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年

　　………十年后……
　　东越，荆州。
　　“爹！娘………”
　　“不要啊……”
　　“不要丢下凡儿，爹……娘……！”
　　“啊！”
　　一声呐喊。
　　他豁然瞪大了双眼，只见额头之上大汗淋漓。
　　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从梦中惊醒，却发现眼角热泪早已湿透了枕巾，最后……他似失掉了心神。
　　头顶一片，出现了熟悉的场景，是木制的房梁，他口中喃喃，“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不是！！！”
　　每次惊醒，他的内心里都仿佛关着一票狂魔，不甘的咆哮着，十年来，挥之不去。
　　久候无果，他默默地拾去泪水，然后，缓缓地坐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依旧简洁而干净的厢房，还有那熟悉的场景，一张床、两扇窗以两鬓边垂直落下的斑白发丝，他微微一愣，面色…苍白如纸。
　　原来…这并不是梦……
　　半响之后，他定了定神，而后走下榻，穿上有些破旧的草鞋，走到门前，可前方仿似万丈深渊，令他举步维艰。
　　过了很久，很久。
　　他终是鼓足了勇气，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门前，一双消瘦而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门扉。
　　随即，一道烈阳瞬间挤了进来，照射在那张满是绝望的脸颊上，有些发白，有些刺眼。
　　他微微抬首，但见青天白云，广阔无痕，正是正午时分。
　　阳光刺目，他只能微眯着眼，片刻之后，他的嘴角缓缓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道：“连你也在欺负我吗……”
　　“罢了，罢了！像我这种人本无颜苟活于世……也罢…”
　　他颓废的摇了摇头，然后，一步三晃地朝外走去……
　　……………
　　周家村，地处偏僻，山川环抱中，离那最近的城池尚有万里之遥，基本算是与世隔绝了。不过，就在这穷山恶水之中，村里零零散散依稀住着几十户农家，他们以农耕劳作和打猎为生。
　　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淡泊而平凡的生活。
　　村口处，一条幽静的小溪边。
　　溪边乱石之上，一道身影席地而坐，背视而去，他衣衫陈旧，略显几分破败，仿佛几年都不曾换洗，但那陈旧破败的衣冠之下却隐隐透露着几分华贵之气。
　　他身材消瘦，有着一头白发，没有束起，披肩而下，看去十分凌乱，沧桑满怀，给人第一感，这分明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
　　然而，山风过处，无意间缕起了他的丝丝白发，而白发之下却是暗藏着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使人惊愕不已。
　　小溪，蜿蜒曲折，细水长流。
　　一湾溪水轻轻地荡漾出一张脸庞，虽眉清目秀，可眼神空洞，死寂，仿佛…失去了灵魂。
　　他如同一摊肉泥，随意地坐在乱石之上，若不是胸前微微起伏的呼吸，旁人定会当他如死人一般。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这句后世名言，此刻用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有这么一番韵味。
　　“我就知道你会跑到这里来！”
　　忽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随即脚步声响起，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了他的身后，轻声道:“孩子！天色将晚，我们回家吧！”
　　来人一双浓眉，扎里扎煞的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林立在那张粗矿而朴实的脸庞之上，显得豪放不羁，一袭粗布短衣包裹着他那健壮的身体，短袖里露出了古铜色的臂膀来，在余阳之下折射出动人的光芒。
　　看其表，此人明显不缺乏锻炼，这倒是与他的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此人名为周立，正是这周家村的村长，也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及猎手之一。
　　“回家……！”
　　少年默默抬首，眺望着前面远近相依的山脉，眼中一片迷茫。片刻之后，他喃喃自语道:“家？何处是我家？”
　　周立微微一怔，叹道：“若不嫌弃，这里…便是你的家，而我…便是你的亲人！”
　　白发少年沉默了下去。
　　“你这般折磨自己，何时是个头呢？”
　　看着眼前这道失魂落魄的身影，周立眉头紧锁，恻隐之心而起，便轻声询问着这个仿佛已是问过了千百遍的问题！
　　然而，眼前这满头白发的少年却是没有再说话了。他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转身的迹象，仿似压根就没有听见一般。
　　然而，对于前者的这般态度，周立一叹了之，内心早已麻木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他，那一道白成为了他眼中唯一的色彩，良久之后，周立好似一声轻叹，气而不馁地道:“十年了！你每每日出坐于日落，这十年如一日，一日三餐只食其一，长久如此，恐怕你这副瘦弱的皮囊，也快油尽灯枯了！”
　　一声沉吟，他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十年来，你如迷一般，神秘莫测。对于你的来历与种种过往，你更是片字未提。十年朝夕相对，周叔虽是一介莽夫，却又止不住大胆揣测，你定是有着不凡的身世？至于过往，你定也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周立看着他，但见他无动于衷，最终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年纪尚轻，斗志尚存，天赋尚在，何不放下过往，活在当下，展望未来，顺便也给自己一个重生呢？”言语处，他缓缓地收回目光。轻移脚步，走到少年身侧，偏过头来又看了过去，粗矿而朴实的脸庞之除了关切再无其它杂质，目光中更是透着淡淡的忧伤，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万个疑惑，不断回响，“他究竟历经了什么？？？是何等变故方能使得如此年纪的他……一夜白头！！”
　　小溪边，两人间，默默无声。
　　唯有面前的一湾溪水成了两人目光交织的终点！
　　溪水东流下，却依旧无法净涤着各自胸中的那片荒凉……
　　………
　　初春的夕阳，如火如荼，照射在溪边的两道身体之上，有着淡淡的暖意。
　　少年挪了挪身子，似在刻意逃避着余晖，可天下之大，他却无处遁逃。随即，他微微抬首，眺望着天际残景，露出了一丝轻蔑笑容来，淡淡地道：“没想到，即便是老天你，也会有日薄西山的一幕啊！”
　　他的话令人心生几许凄凉，周立长叹一声，道：“此言差矣，你看，虽是日薄西山，可天际尽头依旧霞光万丈，只需数个时辰便又是明媚晴天！人生亦真亦幻，亦苦亦甜，亦是如此！”
　　少年微眯着眼，天际尽头的火烧云已然布满了他的整个眼球，而前者似乎说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定会是个明媚晴天。
　　只是，这亦真、亦苦、亦是来得如此突然，让他…措不及防。
　　良久之后……
　　只听他微微一叹，喃喃道：“十年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他的音色很低，低到根本无法听清。周立微微一怔，侧脸向他看来，只见他空洞的眼瞳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情感波动来。而后，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他口中缓缓传出，“整整十年了！”
　　这一次，周立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一声感慨，道：“是啊，转眼就是十年了！”
　　少年收回目光，然后低下头来，默默地看着眼前这道溪水细流，如同光阴流逝，岁月虚度一般！
　　而他…仿佛在等死。
　　半响之后，他突然微微一笑，向着周立莫名其妙地道“十年前，您就是在此救下我的。十年后，周叔您可曾后悔过吗？？？”
　　“后悔？”周立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这个回答似乎在少年的预料之中，只见他默默点头，处之坦然，却道:“是我辜负了您！”
　　周立摇了摇头，渐渐回想起了十年前的这一天，缓缓地道:“那天，如同往日一样，天色将晚，我狩猎而归。可途径此地，远远便是看到这溪边躺着一道身影，一动不动。当时，着实也把我吓了一跳，本以为是村里的孩童不慎掉进了水里，而后被水流冲到岸边，连忙走来，却是发现了陌生的你。而你一息尚存，当时，也没多想，就抱回了家！”
　　即便时隔多年，可只要每每念及于此，周立的脸庞之上依旧有着一丝朴实和纯真的喜色。而他孑然一身，一生没有娶妻生子，故将少年当作养子一般，视如己出。
　　顿了顿，但见少年没有半分反应，周立随即收回目光，微微一叹，道:“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转眼间，便是十年了，而当年的小屁孩，如今已是长大成人，而我，却是老了不少！”
　　话音一落，周立顿感失言，急忙侧脸看去，只见少年捋起了两鬓惨白的头发，看得愣愣出神。
　　不时，他的嘴角处洋溢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片刻之后，只听他平静地道:“周叔多虑了，您如今正值当打之年，何老之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