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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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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易·丰卦第五十五·《彖》曰:丰,大也;明以动,故丰。“王假之”,尚大也;“勿忧,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潜意识之镜头,从祖先英灵幻灭的废墟上俯瞰下来,放眼望去大块柔软苍白,青涩内透着宁静永恒。
  神照居此深思遐想,吞吐未知与无限,这便是传说中诡秘莫测的印象之海,雾霭氤氲暮云叆叇,蕴藏着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解开的幻想及疑惑。
  视角拉近环顾,似一幅漂泊于云端的动人影像,沸腾起待兴生机,蓬勃旺盛知性通透。
  穿过镂空间隙,霞光弥漫照耀天际,底部烟波浩荡,漾漾淼淼间隐现峰峦轮廓。
  气势宏大的瀑布自边缘奔流而出,喷涌浩瀚水雾,似仙灵般嬉笑玩耍,闪灼金色斑斓,绚丽亮艳的彩虹若有若无,赏心悦目令人向往。
  我在向下,无根无依的下行,轻松惬意,直至埋入这团白的尽头…
  将至水面,蓦然停顿飘落,无需喘息,随即定心凝神。
  我在水中央,脚下有石径,笔直通往岸边,四面波涛有节制的悠扬起伏,满目苍茫高远,是景尤是境,无观亦无界。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
  少年非常非年少,英雄潜伏潜雄英。
  天地空无一人,顿生豪情万丈,我忍不住把老早就对仗出的回文联高声唱出。
  上联的作者据说是欧阳修。
  他曾被贬到安徽省滁州市做过太守,没多久就和琅琊寺主持僧智仙成了好哥们,大和尚晓得欧阳文忠公喜欢游山玩水,特意为他在琅琊山麓建造了一座小亭,修书记经常带朋友过去喝酒吹牛。他年纪最大酒量却不照,每顿还非要多喝,动不动就醉倒,不曾想于某回,灵感在此迸发,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醉翁亭记》。
  下联是我闲着无聊时编的,凑着好玩,并赠送横批:我造幻梦。
  就这么边走边唱,过了许久才登上岸。前方好像有个渔村,也没有别的路,只能上前探个究竟了。
  这是个现代化的海滨小镇,由外向内打量一番,住房、超市、饭店、旅馆、加油站等一应俱全。奇怪的是,马路上横七竖八停着各种机动车,几只小猫小狗悠闲的躺在地上晒着太阳,时不时伸伸懒腰,像是很久都没被打扰过了。
  再走近看的更加清楚,饭店里没有吆喝,旅馆和超市里没有声响,加油站里没有动静,车里都是空的…总之,视野所及之处,没有人。
  这里静的让人不适,除了轻微的风声,偶尔的猫狗叫,只剩下鞋底与地面的刮擦声。
  偌大的地方,如此冷清,不禁想起以前浅玩过的游戏《寂静岭》,氛围很接近,情势不妙啊。
  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我被包围了,有啥生物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应该是在高处。
  高处?右边第三栋的小二楼卧室吧,窗户缝隙里什么在反光。
  左手第二排的一楼客厅,那门之前好像是开着的,现在徐徐地合上。风停了,门背后有谁在推?
  刚才在路面上舒坦着的小动物们,就像得到了某种指令,警惕地爬起来,分头窜入屋后溪边的花草丛中。
  某间厨房里的金属件猛地砸到地上,发出哐啷巨响,空气里怎么有人形在晃动,怪异的影子从汽车底下快速掠过…
  好像每个房间里都有东西在窃窃私语,它们在密谋着,预备着,恨就恨在我什么都没看到。
  天气并不热,我的后背湿透了。
  它们到底长啥样,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还是俊美惨白的面孔,笑盈盈地咬向你毫无防备的颈间动脉。
  如果就这样委屈的冤死,被吃光了肉或是吸干了血,剩下的碎骨皮囊丢弃到下水道里,实在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虽然我一向对自己胆量还算比较自信,亦架不住此种气氛下的浮躁涣散,看不见的幽灵太过瘆人,要么,往回走,回海边?
  回去吧!那里安全感十足,有山有水,诗情画意,这里呢,就像有无数恶鬼,即将从坟茔中倏地冒出。
  我掉转身,冲着来路大步流星跑起来,像阿甘那样,迅速而坚决。
  很快,身后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离我似乎越来越近…
  玛了个霸自的,那都是些什么玩意,是不是手里攥着剔骨刀,舌头伸的老长,嘴角滴着成条口水,脸上布满蝇蛆…
  管不了那么多,先跑为敬,到了海边就是胜利,不行就跳进水里…
  啊!我不会游泳。
  快了,快到村口了,越过那段沙滩,我就有救了。
  前方黑压压的一拨影子,挡住我的求生之路,我往左,它快速移向左边,我往右,它立即补回缺口,前有拦截后有追魂,这下我是完蛋了。
  还有好多愿望没实现呢,原本打算抓些海鲜串起来搞点烧烤尝尝的,就这么牺牲了,实在是不甘心。
  “别跑了,大叔,你奔这么快干吗,我们不是来害你的。”
  是人的声音,应该是孩子的,后半句太让人宽心。
  我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半弓着腰,双手压住膝盖等着后头的人跟上,前面的影子也逼了过来,真的是孩子,好几十个,有的手上拿着木棍,有的前胸反背着书包,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最大的应该不超过十八岁。
  他们将我围起来,好奇的看着我,胆子大的甚至摸摸我的手臂,叽叽喳喳议论着我的外貌,眼神里流露出单纯和善良。
  “大叔,你跑什么?我们这里很久没来人了,看到你进村,大家先躲起来,见你身上没武器,也不像坏人,正准备出来迎接,谁知你拔腿就跑了,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你怕我们,我们更怕你。”
  一个个子挺高黑黑瘦瘦的少年开口了,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
  “我为什么要怕你们!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
  我得先搞清楚什么状况。
  “你是大叔,是长辈,姿态要高点,应当你先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嘛。”
  谁说他们单纯的,我看他老练的很。
  “我叫吴益石,从天上无意落到这儿的,风景不错,就进来转转喽,刚才往回跑,是忽然想起在海边落下了些东西,急着赶回去拿。”
  “哦,那一定很重要吧,我们帮你一起找,这里我们太熟悉了。”
  “算了算了,又不是多贵重,几个小工具而已,说不定已经被海水冲走了。在这么美丽的地方能遇到你们,我很高兴,各个都长得这么帅气,哦,还有小姑娘嘛,真可爱,你们都是好孩子,热心肠啊。”我嘴上夸赞,心里仍是七上八下,这帮小孩,到底有什么企图。
  “大叔你太客气了,我叫计安强,他们都听我的,你要是不着急,陪我们聊聊天吧。”
  “那绝对没问题,我这人最喜欢聊天了,反正也没事,你尽管说,我认真听。”
  我们散坐到沙滩上,一些孩子打开背着的书包拿出各类零食分给大家,他们抢着把自认为最好的硬塞给我,这是表达喜欢我的直接方式。
  也许这就是缘份,他对我放下了戒心,将之前发生过的事娓娓道来。
  “这里是西旺村,以前很热闹的,每天,都有很多人从老远的地方乘船过来,到这里旅游或投资,我们很快富裕起来,后来…”
  一年前,这里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历时一个多月,后来才知道是游客携带的病毒所致。
  这病毒有着极为鲜明的特点,只针对成年人。
  它的症状很蹊跷,先是咳嗽呕吐,再是高烧不退呼吸困难,然后开始吐血,最后身体各器官衰竭,很多人走着走着就猝然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
  活着的人焚烧并掩埋了死去的人,希望能断绝掉病毒的传染,可是仍在快速传播。一部分游客和村民反应过来,带着家人驾船逃离了这里,很不幸的是,他们的结局恐怕只是换了个地方上演,要么病发死在海上,要么将灾难扩散到更多地方。
  风光旖旎的小镇变为惨绝人寰的地狱,到处充斥着将死之人痛苦的呻吟,以及旁人凄凉的哭叫,空气中散发着血腥恶臭,曾经温馨欢笑的建筑里,每天都有尸体陆续抬出,绝望静滞眼底。
  出不去了,活不了了,剩下的大人终于认清了现实。他们不再悲观,鼓足最后气力,为孩子们准备好了能想到的生存应对,而后趁着夜色,集体跳入村后的悬崖。
  电厂和水厂停运了,网络消失了,外界不再有人来,一切倒退至原始状态。
  奇怪的病毒,精妙的设计,它居然放过了孩子,或者说未成年人身上有着对抗它的天生免疫力。它带走腐朽的人,留下青春的梦,毁灭了高速发展,回到田园时代,它究竟在暗示什么?
  这是对人类贪婪的惩罚?还是物竞天择?
  “以前过的日子不要太好,家里大人忙着挣钱并打理家务,什么事都不让我们做,只希望我们好好读书。他们走了后,我们才发现生活是如此艰难,烧个饭菜都那么麻烦,幸好慢慢习惯了。世界停止了运转,我们只需把肚子填饱就行。”
  一个长发飘逸长得像高圆圆的女孩说到。她确实姓高,他们都叫她高溪因。
  “大大大叔,你说你你你从天上上来,应应该是哪哪位神神神仙吧,法力力应应应该不不小吧,能给我我我们表表演下下吗?”
  一个小结巴大胆地凑了回热闹。听他说话真真真是受罪,把我也也给感染上了。他的名字相当有喜感,就叫蒋画南。
  旁边一个胖胖的孩子抢过话来:“你能不能安静点,到一边待着休息下好吗,别罗里吧嗦了,讲半天都没听懂你想表达什么。十三点啊,还是二百五,少开口多听话,天天结巴子演讲当面献丑,累不累。”
  他示好的巴结上来,“大叔,我叫付尔岱,您还是喊我小名吧,壮壮,顺口吧,在这里强哥是老大,我就是老二。”
  “你算哪门子老二,你就是个跟班。”他身后一个矮矮的小姑娘使劲推他,没效果。
  “就是,我们只认计大哥,还有…大叔。”另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孩子附和着。
  眼瞅场面有点紧张,我赶紧打断。
  “孩子们,既然这么信任我,那就不瞒你们了,我是天上黄道第七宫派来的使者,爱神威拿司是我老大,她看到这里发生的惨剧后,很是难过,叫我来帮助你们。不过,我可没什么法力,那都是书上吹着玩的,自我解救,不是靠法力,而是相信自己的潜力。”
  “哦…我们有救喽,天使来帮我们啦!”
  人群哄闹起来,破鞋子烂书包被抛上半空…
  晚上,我指导他们怎样合理运用调味料将饭菜烧的更加可口,虽然没有电,好在村里多的是大锅大灶,劈些柴火,烧出来的东西就是香,生活用水则更不用担心了,之前家家户户都打有深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小计和壮壮带我参观了物资仓库,确实壮观,村里所有的储备都被集中运来,乱七八糟堆满了整整两栋小二楼。
  孩子总共三十六人,当中有五人是游客留下的。壮壮惋惜的告诉我,在之前,他们这每天都有几百对新人前来拍摄婚纱照,美食街上人声鼎沸,天天就像过年,赚钱很容易。
  “要不是这些大人临死前安排好了这些,并教会大家很多应急对策,我们可能坚持不到现在。”小计有些黯然。
  挺热闹的人间,乍然间就变得如此荒芜萧条,难道这就是物极必反?
  计安强这个孩子王,早熟有头脑,做事够稳重,他严格控制物资的使用,尤其是食物。
  村里所有鸡鸭被集结起来分类饲养,每家都有早前留下的各类种子,养殖场附近,开辟了一个规模挺大像模像样的种植场,里面有土豆、西红柿、辣椒,和另外好些蔬菜种类,绿色营养是没问题的。
  这些孩子毕竟是农渔民的后代,基因里存有人类农耕天性的生存本能。
  大致转了一圈回来后,他边陪我喝酒边继续汇报。他们不养体积大些的哺乳动物,比如猪牛羊之类,养起来太费事,杀起来太费力。有一次,他们合力捕杀一头即将成年的小猪,那么多人一起帮忙,居然给那头小二百斤的畜牲顶的四处逃散,实在是没办法,从此放弃了对这类家畜的看管,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他还带领小伙伴,检查村里每个角落,清理了未被发觉的死者遗骸。他说从那时开始,他们忽然觉着自己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凡事必须靠自己了。我听了非常心酸,快速成长的代价,往往都是极端残酷的。
  当地人烟稀少了,海里的生物种群自然丰富起来,海边能捕到不少特色的鱼虾蟹贝。他听说我想吃海鲜烧烤,立马叫壮壮带人去弄了一大盆烤给我吃,我很感动,这就是淳朴呀。
  这群少年,在失去依赖下,脚踏实地,将这块陆地,打造成传说中的诺亚方舟。
  当天晚上,酒足饭饱,我美美睡了一觉。上午刚来时对这里还很陌生,甚至怀有敌意,这才大半天,竟然产生了浓浓的不舍感,我明白,我的命运,和这些可爱的孩子,紧密连接在了一起。
  之后一个月,他们带着我四处熟悉环境。我教会他们开车,他们很容易就学会了,我们将街道整理的干干净净,各类机动车井然有序的停放在车位和路边,并再次对村里的每个房间进行了二度搜索,把我认为有用的物品统一进行处置安排,这次又找出不少新宝贝,所有物资分门别类贴上了识别标签。
  我把他们喊到广场上训话,告诫他们做事要有条理,生活环境保持干净清爽,这是尊重自己的表现,会影响对生活的态度,他们很愿意接受我的教诲,听的直点头。其实啊,我自己平时懒得很,打扫卫生很不积极,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他们能比我做的好。
  我还要求他们认真学习文化知识,把整理来的各类书籍由浅入深系统化的讲解给他们,这次遇到极大阻力,有至少一半的孩子都嚷嚷起来,“我们学这些还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什么,能活下去不就行了。”我很生气,惩处这些白痴到广场上罚站,接着给剩下的那一半孩子继续上课,他们居然听的直打瞌睡,这还了得,全部罚站,坚持不住就坐地上,歇好了继续站,直到傍晚,他们各个都乏的瘫倒在地。
  我一遍遍地指着他们,大声呵斥:“让你们学习,学的是今天需要的知识吗?不是,是未来需要的。没听过一句话吗,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如果有一天你们想通了,要改变了,才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那时还来得及吗?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难道一辈子就躲在黑暗里,像老鼠一样偷偷混日子吗?你们对得起那些大人吗?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气的饭都没吃,狠狠的在村里猛兜了几圈,临回屋准备上床睡觉,看到小计和壮壮站在床头,什么意思,反了不成,正准备上前继续开骂,这二位小首领齐齐跪了下来,小计做代表开了口,“石叔,我们错了,你是真心为我们好,不过我们也有理由,希望你能听我说完。我们的上人都不在了,世界已经不发展了,学习就算有用,可我们只有几十人,能产生多大作用?没有电,没有网络,我们不是也过下来了,过的开开心心,何必把时间精力花在这无谓的事情上。”
  这是个很好的劝导良机,我强压住火气,耐心的对他们说,“孩子们,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你们了,该怎么半,就这么糊下去吗?今天,你们确实可以自如的生活,只是,如果不继续学习新的东西,万一哪天气候变了,零食吃完了,药品用完了,蜡烛烧完了,鸡鸭不再繁殖,蔬菜不再结果,你们还能靠什么存活下去?要相信,知识能使你们获取新零食,能替你们找到取代蜡烛的发光照明体,能帮你们培育出新的蔬菜或肉食物种,最重要的,能让你们长久拥有希望。没有知识补充的一生,是黯淡的,不知生为何物,如果你们掌握了越来越多的有用知识,将来可以创造出很多现在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你们甚至可以改变环境。我迟早会离开你们,以后你们怎么自救?你们不是为了我而学习,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舒坦些,更能有备无患些,希望你们能明白。”
  躲在屋子外面偷听的孩子们都进来了,抱着我哭成了一团,他们成了孤儿,我却只能逼着他们坚强,如果一味松懈纵容,那就是看着他们自我毁灭。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们的关系更进了好几步,同时,我认为他们真正确立了目标,不仅仅是有饭吃,顺应所谓的天意活着。
  接下来,我花了两天时间给他们理了发,根据当时的心情和创意,虽然剪的挺丑,但是大家都乐开了花,调皮些的趁我睡着时把剪下的头发塞到我鼻孔里,他们失去了亲人,现在,我就是他们的天地。
  他们自己会洗衣服,总归太旧了要换,村里服装店里的衣裤大多是成人尺码的,我给他们粗略剪裁了下,穿上有些滑稽,好在各位小明星终于拥有了大师设计的最新款作品,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身上有东西能盖住就不错了。
  我们对一些失修影响安全的地方做了简单补葺,并在村子中央建了一座简陋的花园,当中有池塘和石景,孩子们主动提出各种建议,大家不停地进行各方面完善。说实话,我觉得有我没我他们都能做的很好,他们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寄托。
  我的自理能力较差,每次他们都会主动帮我洗掉换下的衣物、往大盆里装满洗澡水、清扫干净我的房间…这哪是我在照顾他们,简直是他们在照顾我啊。每天晚上,喝着舒爽小酒,跟孩子们瞎扯吧啦的神侃,我的心里满足的很。
  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经历了磨难成长了心智,对现有的生活和亲情倍加珍惜,若是让我这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去耐心浇灌三十六枝温室里的花朵,对不起,我只能选择逃亡。
  这一刻,我深刻体会到做老师的不易,尤其是想做个好老师的艰难。
  他们每天都为我换着花样烹饪各种美食,高溪因不愧是天生的厨神,稍稍点拨下,就将简单的菜肴烧的比记忆中大饭店里的味道都要好。她洗干净脸后真的很漂亮,每次我都忍不住悄悄多瞄几眼,那不光是表面的天然美,更是外由心生的气质美。她爷爷是大学里的教授,奶奶是著名画家,老夫妻俩趁着孙女放假带她来这儿旅游,没想到摊上这祸事。在女孩中她最有号召力,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凡事能为别人着想,大家都喜欢和她在一起,尤其是小计。
  壮壮的父母是村里的首富,早年在外经营医院挣到了大钱,南边最高的那栋金碧辉煌大四楼就是他家的。前段时间我们过去寻找物资时他偷偷带我进了一间密室,一屋子的钱,靠内墙一个特别定制的超大保险柜里,金条存折各类产权证塞得满满当当。他自豪的告诉我,爸妈活着时跟他说过,长大后靠着这些财富可以买下整个镇子,我笑了笑,“现在呢,钱已经开始发霉了,还有保险柜里的那些,你拿着金条出去能买到什么,别人只会把你当成神经病。”他很认真的回答我,“现在是没用,将来可能派上大用。石叔,我听了你的话,开始好好学习了,兴许以后,这笔财富配合学识,能创造出新事物,给小伙伴们带来好处。”
  这小子,不愧是商人的后代,想的就是长远。
  如果没有这次劫难,这些孩子各自走着不同的人生之路,互不相干,应该不会像当下这么齐心团结,大概率自私自利的很。如今,你还别说,最有可能自顾自的小胖子,恐怕成了孩子堆里最高瞻远瞩为团队谋福利的人,他有实力又有计划,我预祝他成功。
  我对蒋画南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他虽然口吃,但是敢发言啊,有空的时候,我就喊他过来矫正,并取得了一定成效。壮壮看我对小蒋比较喜欢,平时对他的态度也有了转变,缓和了不少,容忍度有了明显提高。
  小蒋跟我聊了他的家世。他父母在镇上开了个家庭小餐馆,经济实惠生意不错,每天从早忙到晚,陪他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们经常给他灌输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希望他长大后对生活能多点选择,他很喜欢看书,应该和这种成长环境有关。
  他戴的眼镜度数不低,厚厚的镜片就像厚厚的书,厚实的展示出他深厚的知识面。他还透露给我一个对我来说还是秘密的秘密,他以前不口吃的,见到父母死前惨状的那一幕,猝然受到强烈刺激,然后就失语了,后面两天两夜,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谁来劝说都不开门,他不吃不喝,以泪洗面这度日如年的两天两夜,终于流干了眼泪。
  他发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父母争光,出来后,与别人聊天时,才觉察到自己在交流表达上出现了障碍。我安慰他,既然不是天生的,就有很大转机能复原,这种应激性症状,运气好的话一下子就纠正过来了,不要灰心。他欣喜若狂:“石石石叔,太太感谢谢谢谢你你了,我我我一一定好好改变变,请你你你看看看看我我我我我的表表现。”我的妈呀,他一兴奋更那个了。
  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容易变的豁达开朗追求上进。每天早晨,我们集体跑步锻炼,晚上吃过饭后,计安强当仁不让做我的保镖,陪我沿着村子散散步,我渐渐更全面的了解了他家的情况。
  他父亲是军人出身,为人仗义处事公平,镇上有钱有权的都服气,谁跟谁起了矛盾都来找他调解,为啥?成功率百分之百啊。村口第一家“兴达”宾馆和旁边的“旺发”超市都是他家产业,他母亲持家有道,做生意从不计较,业务发展在夫妻俩的共同打理下蒸蒸日上。
  父母对他要求严格从不溺爱,刻意锻炼孩子独立自主,他从小就懂得凡事得靠自己争取的道理。他们去世后他伤心难过,到第二天清晨就恢复了情绪,该干啥继续干啥。他做孩子王,不光是因为最年长,更重要还是家教影响,我很欣赏他身上的几个特质,沉稳、细心、大度、诚信。
  我们一同生活着,彼此感到亲密无间,当然,偶尔也有不和谐的音调。
  壮壮这小子心思比较多,有天晚上偷看女孩洗澡被我溜达时抓到了,直接把他揪到无人处甩了几个大嘴巴并讲了狠话,他吓的接着猛刷自己嘴巴子发誓从此再也不敢了,这件事才算了结。同时,我也嘱咐陪同在场的小计封锁消息,给好兄弟一次机会,我相信他是不至于再犯的。
  还有个叫王飞彪的,他爹娘干吗不给他取名王导弹呢,调皮的很。一次乘我们不注意,带领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小孩,偷偷摸摸跑到村子后面去玩,差点失足掉下去。那里是一条万丈悬崖,根本无法通行,下面还躺着那些可歌可泣的英烈尸骨呢,这小子好歹年龄大些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负责任的带着弟弟妹妹们一块寻死,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打得他那几天一看到我眼睛里就好像喷着火,幸而他也知道自己错了,没过一礼拜又抓了一大筐各类海鲜偷偷放到我房间门口。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孩子们茁壮成长。
  这天上午,由于前个晚上酒喝的有点多,我还在熟睡,蒋画南撞进屋子,带倒了一大片物件,他气急败坏的摇醒我,“师爸,出出出大事了!”
  跟孩子们培养出深挚感情后,他们改口叫了我这个称谓,比石叔更具韵味,亦师亦父嘛。
  “怎么回事,急吼吼的成何体统,把话说清楚。”我太想再睡会儿。
  “村口来了一批大点的孩子,大概二十来号人,他们自己驾船过过来的,身上都带着刀,态度很猖狂,要我们管吃管住。本来你好好说,兴许咱们会帮忙,你来硬硬的,那怎么行,计哥和壮哥带着兄弟们正在和他们对峙。”
  这小鬼,一紧张发音顺溜的很,一目了然。
  “走,赶快带我去!”我操起书桌背面墙壁上平时为了防身特别挂着的一把长刀奔了出去。
  到了那里,两帮人正吵的不可开交,眼看着就要动手了,见到我嘴上叼着烟,开着大吉普,恶狠狠地跨下车,手上明晃晃的武器好像在滴着血,人群安静下来。我们的人向我靠拢,壮壮的声音最大,“师爸,他们要我们投降,把这里拱手让给他们,真是不想好了,把我们当老实人。”
  我盯着对方,有男有女,男多女少。浑身脏的不能望,并发出难闻的臭味,嘴唇干裂成连片豁口,黝黑的身躯瘦骨嶙峋。
  领头的少年穿着花衬衫,裤子上的补丁密密麻麻,脚下蹬一双挺高级的鳄鱼皮质带后马刺靴。这位不伦不类的西部牛仔眼里充斥着杀气,装模作样的耍酷,“喊个大人来就了不起啦,城里大人都死光了,他是怎么回事!我警告你们,不把村子交出来,就等着全部死翘翘吧。”
  “来,你给我过来,再跟我好好说一遍,刚才声音太小,我没听清。”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狂的黑社会。
  什么年代了,男人身上的原始蛮性已经退化的拿放大镜都快找不到了,伪娘倒是越来越多,还特别招青少年崇拜。
  他这一出,是想引领男神复古?指挥千军万马,就靠这个腔调?
  这痞子放肆地迈着大步子来到我面前,不甘示弱把玩手中锋利的水果刀,虚晃着对空划来划去,他的队伍也跟着移过来,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到你们这里混口饭吃,跟他们好好讲不听,那只能逼我动武了。”他有点心虚。
  “师爸,你别听他忽悠,这家伙一时狂风一时晴朗的。你没来时,他嚣张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说的尽是狠话,还打了阿瓜和蛋蛋耳光,刚才你也听到了,他要把我们都杀光。”小计能提醒这句,说明对方确实不是东西明着欺负人还先动了手。
  ”看来这里在过去肯定有你家老祖宗的产业,后来他们漂洋过海到了别的大城市生下了你的长辈,临死前立下遗嘱:当年,我在海边的某个村子里拥有一块土地,并幸福的生活着,有一天,主人举起他手中的屠刀,要把我斩了剁成肉糜包饺子吃,我趁他们不备,拱翻了那些想要夺取我性命的人,拼着老命逃上开往外洋的船,才活了下来。我很幸运,那艘船是开往中东地区的,船上的人都信奉伊斯兰教,他们没有杀我,只是把我遗弃到一个荒岛上,更幸运的事发生了,那个岛上全是我的同类,没有任何天敌,于是,我们平安快乐的度过了一生。我的后代们啊,一定要牢记,家族的发源地在哪,有机会的话,将来一定要回去为祖上报仇。现在,你们这帮孙子,终于过来血恨了,用不着威胁,我可以把你们祖先的财产还给你们,就在每栋房子旁,那个被围起来的小院子,看到了吗,里面还有一间小屋可以遮风挡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要太潇洒,你尽管选,多几间也无所谓,我绝对满足你的请求。”
  我的孩子们一开始还没听懂,后来接连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表情夸张。
  这小子反应过来了,抓紧尖刀就朝我刺来,我轻轻拿左手腕格开,右手长刀已抵在他颈下。他愣住了,丢下手里的家伙,慢慢跪了下来,“大叔,我错了,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是猪头三,我是王八蛋,您千万别和我较真,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太饿了,就是想搞点吃的填饱肚子。”
  唉,他们也不容易,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为了来这里,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放下刀,抬起视线,向他身后威严的扫了一圈,那帮同伙,都不敢讲话了,将手中的武器摔的老远,神色惶恐,尽量避着我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流氓迅疾下手了。他飞快捡起水果刀,向上顺势捅进我的腰,并狠狠压进去转了几圈,反手划开肚子…壮壮眼尖,高声提醒我,可惜,太迟了。
  蒋画南勇敢地冲了上去,发狂拍打着凶手的脸和身体,被一把推倒,小计和壮壮上前扶起了他向后退着…
  我怎么这么疏忽,吃了半辈子的亏还没明白人性的恶劣,怎么就这么大意,会认为他不敢再动弹了。我岂止是孩子们的老师兼义父,我还是他们最亲的人,他们的保护神,如果我死了,他们怎么和这些凶悍的人去斗,小高和别的女孩会不会被他们凌辱,小计小蒋壮壮他们会不会被杀害,这个凶手既然能无耻偷袭我,说明他心狠手辣,是极可能做出我最担心的举动的。我真是太轻率了,孩子们,是我害了你们,我不配你们对我这么好。
  我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召唤,并下定决心在断气前干掉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奇怪的事发生了,我没感觉到疼痛传来,身体也无任何异样,我低下头,看着伤口,啥事都没有,没有血涌出来,没有肠子流出来,根本就没有伤口,他扎的是海绵吗?这是怎么回事?我抹掉矗在体表上的水果刀,它滑落到地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最后哀鸣。
  哦,现实和梦境竟然如此相像,以致我过份投入未分清界限。
  是什么让我如此着迷,甚至忘我?
  是醇浓的情感,是对这些小家伙的期望与眷恋。
  差点忘了,在这个大脑意念创造出的世界里,我永远不会衰朽。
  可是,不衰朽不代表不能被伤害,如此严重到危及生命的刀伤,是怎样被化解的了无痕迹?
  此刻,已来不及细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个王八蛋这下真的呆住了,他的同伴们全部跪了下来,虔诚的向我致敬。孩子们泪流满面振臂欢呼,我使了个眼色,小计马上响应,带人把对方绑上并看押起来。
  经过几天的审讯,基本搞清楚了这帮人的来历。带头的这位,叫张崖武,虽说是他们老大,其实就是个骗子,他把他们聚在一起,告诉他们他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有着吃不完的食物和享不尽的富贵,说这里根本就没有被病毒感染,当地的原住民,被他形容成凶神恶煞的坏人,只知让自己过的舒服,对外来人一律赶尽杀绝,所以,只能通过最残暴的方式来取得胜利。
  在海上漂流很多天后,没想到,还真机缘巧合找到了这里,上岸后和我们打了交道,其他人已经感觉到异常,不像张崖武说的那样,所以也没怎么明着支持他。
  他们表现出极深刻的懊悔之意,我和小计等人通过分析判断,留下本质不坏的一批人,将连同张崖武在内的另一批穷凶极恶之徒,重新驱赶回前来的船上,并厚道的给他们留下足够两个月的粮食装备。
  无论张和另外几个演技派在船头如何号啕大哭,也许他是真心觉着后悔后怕,我们都不能心软,这种人,性格太过反复,且阴险狠毒,绝不可留,留下必成隐患。
  他是知道我无法被伤害,才会惧我怕我,如果我只是普通的凡夫肉身,早就被他杀害一百次喽。
  现在,是我很严肃的警告他,再敢回来,杀无赦。
  被挑选出留下来的十几位精英很快融入集体的怀抱,和我们成了一家人。
  一个人,只要人品好,哪怕走过弯路,一旦醒悟,是很容易返回正道并被人接纳的。
  团队现在更壮大了。我们自力更生,将平凡的日子过的愉悦舒畅,幸福啊,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流光易逝,一眨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在这段时期内,基本上每个孩子都生过了病。一开始,我将收集来的药物给他们治疗服用,资源紧缺,已经顾不上是否过期,还是有一些孩子没能抗得住并加重了病情。我急得焦头烂额,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在幻境里我的天赋异禀表现,于是试着割破自己的身体放血给他们喝,奇迹发生了,他们喝下我的血,康复非常快,我很欣慰,我的血比药还灵,这些都是我的小孩,为了他们,这又算得了什么。有这么半个月,孩子们集中被传染上什么,连续发高烧,把我给吓的,每隔几小时就放血,体质再好恢复也跟不上啊,差点把自己给放倒嗝屁了。
  为了提高他们的身体素质,除了加强营养外,每隔几天,我都会组织一次沙滩排球比赛。库存的几个早就打烂了,我们就将椰子改造下当球使,他们现在个子高了,身体壮了,一个扣杀击到我身上,哎呦嗨,正儿巴经的生疼,渐渐的,我从场上主力转为场下裁判。
  另有几个孩子无师自通学会了乐器,有时在晚饭后应大家要求弹唱表演活跃气氛,好听的歌曲多半能引发共鸣,主唱哼着哼着众人会自发合起来,边打拍子边鼓掌,个别人甚至热泪盈眶。
  我最喜欢听的,是许巍的《完美生活》。
  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来日,会被塑造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年,计安强作为年龄最大的孩子,光荣迈入二十岁的人生关口,他和高溪因情投意合,我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他们是人类的未来,我一定要好好指引,这些年,我已将自己全部所知传授给了他们,年轻人掌握的就是快。壮壮从藏书里自学了很多关于电机、仪表、科技之类的理论知识,闲暇时就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捣鼓着什么,他说等条件允许了就带人去维护设备恢复水厂电厂通讯的运转。
  蒋画南成了众人的文化课老师,他太喜欢看书了,懂了很多正面道理,各种新观点从他嘴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现在一点也不结巴了,自从我遇刺时他过度反应,反而助己跳出了心理阴影,之后越来越自信,写了好几本关于历史、数学、古代诗歌的书,他的变化让人刮目相看。
  每代有每代的使命,这都是你们以后的选择了,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喽。我其实觉得现在这样也蛮好的,与世无争,过得也挺安逸,一切都重新发展起来,争斗和会不会又卷土重来?
  我一直担忧着的,随即发生了。
  小计先是得了一次小感冒,起先也不太在意,接着开始咳嗽呕吐,给他喝过血后还是不见好转,再是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这下不对头了,这不就是那场的症状嘛,我的神奇之血竟然也救不了他,我们试了多种方式,全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肚无空空吐出刚吞下的食物,继而开始吐血,我的心里痛苦万分,他是我最看好的孩子,却即将失去生命,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小高每日以泪洗面,她深爱着他,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她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可能的解药,不惜涉险到村后的悬崖上采摘草药,依照书里记载的处方煎成药剂逼着小计喝下,不一会儿,照旧被吐到地上,并再次喂服。可怜的小计,短短二十天,从高大魁梧,到形容枯槁,他很倔强,不愿躺在床上等死,总是力所能及做些事情。
  所有人都自觉发动起来,壮壮改装起一台半自动医护推车,很用心地做了各方面精细化处理,蒋画南画出模型图并更新出诸多改进,他们合力将它完成。
  每天,孩子们轮流推着小计,安静的分散在四周陪伴着他。清晨带他去花园看日出,傍晚带他去海边看落潮,他们以这种微妙的方式,含蓄表达着对好友的关切和敬重。这些见惯死亡的少年英雄,已不再轻易被岁月侵染心神。
  我只是长久立于窗前,远远的望着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坚毅哀伤的双眸。
  他还这么年轻,即将走向衰亡,虽与朋友们强颜欢笑,表示自己全不在乎,然而在我的视野里,是他孑然一身时的对镜自怜,痛恨自己命运多舛。这一切,来得太快,快的甚至来不及回首,幸而他天生的乐观顽强,依然相信明天,相信自己会是那个辛运的人。
  纵使泪腺早已枯竭,强大的精神力,必然同绝望的恐惧,抵抗到底。
  剩下的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们最终都得面临小计的处境。
  我能做些什么,我得做些什么,怎样才是爱,淡若如初情若如故?
  我不再喝酒,每日晚上都会坐在书桌前写上几小时,满几页纸,向后靠倒,双手扣着舒缓头部,稍稍沉思下,再继续坐直接着写。
  我碎片化写下自己在这里的遭遇,和孩子们每点每滴的欢乐时光,我们之间生成的浓浓亲情,多希望上天保佑他们化险为夷一生无忧…
  就这样我还是睡不着,干脆完整记录下这里发生过的所有故事,逐步整理成集,我要将这些著书立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他日能被有缘人看到,感慨患难中的真情,并破解掉病毒。
  小计越来越虚弱了,他的生命之烛即将燃尽。
  小高每天都守护在他身旁,不嫌弃他重病下的脏和丑,给他念泰戈尔的诗,为他读余华的《活着》,小计抚摸着她的长发,一再叮嘱她以后要好好爱自己,她抱起他,她可以抱起他了,两人哭成一团。
  死不足惧,唯爱长久,我亦情不自禁上前抱住他们,孩子们也聚拢来结环抱成团,最中心的二人停止了抽泣,屋内安谧平和。
  当晚,我继续完成作品,受白天的影响,情绪较差,好在奋笔如飞,眼看着即将完稿。
  夜深人静,这些天过度积累的疲倦,促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困意,不知不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很快进入梦中,好一阵恍惚后睁开双眼,四周怎地如此熟悉,不,应该用离谱来形容。
  我从上个梦里入眠,自这个梦里醒来,此梦境中的一切状态,竟然和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这次,我看到了什么…
  昏黄烛光下,在我刚翻过的新纸面上,凸起一竖列闪着金光的楷书字体,周边散着淡淡的驼色薄烟,
  救人于厄,仁者有乎,剜心炖服,药到病除。
  呵呵,正愁束手无策,神谕就传达到。
  什什什么,要剜心…
  字迹很快消失,纸面上又凸显一横列闪着红光的隶书字体,这回,边沿散着黑色薄烟。
  还是十六个字,却更如晴天霹雳,好个丧心病狂的无良符咒。
  以命相抵,方得大义,若果行此,即入阿鼻。
  太残酷的旨意,一出手就是如此诀别,令人痛不欲生。
  ,将这里变成地狱,如今,为了实现拯救,我必须代替他们去承受这种远胜之前的苦楚?
  我从梦中惊醒,依然坐在书桌前…
  在我的记忆中,有这么个印象。小时候,往往在入睡后,就轻松进入梦境,遇到美好的,一觉做到天亮,遇到可怕的,轻易被杀死,之后,会自然而然转换到下个梦境,或是直接跳回现实中。
  那时的睡眠质量实在太好,现在回想起简直羡慕妒忌恨,而今的我,经常失眠,就算偶尔睡的沉,多数时也无梦可做。
  这趟因先回忆起父亲而引发的连环梦境,实属罕见,似乎在引导着什么。
  好吧,为了更好的理解,给它们归个类。
  在真切的现实生活中,为初始状态。进入梦乡,为第一梦境状态。在梦中被杀死,继续转换至下一个梦,也就是第一梦境状态的顺延,称为第二梦境状态。在任意梦境状态中真实惊醒,为直接跳回初始状态,在任意梦境状态中自然睡醒,为回复到初始状态,梦境的内容,为剧本。
  我还记得,最高一次记录,可能在一晚上做了四次梦,起码有三次在不同梦境中被杀死。每度濒临绝境,我都恨不得立马跳回初始状态,不愿再经历心理上的惊骇折磨。
  可惜,当时的我,还无法掌控这种状态转换的力量,只得身不由己跟着潜意识的节奏走。
  到了一定年纪,在梦里经历的越多,经验随之越丰富,我对控制这种状态转换的能力大幅增强。
  我可以强行在噩梦中提高被杀死时的恐惧感将自己惊醒跳回初始状态,也可以加大与自身潜意识的抗争力度,强制让噩梦烂尾并顺延至下个梦境,如果剧本不符合我的要求,我甚至可以干扰潜意识让它继续转换梦境,直至满意。
  造梦系统的制定者,是潜意识,而这种能在梦境中凌驾于它的能量,是我日益强大的主观意识。
  有一点要注意,我无法干涉剧情,这是造梦系统的游戏规则。
  当然,这一切,仅限于梦境,而非初始状态。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那次直面死亡的瞬间,在爱与恨的强烈感召下,这种能力突破了造梦系统的规则界限。
  张崖武的刺杀无法成功,只因关键时刻我的主观意识被完全激发并整个压制住潜意识:在梦里,我虽然无法控制剧情走向,但是,出于对孩子的疼爱与保护,对他们可能遭受危难或是死亡的不甘,这一次,他不准伤害到我。
  于是,张崖武的偷袭被梦境系统判定为无效,我安然无恙。
  小计的病,回天乏术,我只能默默祈祷,并期待奇迹发生。随后,狠下心确定了计划,写完这本书后,即运用主观意识,将这个梦强行烂尾并逃离,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心不念不烦,情不深自忘。
  离奇的是,每当我稍稍动起此念头时,主观意识便会动摇坍塌,并放弃对潜意识的控制影响。
  原来是它,舍不得抛弃这些孩子们。
  主观意识与我产生了分歧,用感应明确表达了态度:为救孩子,它不惜破坏规则使我无敌,放弃孩子,它会对我彻底失望并不再相助。
  没有它的帮助,我根本无法逃离这个魇梦,原先它曾如此美好,如今却让我魂不守舍。
  潜意识赢得了主动。它将我带入梦中梦,让我见识了那俩条偈语,这是它刚刚修订完善的游戏规则,任一一条,都是对我智情的考验。
  这特么就是潜意识对主观意识一再过度干扰甚至随意破坏规则的不满与挑战。
  随后,它强行将我拉回之前梦境,逼迫我做出最后选择。
  前十六字,不算严重,甚至是无关痛痒。
  电光石火间,我本已盘算好了,在此梦境里剜心死去后,主观意识将恢复作用,这次,我将运用它惊醒自己跳回初始状态。
  我太疲倦了,不愿继续转换并遨游接下来的梦境。
  梦里毕竟不比现实,真也好,幻也好,不当真则最好。
  我要回到初始状态与家人在一起,感受真实的情感,而非梦中的模拟。
  要我剜出心脏给孩子炖服,他们将全部得救,从此不再被病毒困扰,没问题。
  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相继离去,我绝对受不了,主观意识更不会放过我。
  后十六字,意味深长,杀人于无形的刀。
  它对我恨之入骨,不留一丝生机,倘若我选择自我了断,即将发生的远不止之前分析的那么简单。
  一旦我剜心救娃,并实行完结后,主观意识将完全崩溃。
  “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遂,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名曰四角…”“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佛曰: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犯五逆罪者永堕此界,尽受终极之无间。”
  我将堕入广漠无边的阿鼻地狱,受尽万千煎熬,随意的一次小小折磨,都远胜过普通噩梦下的惊惧强度,在这里,每一次被杀死的感觉,都是真真正正的。强行在噩梦中提高被杀死时的恐惧感将自己惊醒跳回初始状态,回到的是阿鼻地狱,强制让噩梦烂尾并顺延至下个梦境,还是回到阿鼻地狱,如果不满意剧本,干扰潜意识让它继续转换梦境,仍是回到阿鼻地狱,今后,我所有的梦境,皆只有唯一的归途…
  阿鼻地狱。
  我再也回不到初始状态,主观意识的作用,将变得可有可无,直至解体。我永远只能在无限循环的噩梦中受尽摧残,复回到儿时在梦中的那种悲催,频繁地被一遍遍杀死,永久在噩梦中轮回,永世在阿鼻地狱里身临其境的清醒着,每个刹那,每个瞬间,都必定在无尽的悔恨中,幻想着与此梦境中的孩子及初始状态中的家人团圆重逢。
  好你个佛口蛇心的潜意识,无束无缚,着即成魔。
  为救他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我还有得选吗?无论选与不选,不都是孤苦伶仃独自承受。
  幻梦岂止是幻梦,那些孩子岂止是幻影,在记忆永不磨灭的印象之海畔沿,怎会凭空想象出无关紧要的影像。
  他们中的每一位啊,都隐匿着我不凡人生的缩影和过客。
  救下曾经的自己,获得圆满。
  救下未来的他们,获得希望。
  小计,受了这么多的苦难,要相信,破茧而出时,你将是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汉子。
  小高,为所爱的人吃尽了苦头,要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母亲,予人良善,终得福报。
  壮壮,为朋友甘愿付出利益和心血,要相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凭你的决心和毅力,必定能实现理想。
  蒋画南,为了给父母争气不断学习,要相信,不懈努力,会为你争取到远大光明的锦绣前程。
  我终于释怀,定了定神,在已完成的作品尾页写下留给他们的最后嘱托:
  孩子们,你们即将获得新生,从此不再害怕成长,未来的世界日新月异,你们要牢记携手共进。透露给你们一个对你们来说还是秘密的秘密:在每段生命伊始,即已埋下了待时而发的命题考验,因你的变化,伺机而动,不然世人命运为何不尽相同。
  我以为自己无法保护你们了,本想先行逃避,不忍伤痛别离,未曾想终究还是等来了机会。你们逐渐长大,会明白该如何面对纷扰的世界,如果孩子永远依靠大人,将永远得不到历练,我的使命结束了,我们会再相聚。
  我舍不得你们,可是只有这一个选择,我必须这么做。我救了人类的希望,你们都是未来的英雄。
  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不求能得到你们的理解或谅解,在生命大义面前,以小我换大我,用我一人,换回你们几十人,太值。
  一定要答应我,将它炖煮煨汤,每人都喝上一大碗。我将永存你们体内,渗透入精神,随时监督着你们,我们将永远结伴同行…
  我端正坐好,
  抽出墙上挂着的那把长刀,
  原来是为此刻准备。
  脱下上衣,
  揣摩比画着,
  咬牙刺入,
  哇,好痛,
  深深割开,
  接连划刀,
  一把扯掉,
  探入,还有骨头,
  好吧,我切我锯,
  逐一取走,
  再次伸手探入,
  终于摸到了,
  我将它抓牢拉出,捧入手心,感受着它的跳动,
  这是怒放的生命,从今往后,我将它转赠给我的孩子们,自此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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