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面之人

　　战争胜负的天平似乎至始至终都偏向着李辨，未曾动摇。
　　所有在场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就连他们三人都认为龙镐军毫无胜算。
　　罗小洛从沈从珂的意境之中脱离了开来，眼前所见之人依旧沉浸在龙镐军得胜而归的巨大喜悦之中。而这种喜悦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然就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罗小洛九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他刚想动身身边的沈从珂也看出了对方和自己相同的想法，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城门，不能开。”
　　就当他们冲破人群到达城门之前时，督府王明已经准备好一套极高规格的迎接队伍了，正准备开门见二人来了心中也喜悦了起来，笑面相迎的说道
　　“来来来，人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城门不能开，战争并没有结束。”王明看着面色凝重且神色紧张的罗小洛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他以为罗小洛是经历了巨大的惊吓而产生了错觉，随觉自己常年在外，对这个养子确实有所亏欠，心中一软笑着点了点头。
　　“洛儿，等再过一段时间为父一定向上头举荐你去担任副督府之职。但如今却是你多虑了，如果战争还未结束，那城门外的军队又是什么，王明若有所思的点头，如果你说的是城外那些李敏的残兵的话，那些已经不足为虑了，众人所见那杆龙纹旗下站着的可是太子麾下四枭之一的白藏。”
　　“所以，这怎么可能是”王明话刚从口出人却先是一愣，喃喃自语的说道。“若真是的得胜而归，那为何不见太子殿下，为何是白藏领军，就算是四枭，为何不是东千鹤亦或者是其余二位，白藏的职责应该是保卫太子，他应该寸步不离太子左右的，而如今在我眼前的却只有他一人。
　　“若战事并未结束，那我们面前此人又是何人？”
　　王明的一番推论竟突然间点醒了沈从珂，他想道了之前与罗小洛一同在战场上遇见的春明先生，于是他向罗小洛试探性的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遇到的那个人。”
　　罗小洛知道他说的是谁他点了点头“他长得像一个人。”
　　“杨东”沈从珂斩钉截铁的说道。
　　罗小洛点了点头。
　　“这个事情很是奇怪，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南营都指挥使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想不通所以就一直在远处跟着他，起初我内心很犹豫但他挥剑斩向你的脖子时我才出手，而当后面与其交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与我所知道的杨东杨大人并非同一之人。
　　罗小洛的话并未说完，但却让沈从珂心中惊了不少。
　　“杨东，现在，当年的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沈从珂如鲠在喉，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
　　“是啊，当年的宫廷之变确实让他受了不少的苦，话音到此处语调就变了几分，也确实有着避讳的成分，一旁的王明也是狠狠盯了他一句，厉声说道
　　“这可是大忌，小心你的嘴，免得招来杀头的罪。”
　　罗小洛讪讪点头却小心仔细的继续说着刚才的话。“杨东从叛逆大罪被投入了死牢，本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的，但后来不知为何王上的爱妃纯惠妃以及她的儿子当今三皇子沉勉主动向王上求情，于是泼天的罪就这样三言两语被赦免了。
　　“你真的不想要你的脑袋了？”王明冷冷骂道。不过骂归骂王明却接着话继续说道。“这些年他依仗着三皇子余勉以及纯惠妃的关系一路扶摇直上，一个谋逆之人，十年间竟然坐上了鹤翔营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罗小洛隔着人都听见了王明咬后槽牙的声音，他缓和着说道“怎么会呢，您才是我们的头啊。”王明听罢冷哼一声，不知可否的点了点头而就此同时余宣城西南方向的仆散关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声，火红的光直冲云霄将近黄昏的天映的宛如白昼。
　　剧烈的爆炸声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震动，众人无不收起了之前的那种狂热，面面相觑，沈从珂几人都鄂然失色，“怎么回事？为何会有爆炸声？”
　　“难道此时战争真的还并未结束？”王明透过城门的缝隙看着即将抵达余宣城的部队。“如果战争并未结束，那面这些人马定然不会是太子余霄的部队。
　　王明于城门之下只看一眼便唤着罗小洛一同上了城楼并且下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得私自开启城门，一切人员必须听从他的调配，违者斩立决。
　　此令一出无人不惊，在纷纷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同时也快速的听调了王明的命令迅速的集合规整披甲上前，排列好队伍在余宣城的门前站列集合。
　　罗小洛清点了人数，一共六千余人。
　　王明也大约点了点对方的人数，不足六千人。既然不是太子的部队，那此时此刻来这座余宣城不是另有所图就是别有用心，王明的征战之心在这一刻竟被奇妙的调动了起来，他下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出城迎敌。
　　余宣城的城门缓缓打开，门外的部队原以为迎接他们的是鲜花和热烈的欢呼，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只有余宣城中戎装备甲的鹤翔军。
　　城外领头如白藏一般摸样之人冷冷的笑了。
　　平和的接受死亡，难道不是一种好的结局吗？
　　话一说完白藏摸样之人身上的伪装开始慢慢消失，他身后六千人的部队也慢慢变回了他们原本的摸样。
　　从领头之人开始整支部队所有的人都身着黑甲头戴玄黑色的盔帽，脸上任何一部分都看不到，他们手中的武器各异但背上都背着一把漆黑的弓却无一人佩箭，在他们队伍的中央慢慢的升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印着一朵黑色的火云在空中随着风肆意游动。
　　“完了”
　　不知何时开始，余宣城内原本整装而备截然有序的鹤翔军中传来了恐惧的惊呼声，一个，两个五个二十个，这种恐惧至极的情感如同毒瘤一般在人群中蔓延传染。
　　“无面者，是无面者，快关上城门。”
　　规则是建立在只需之上的，如果性命都无法保全那现有的秩序便会变得脆弱无比一触即溃。
　　有人开始去推城门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关城门的行列直到城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众人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众人眼中坚硬无比且高大的城门是他们心中危险与安全的分界线，只要城门不倒他们内心就是安全的，至于战士的荣耀抗命所带来的后果，这些都不重要了，活着才是最为宝贵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着。
　　但就在此时，坚固无比的城门开始摇晃了起来，王明带着身边几人迅速再次登上了城楼，而当登上城楼的那一刻真正的恐惧便迅速蔓延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余宣城下的黑甲武士站在原地犹如一座座石像一般屹然不动，而所谓攻城其实不过就是他们其中一人在推这道城门，然这道众人眼中安全的界限这重大万斤的城门，竟然被仅仅一人所推动了。
　　王明此时的内心开始崩塌，一片一片，一点点的落下。如同斗败的公鸡他沮丧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哪怕，哪怕真是龙镐大军，哪怕是李敏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我余宣城督府王明都敢披挂上阵死战不降。”
　　罗小洛从未见过自己的养父如此这般，而从他口中所听见的话，罗晓洛心只明了，他说的是对的。
　　“我并非一个怯懦之人，话到此处王明流下了泪水。他的心中，由他的心底深处，慢慢浮出了一个声音。
　　”无妄的希望才是最可怕的东西。”王明的一番话使得周围的人心中无不由凉了几分。
　　“大家都跟随了我许多年，我不忍看到大家命丧于此，今日之余宣城是断然守不住了”王明此刻真是扼腕叹息捂液流涕，手不停的拍打着城楼上的石鹤。
　　“倘若王某有幸能活，倘若众人有幸能活，请一定上报朝廷，禀明太子与王上，今日成败之责全与我王明一人与在座各位毫无关系，现在大家各自逃命，诸位觉得如何？”
　　这番话刚一落地，从未有过言论的宁洵开始忍不住怒嗔起来
　　“堂堂一城之主，余宣城的督府竟然说出这么没有志气的话，还想弃城而逃？你们手底下不是还有好几千人嚒城外的人数还没有你们多了，而且你先可以据城而守啊，不是都说了余宣城是一座坚城吗为何就觉得自己一定会输呢。”
　　罗小洛同许多人一样，从未知晓无面者是什么东西，在他眼中看来，城下的父亲所谓的无面者不过是一些着装怪奇的普通士兵，倘若死战即便是李敏二十万大军来了他要打下这座城那也必然需复出极为惨烈的代价，更何况城下这区区数千人。
　　但罗小洛见他的父亲从未有过的失态与惊恐，他心中明白这些人远远不会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宁洵的话还未说完，沈从珂就一把拉住了她，对着王明就作揖赔礼，为刚才的言语冒犯而道歉。王明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啊。”
　　“谁说我就要死了”宁洵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大家都害怕成这样？
　　罗小洛拉住了宁洵的手将她带到城楼上的边缘处，指着城下愈发向内凹陷的城门说道。此门重达万斤，历任余宣城的督府都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用在城池加固之上，而这道城门若没有内部的机关开启，千百斤的攻城石锤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如同儿戏一般，但你现在再看看，罗小洛指向城下门前那撞门之人，这扇门竟然单靠人力就被推动了，恐怕要不是城门之内有鹤翔的将士们死死撑住，恐怕根本就熬不到现在。
　　“那他们为何不在攻门之时趁势进攻呢”
　　“城门不破他们就会一直不动，待城门一破才能进攻，这似乎使他们的规矩”
　　“攻城者被称为屠灵者，此人力大无比，势不可挡。”
　　沈从珂站在城墙之上，看了眼城下的无面大军“还能撑多久？”罗小洛摇了摇头“最多一个时辰”“那既然他们一直待在原地，为什么不趁势发动进攻或者袭击呢？”
　　“实力相差的太过于悬殊了，无面者中实力最不济的会被去充当人体攻城器械，也就是那城下似有万钧之力的屠灵者。
　　沈从珂的回答让宁洵心惊不已无话可说。“难道只能看着这座城被一点点的攻破，看着所有人被屠杀，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希望，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谁不想活下去呢，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啊”
　　一阵狂笑在众人耳边响起。
　　“无妄的希望啊”本以为自己一番情深意切的说辞至少能让周围的为之动容几分，或者至少能略微的改变这肃杀凄凉的气氛，可现实却是丝毫都没有改变。
　　原来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或许只会更糟
　　王明在城楼上遥望远方，视线收回眼前。城下的屠灵者正做着最后的攻门冲刺。
　　“城门要破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城门一破我们几千守军以及城中的百姓都会成为无面者刀下的亡魂，而余宣城与其他被无面者所荡涤的城一样，成为一座廖无人烟的死城。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身为余宣城的督府，我没能保护好城中的百姓，没有履行好作为臣子的义务，没能守住这座城，没能给与太子任何帮助，让太子殿下身陷囹囵九死一生。”
　　王明紧紧闭上了双眼，流下一行泪。
　　“我是一个有罪之人，我该是死了，我不该，我也不配。”王明的心中如是想着，在沉浸于自我谴责与凄凉悲切之情的时候他的心底深处出现了一个声音。
　　“所以，你要放弃你的城民吗？阿摩！”
　　“阿摩？”这一声令王明整个身体彷如受了雷击一般，而这股冲击让他全身沉睡的细胞开始苏醒。
　　他猛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黑暗，而他眼前缓缓出现一人影。
　　虚幻的人影残缺而又恍惚但王明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哭着唤道。“父亲”
　　那人影正是王明的父亲，而阿摩也是王明儿时的小名。
　　“父亲，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当年你不应该冒着危险救我，当年应该死去的人是我，当年无面者来攻城我因为害怕，逃了出去，但我没有想到您竟然没有走，因为我的恐惧，我的懦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一时之间王明跪倒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王明的父亲缓缓走到自己儿子身前轻拍了王明的肩膀，犹如儿时一样的感觉一样，父亲平和的说着话，聊着天。
　　“余宣城，是一座很美丽的城，阿摩，他也是我们的家，也是你的家，无论走的多远人总是要回家的，不是吗？”
　　王明的父亲口中哼起了一首小曲，王明听出这是他曾唱给他曾经的孩子听的谣曲，也是他父亲在他儿时曾唱给他听的曲子。
　　“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阿摩，你永远是爹心中那个曾披坚执锐，在战场上伤所向披靡的阿摩，身披血鹤金甲，手执破虏长枪，你曾经是这座余宣城的英雄，你现在也可以是这座城的英雄。”
　　“爹爹，你会永远在我们身边吗？”
　　“会的，爹会永远在你们身边，保护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