。
　　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地秋冬，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看向那位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的道长，而云起道长则看向坐在地上的秋冬。
　　等两人缓了一会，赵宜真站在中间开口说道：“秋冬道友，今日还要下山，别耽误了事情”，说完转头看着自己的徒弟，“云起，秋冬道友，实力如何，到二品了没？”
　　在自己师傅面前向来恭敬地云起道长，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对着自己师父打了个稽首，才开口说道：“弟子二品实力，秋冬道友与我相差不多，该是有了。”
　　坐在雪地上的秋冬，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学那儒生，拜谢了这对师徒，弯腰久久未起，两人坦然受之。
　　赵道长示意来到此地的云水前去看看，小云水快步过去，扶直了已经无力再挺直腰背的秋冬。
　　秋冬看到近前的小云水，个子不高，却努力地扶着自己，布满乌青的脸和满嘴的血丝对他笑了笑，小云水有点笑不出来，这模样实在有点瘆人。
　　在师父的示意下，小云水勉强搀扶着秋冬往道观走去，这一身，应该要好好清洗一番，而赵宜真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大徒弟。
　　在后院清洗了身体，又去四楼换过了一身洁净衣物的秋冬，好生休息了一会，才背着自己的行李走下了楼梯。
　　在三楼遇见了等着自己的小云水，瞧着模样没有那般瘆人了，小云水对着秋冬咧嘴笑着，说道：“你这样子，会不会摔下山去？”
　　秋冬强忍着痛说道：“摔下去前，我肯定先将你丢下去。”
　　小云水不以为意，这会谁跑得过谁还不一定了，小云水觉得自己还是要多扶秋冬，至少送出道观门不是，秋冬也就顺势压在小云水的身上，两人就这样一起往楼下走去。
　　由于大雪的缘故，山上除了道观的道士们，没什么外人，等到秋冬和云水下了楼，就看见赵宜真和朱庭阳在道观门前等着了，张道陵不知所踪。
　　走到了近前，赵道长仍是笑眯眯的模样，紫阳真人还是对谁都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秋冬询问云起道长的伤势，原本该赵道长开口的，结果紫阳真人率先说道：“和你差不多，都是些皮外伤，修养些时日就好。”
　　秋冬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时日，有劳各位仙长，秋冬在此谢过”，说完，站直了身子，对着两位道长再次拜谢。
　　赵宜真抚须而笑，是个明事理的，自己答应的不坏。
　　紫阳真人今日却是难得有了兴致，愿意多说几句话：“以后与人起了争执，么要时时搏命，礼让三分，不是坏事。”
　　小云水拉了拉秋冬的衣袖想要提醒站在一旁的秋冬谢过二师叔，可秋冬只是笑看着紫阳真人，顿了一会说道：“秋冬谨记在心。”
　　紫阳真人教诲的没错，言语间也能感受到这位道长对自己的关切之意，可是吧，没办法答应，有些做法，对别人很适用，但恰巧的是，自己不再此列，只好婉拒。
　　紫阳真人出奇地没有恼火，像是早就知晓会如此。
　　小云水在一旁问道：“秋冬，你啥时候再来”？小云水虽然没问，但总感觉这次秋冬离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再见不到。
　　秋冬咧着嘴说道：“再来干嘛，还挨你师兄揍啊。”
　　小云水比了个下棋的手势，当初你让我收下那副棋子，不就说只有收下了琪姐姐才可能会再来吗。
　　秋冬敲了敲小云水的脑袋，随后说道：“下次上山，给你的小竹箱带几本书籍。”
　　小云水脱口而出：“真的？”
　　秋冬点了点头，小云水高兴地合不拢嘴，二师叔已经不在意了。
　　说完，秋冬拜别了送他的三位，向着山下走去，走出了一段距离，再回头看。
　　好像有三个雪人站在原地送着自己，你看，还是冬天好看。
　　蜀历锦玄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二品秋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