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屋之夜

　　深夜，极北之地。
　　日落之后，本就很寒冷的空气温度再一次骤降，比白天猛烈数倍的风席卷了大地，像是一群隐藏在夜色中的游骑兵。地面上的雪时而堆积成丘，时而随风而散，仿佛沙漠中的景观，又像是神明眼中飞快演变的世间缩影。
　　一片开阔的雪原上，一群突兀的身影正在不断走动。他们维持了某种“阵型”，护卫着中央的一块地方。无数道意识时时刻刻警戒着四面八方，用于探测的魔力结界更是设置了不下5层。在这样的防御之下，即使打来一发超音速的魔导炮炮弹，也会被守卫者们直接拦截下来。
　　如果你有较好的生命感知力的话，你还会惊奇地发现，这群屹立于寒风中的坚忍卫士都没有生命体征。当然，也没有亡灵生物的负能量波动。他们如同一块块金属坨子，锋利如刀的雪花冰晶打在他们的脸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可是他们偏偏在运动，保持着警戒，大步流星，行云流水，无惧一切可能的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夜行的觅食动物就受到了影响，谨慎地绕开了此地。
　　护卫队形的中央是一片空地，上面盖着一块木板。木板下面是一个直径十余米的球形雪洞。内壁用那种天空舰舱体内使用的合成材料加固过，并垫上了填充棉花的垫子与上等的毯子。一只金色幼龙蜷缩在里面，占去了一半的空间，身体里充沛的热量透过稚嫩的皮肤与鳞片传递出来，把整个雪屋捂得热乎乎的。凯撒枕着黄金龙的脖子，黄金龙的一只前爪搭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就像一个被婴儿抓住的玩具。年轻的“父亲”就这样依偎在不到1岁的“女儿”怀里，进入了梦乡。希尔维亚趴在黄金龙的肚子上，嘴角垂下来了一丝口水，看起来也睡得很香。她的身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不是很刺眼，为这个简朴的“小屋”带来了圣洁的气息。
　　唯一还醒着的就是莉莉丝了。她坐在“一家三口”的对面，靠着墙壁，手中拿着一本风格古朴、记载了神秘深奥的亡灵魔法的书籍，借着希尔维亚产出的光芒阅读。
　　这间小小的雪屋十分安静，只听见小黄金的鼾声不时地响起，让人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在渺无人烟的极北之地。柔和的白光照在少女的身上，如同一层朦胧的轻纱，其间包含浓郁的生机与活力，好像一天赶路所带来的疲倦都消除了似的。
　　读完《论亡灵大君的起源》这一章后，莉莉丝偷偷打量起了熟睡中的凯撒。这张俊美的脸上总是带着或威严、或和蔼、或专注的表情。只有在此刻，这位伟大的君主才卸下了全部的甲胄，并不在微笑，也不在沉思，只是简简单单地在休息着，如同生活在他的统治下的亿万子民一般。
　　一开始只是用余光窥视，到后来转变为光明正大的观察。突然，圣女小姐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脸上泛起了羞怯的红晕，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重新移回书本。
　　但是，已经发散了的思绪，又岂会如此容易地收回呢？铭刻于内心深处的记忆，一幕幕地，出现在少女的面前。
　　黑暗教会可以说就是莉莉丝的家了。据教皇大人所说，当年他在一次北上巡视时，发现了一处亡灵生物聚集地。他发现这群亡灵似乎在守护某个事物，于是与这群亡灵进行了交谈，最后找到了一个弃婴。黑暗女神的力量形成了她的临时摇篮，亡灵生物充当了她的保姆，使得残酷的野外环境无法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教皇于此地聆听了女神的教诲，将这个神眷之女————“莉莉丝·阿卡夏”收为养女，带了回去。
　　事实上，莉莉丝的天赋远超教皇的想象。假如没有在前往教国遗址执行任务的途中发生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开始学习担任教皇的知识了吧！
　　黑暗教会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地下势力，但是他们的发展一直受到光明教会的全方位打压。光明与黑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分歧。在光明教会的狂信徒眼中，这种对立被无限制地放大，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战斗。黑暗教会一面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死灵退治和安魂工作，一面要应对教国的疯狂剿杀，几百年以来非但没有能够进一步扩张，反而在不断衰弱。教皇、十三长老、超度者部队、各地的教长......从来都没有时候能够安定地生活，精进自己的实力。年幼的女孩永远只能看到一双双疲倦的眼睛和一道道新添的皱纹；几天前还在一起散步、玩耍的年轻前辈，几天后就成为了一具遗体。
　　她拼命地汲取知识，提升实力，只想着早日为苦海中挣扎的“家人”们分担忧愁。可是，越是了解得多，她越是感到无力与绝望。
　　一个人，如何对抗一个全盛时期的神权国家？
　　黑暗，也许真的只能成为阳光照耀下燃烧殆尽的余烬吧！
　　直到有一天，莉莉丝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个蜷缩在大陆中央的奥路帝国，竟然向神圣教国开战了！听说奥路帝国的皇帝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命令正是由他下达的。在莉莉丝看来，帝国毫无胜算，这也许只是一个热血上头的男人为了在史书上留下功绩而草率作出的决定罢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莉莉丝开始为这个素未谋面的皇帝祈祷。她的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也许教国的指挥官会因为大意作出错误的决策；也许奥路帝国的士兵勇武过人，能够以一敌五；也许教国境内会突然发生自然灾害，使得他们的士兵失去战斗力......也许，他能赢！
　　事实证明，莉莉丝的祈祷是多余的。奥路帝国的军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攻陷了一座又一座被认为是永不沦陷的要塞与城池，教国的数百万十字军、七大超凡者军团、审判者部队逐一宣告全灭，龙骑士、狮鹫骑士和圣骑士们相继在帝国军人的炮火与枪弹下饮恨。战争的最后，教国祭出了战略魔法“降神仪式”。而那位年轻的皇帝于此时作为奇兵出现，凭借着一颗亲手制作的“炸弹”和凡人的躯体，击退了神明！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和被干掉的神圣教国一样，黑暗教会也被一连串惊世骇俗的战报砸晕了。但是从那一刻起，一个光辉灿烂的形象便在莉莉丝的心中筑起了。
　　如同从一场没有结局的噩梦中醒来一样，她开始不停地获取关于那个皇帝的情报，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了解他的国家，了解帝国的民风民俗，了解奥罗城的大臣与将军，了解他的最高成就与不朽伟业————魔导技术。凭借着这种火焰般的热情与执着，莉莉丝的天赋得到了再一次解放，成为了黑暗教会魔导师中的领军人物。
　　莉莉丝在心中为那个皇帝树立起的形象是如此高大，如此完美，甚至超越了她的“父亲”与“长老爷爷”们，达到了与神明比肩的高度。她对魔导器的学习，几乎是以朝圣者的姿态进行的。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崇敬，莉莉丝始终不敢拜见这位皇帝，即使名义上以她圣女的身份去做这件事情是完全没问题的......
　　一直到几个月前的那个上午，这位皇帝闯入了莉莉丝的生活，向经历了背叛、被困与流浪的少女发出了邀请。
　　莉莉丝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少女放下手中的书籍，拽了拽身上的被子，准备拥抱睡眠的到来。她看了一眼手边的一只机械表，“已经12点了啊......”
　　那本书的封面上是一个骷髅头，旁边是一圈黑色的花瓣纹路，象征着黑暗女神的力量将永远庇护着死者。就在时钟的指针扫过“12”这个数字的时候，一股意志瞬间降临到了这件小屋，以封面上的骷髅头为载体。“莉--莉--丝！”书本发出了撕纸般的响声，艰难地拼出一个个音节，拖得很长，“我--终--于--打--穿--这--层--指--令--了！”
　　幽绿色的魔力之光随着声音一起扩散到了整个雪屋，莉莉丝被吓了一跳，然后冷静下来，仔细感知这本书上的力量来源，终于分辨出了这位不速之客：“是您吗，女神大人？”
　　“当--然--是--我--了！”
　　“为什么您要用这个方式来与我联络呢？”
　　“傻--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神--陨--之--地！那--个--异--神--的--指--令--到--今--天--都--没--有--消--散，我--只--有--在--一--天--中--暗--元--素--最--活--跃--的--时--候--才--能--与--你--交--流。”
　　“！”
　　“赶--快--离--开--这--里！异--神--遗--留--下--的--族--群--快--要--开--始--活--动--了！”
　　“女神大人，那是什么样的生物？”
　　“它--们--的--身--躯--形--如--山--岳，皮--肤--坚--如--磐--石，吼--声--可--以--摧--毁--智--慧--生--命--的--灵--魂。它--们--的--血--液--里--流--淌--着--魔--法--起--源--的--力--量。”
　　“书本”在说完这么多话之后光芒暗淡了许多。少女同样陷入了沉默，恭顺地低着头，并且在思索着。很快，她给出了答复：“很抱歉，女神大人，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是--因--为--他--不--会--离--开--吗？”
　　“嗯。”
　　那位远在世界之外的女神似乎也陷入了思索。幽绿色的光芒在封面上闪烁不定，显示着这次通讯所受到的干扰，又像是在暗示女神不平静的心情......在“忤逆”了神意后惶恐不安的莉莉丝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很快，那令人牙酸的撕纸声又传来了。
　　“我--去--问--大--姐--头--了，祂--觉--得--天--启--者--可--以--击--败--那--群--生--物，前--提--是--拿--出--他--那--异--空--间--里--的--全--部--战--斗--力--量。所--以--啊，小--莉--莉--丝，我--同--意--你--跟--着--他--继--续--旅--行。”
　　女神的力量逐渐衰弱下去，莉莉丝能够感受到的部分变得越来越弱，直到完全终止了。少女等待了十几秒，确认不会再有“神谕”之后，郑重地把这本书塞回自己的空间魔导器里，然后把被子盖得更加严实了一些。她的脑海中还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但是很快头脑便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女神似乎在离开的时候释放了一个安眠魔法。
　　少女真的需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