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观琪先生

　　等到秋冬从昏睡中醒来，整个老君阁六楼就只剩下自己，赵宜真和朱庭阳都已经离开，原本满楼满墙的符箓只剩下了一半，地上却不见丝毫符箓燃烧的灰烬。
　　被汗水打湿的衣物紧贴在自己身上，窗外的天还没亮，月亮还挂在上面，楼内的蜡烛将周围的一切照的通亮，秋冬尝试着起身，可每动一下，筋骨都是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尝试了好几次，最后费了不少的力气，才终于站起身。
　　沿着楼梯一步步挪下去，这一身的污垢需要去到大概在山腰位置一水坑处清洗，这一来一回，大概就是一个时辰，道观里不是没有水，可自己洗一次就将道士们幸幸苦苦挑上山的水用了个干净，实在是怕挨打。
　　趁着月光，下山的路不至于一个看不清就会摔下山去，周围的林子四处还能听到虫叫声，一人在山路上一瘸一拐的走着，到了山腰一个不算岔路的路口，秋冬拐向了那条绕向后山的小路，沿着这条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小路走上一会，在尽头处会有一活水坑，山涧的源头就是来自于此。
　　整个旺水峰上，现在大概只有秋冬一人是醒着的呢，总算是站在了水坑边，秋冬脱下身上的衣物丢进了水坑，将下楼时在四楼拿的换洗衣物放在一旁，自己则慢慢在挨着溪流口的水坑壁坐了下去，在解除泉水的一刹那，秋冬感到通透的清凉。
　　水刚好没过了脖子，身上的杂质被流向山涧的溪流冲掉，冰凉的水贴在自己身上，能稍稍缓解下灼烧的痛楚。
　　在水中坐定，秋冬微闭上眼，心神缓慢地在自己身体走过一遍，赵道长的雷法拿捏的极有分寸，加上自己多年练拳还有丹药打的底子，现在都派上了用场，用雷法轰击自己的经脉，保证自己身体不被毁掉的情况下，从而起到炼体之效。
　　这类法子，兴许也只有老于头想的出来了。
　　坐在水里的秋冬，由着水慢慢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突然一个猛子扎下去，秋冬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憋进了水里，等了好一会，直到嘴里不停的吐出了水泡，秋冬才抬起头，这一次，挂满水珠的脸上笑得无比畅快，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位没有死在雷法下的年轻人，心里放下了多大一块石头。
　　这日下午，在后山的竹林，摆着一张棋盘，一张竹椅和一张凳子，对坐的两人此时正在棋盘上对弈，另外一人则蹲在一旁观棋不语，云水没想到秋冬竟然还会下围棋，和对面的琪姐姐下的有来有回。
　　最近三天，两人无事就会来此手谈，按照自己记下的胜负，目前秋冬稍稍领先一点点，自己当然没告诉他，一怕琪姐姐失了面子，再就是不想看这家伙得意的样子。
　　琪先生执黑先行，杀至六十七手，投子认输，十一胜十四负，算上刚刚的这盘，这是近三日自己和秋冬手谈的战绩，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年轻人，是在自己打谱的时候，无意间横插了进来，自己也闲来无事，随意地开口邀请他手谈一局，没想到他应承得十分爽快。
　　第一局杀至一百零四手，自己输了，当天一直杀至酉时，三胜五负，自己输多赢少。
　　“输了，今天到此为止吧，看秋先生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琪先生淡笑着说道。
　　秋冬瘪了瘪嘴，下棋就说下棋，扯身体干嘛，你每天被雷劈试试，还能坐着下棋，就足够说明自己有身体有多好。
　　几天相处下来，从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秋冬在此人面前毫不刻意，是因为秋冬摸清楚了这位琪先生的性子。
　　这位琪先生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女子的婉转，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更是不太放心上，可以道友视之。
　　秋冬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了，身子都僵硬了，原本以为这段日子只能和小云水相依为命，突兀杀出个琪先生可在棋盘上博弈，实在是一幸事；哎，自己太受季一两影响了，怎么会有如此酸唧唧的想法。
　　“琪先生棋艺精进了不少，六十五手断，实在是精彩，在下也是佩服”，秋冬说的语气真诚。
　　琪先生一脸淡然的看着秋冬，精彩个屁，要不是这一手，绝不会六十七手就会收官，这几日自己下的如何看下了多少手就知道，过了第一日，自己就没下的超过一百手，对于从小接触围棋的自己来说，多少有点不服气，是很不服气。
　　云水在一旁收拾俩人的棋局，其实自己是看不懂棋的，就是觉得有趣，一黑一白两子下去，棋盘上就显得曲曲折折，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白交错，瞧着挺好看，稍微拾掇一下，不就是八卦图吗。
　　将白棋一粒粒放进了白罐，黑棋一粒粒放进了黑罐，棋子和棋罐都是琪先生带上来的，拿在手上温润的很，要是用来打水漂肯定很厉害。
　　“秋先生，要不先回，这会风大，着了凉可就不好”，琪先生十分善意地提醒道。
　　秋冬回道：“不着急，我等云水道长收拾完了棋盘一起回去”，别再说话了啊，虽然你是女子，还比我大几岁，输了有点风度行不行。
　　正在收拾棋盘的云水抬头看着秋冬：“你要不先回道观？我看你最近脸色是真的不太好，是四楼的风太大了，被子抵不了寒”？秋冬告诉自己会在道观住一段时间，也没说什么缘由，而且住在四楼，四楼比三楼更高一层，风肯定是更大的吧。
　　什么师侄之情，什么救命之恩，这时候背叛的这么干脆，听不出来自己和你的这位琪先生还在进行对弈吗，我的那声道长白叫了吗。
　　听了云水的话，对面的琪先生脸上有些笑容，云水看着对自己笑眯了眼的秋冬，手上收拾棋子的动作加快了许多，今日贫道的话好像是多了些。
　　收拾完棋盘的三人，秋冬一手提着竹椅，一手抱着棋盘走在最前面，云水抱着两个棋罐走在中间，琪先生则是提着凳子跟在最后，三人先去将棋盘等物件放在云水的屋子，再去伙房吃饭，整个道观的吃食是有专门的师侄负责此事，还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的道就在于此，反正自己瞧着挺累人的。
　　晚饭没什么特别的，一碗米饭，一碟山上自己种的青菜，还有就是顿顿不能少的馒头，秋冬吃了一碗又一碗，馒头一个就一个，自己晚上是真费精力，要是因为没吃饱天黑摔在半道上了，大晚上的也没个救死扶伤的，难道躺路上数星星吗？
　　除了秋冬的吃相，其余人相较起来都比较斯文，琪先生更是细嚼慢咽，一丝馒头，一筷子米饭，一片青菜，真是赏心悦目，原先有些不习惯的道长们，都忘了如何吃饭，现在秋冬来了，原本适应了的道长们又忘了如何吃饭。
　　第一个进伙房门，第一个出伙房门，当然，自己用了的碗筷，是自己清洗好了放在一旁，已经十日了，听赵道长说，现在已经约莫能够撑住半炷香的时间，外泄的雷法余威也是越来越少，符箓的消耗也是逐渐慢了下来，所以自己最近还是绕着紫阳真人走，还好三位长辈有人专门送饭去。
　　太阳还有点余威，落在门前的空地上，秋冬正了正自己的衣襟，一时兴起，一步跳了出去，想来朝气何不顾少年。
　　一声闷实的响声传进屋内，随后整个人便直躺在了地上，响声惊动了屋内的人，都纷纷看向门外，一人正捂着屁股在地上翻腾着，本来是一时兴起，可没注意到这块空地边上的青砖都布满着青苔啊，再说今日腿上力量不济，就摔了个正着，原本就看着门外的云水，差点就一口饭喷了出来，端着碗就跑了出来，隔着有一步的距离，看着躺在地上的秋冬，含糊不清地说道：“秋冬，你身体不要紧吧，要不今晚上你和我挤挤？”
　　秋冬这会不知是屁股疼还是脸疼，怎得自己兴奋一下就成了这样，罢了罢了，还是先顾着自家身子，等到稍稍缓过来，秋冬才在云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其余道士都是笑着从两人身边走过，一副副关人心切的模样，嘱咐着秋冬要好好养着身体，早上打拳的时候可没懈怠半分，年纪轻轻的，怎的比他们三十几岁的人还差。
　　云水扶着秋冬去了自己的屋子，坐在了自己的床上，脸上看不出幸灾乐祸，但多少有点忍不住笑，师兄弟和师侄们也太直白了，哪有人当面笑着说别人身子骨软的，特别是云起师兄还特意捏了捏秋冬的肩膀，撂下一句是软了些，还挺细，秋冬给自己说山下的故事不是每次都在背后悄悄的嘛。
　　半坐在床上的秋冬，还在揉着自己的屁股，这会自己给自己告诫，以后可再不敢有此兴奋之举，要跳的话，得等没人，得跳的远点，避开脚下的青苔。
　　云水师侄真是让人心头一暖，今下午是错怪他了，这么多年咋会背叛自己不是，自家小气了。
　　秋冬看着站在一旁的云水笑着说道：“云水道长，今日此举实有大侠之风范。”
　　云水听了这话像模像样的一报拳，咧着嘴说道：“大侠不敢当，锄强扶弱的小事顺手而为。”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琪先生，轻咳了一声，屋内的两人才止住了笑。
　　琪先生进了房间，还是一脸淡然：“今天赢了棋这么高兴？”
　　秋冬一脸严肃的道：“能赢下琪先生，都是在下运气好而已。”
　　云水悄悄捅了捅秋冬，运气好十四盘呐，你悠着点。
　　琪先生看着秋冬想了想，问道：“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的棋是谁教的？”
　　秋冬笑道：“哪有什么师傅，山下书店买了本棋谱，自己跟着谱子下着下着就成了”。
　　对于这个说法，琪先生自然是有点不太信的，可自己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从背后拿出一张膏药，递给了云水：“治跌打损伤的，明天我可不想有人姿势怪异的坐在对面下棋。”
　　这会半坐在床上的秋冬有点尴尬，这姿势是不太好看，可是舒服啊。
　　琪先生已经转身走向了门外，云水拿着膏药，看着秋冬，一声叹气，琪姐姐多好的人，你怎么都不谢上一谢。
　　秋冬被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了：“谢了，琪先生。”
　　琪先生回了一句不想谢可以不用说的，就走出了门外，留下云水和秋冬，实在是佩服这位琪先生的直接。
　　秋冬拿着膏药去了老君阁四楼，这会道观内已经没什么事，云水就留在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坐在四楼休息了一番，等到了时辰，才去往六楼，和前几日一样，赵宜真和朱庭阳两位道长早已等候在此，这位紫阳真人守在这里，更多是怕符箓不够，到时候损坏了老君阁，和自己可没半点关系。
　　秋冬还是盘腿坐在了中央，没有过多的交谈，赵宜真直接一指点在了秋冬的眉心，熟悉感觉再度袭来，唯有咬牙挺住而已。
　　紫阳真人环顾四周，这几日符箓的损耗越来越慢，虽说自己每天仍需画出新的符箓补充，可比自己预计的，少了许多，眼前的这位少年，也许用不了事先说好的三月时光，凭体魄就会到二品宗师境界，可如此强行的方式，身为道门真人，不是没向那位于道友说过自己的担忧，结果换来一句，你要是境界比我高，你说这话就在理，比我低就算了。
　　幸好当时赵真人在一旁打圆场，不然按照自家师弟的脾气，拂袖而去都是轻的。
　　这回有半柱香的时间，秋冬才痛的昏死过去，两位道长在其昏睡过去后也是悄然走下楼去，临走之前，紫阳真人看了眼墙上的符箓。
　　等到秋冬醒来的时候，整个六楼又只剩下自己，坐起身稍稍调整了下，便去往四楼拿了换洗的衣物，自己上山，老于头就给自己准备了四身衣裳，每天都需换洗一套，要是遇着白天打雷下雨，可愁坏了秋冬，明儿穿啥就成了大问题，还好这几日的雨天也只是偶有一两天，没有太过为难秋冬。
　　在山间的水坑清洗着自己，不光是云水和琪先生，这几日在道观只要是见到自己相识的人都会说自己脸色苍白，瞧着一副病态的模样，可也只有自己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确实是是往着好的方向走的，这就已经足了。
　　将身体和换下的衣物清洗干净后，秋冬走上了岸，在换洗的衣物里拿出了琪先生给的膏药，对着自己受伤的地方一掌贴上去，再将衣物穿上，往山上的道观走去。
　　这位琪先生给的膏药还真见效，走了这么远的路，等到了老君阁的四楼，自己没再感到痛了，反倒有些冰凉，觉着今晚上都能够平躺着睡觉了，要不今儿下棋让她几手，反正自己不是还赢着三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