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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大铜勺，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苏旷笑了笑，而后带着他走进了坊市。
坊市很热闹，如同俗世间的集市一般。叫买的叫卖的连成一片。不过所谓坊市，本来就是修真者发起的集市罢了。
苏旷跟着郝一一路走了进来，看着道路两旁连绵一片，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草棚和低矮楼阁，心中一阵感慨。
慢慢悠悠地挤过人群，突然，一阵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吸引住了他的注意。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十分熟悉！它仿佛穿过幽幽几百载的岁月迷雾，飘到了他的耳中。
不知不觉间，苏旷停住了脚步，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小五？”发现苏旷停了下来，正扭头朝一处人群聚集的摊位看去，郝一只当他是孩童心起，不愿离去，问了声后也就由着他了，“去看看吧！山上可看不到这番热闹景象！不过别乱跑，等师兄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郝一没有发觉他眼里的异样，不过两人都身穿华阳宗的弟子服侍，这里又是宗门的山脚之下，不会有不开眼的人来寻他们麻烦，因此也不当心他会遇到危险。说完，郝一便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地朝那座最高的阁楼走去了。
见他离去，苏旷稍稍稳了稳心神，而后凭借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毫不费力地挤进人群，寻着声音挤到一处摊位之前。
小摊子不大，一丈来长的破旧门板横摆在两条同样破旧的长凳上，门板之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瓶。
而坐在摊子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瘦老头。老头尖嘴猴腮，满头脏兮兮的杂白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着，身上不知何处寻来的道袍也是打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但这些，都不影响瘦老头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声音：“来一来看一看了啊！家传秘药！优惠大放送了啊！凝气吃完直接筑基，筑基吃完直接飞升了啊！吃一颗身强体壮！吃十颗长生不老！……”
围观的人群或是嬉笑，或是轻蔑，不时还跟着搭搭话，起起哄。唯独只有苏旷，却是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打了鸡血般的瘦老头，脸上的表情非哭非笑，似喜似哀。
“师傅！”
这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轻唤，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没有人生来残忍嗜杀，更没有人生来疑神疑鬼。前世的苏旷之所以踏入魔道，举世皆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瘦老头死后，那百年历经千百苦楚万般磨难的漂泊生涯硬生生灌铸而成的。
当他五百年后站在山顶，偶尔回头望望自己走过的慢慢修仙之路，却发现，除了死得十分突兀的父母，竟只有这个邋里邋遢的瘦老头，是他为数不多的安宁与温暖。
尽管，每每在被苦主找上门来时，跟着他一同遭到毒打；尽管，他总是喜欢吆五喝六地使唤自己干活，却又在夜深人静，喝得伶仃大醉时，说等他死后，要将卖假药这门手艺传承给自己，要自己发扬光大。
只是，他也死得十分突兀，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让当时茫然而又弱小的苏旷，一下子失去了大半的依靠！
直到七年后华阳国的大变，父母的逝去，更是让他从此踏上魔道，一去不回头！
仔细想来，他如此提防着郝仁，提防着郝一他们，除了担心自己被当成夺舍之人外，更多的，却是因为这个曾经为他挡过风雨的瘦老头，此时此刻，还活着！而且就在华阳宗外！
他有师傅！
又怎能再认他人为师，而不心生抗拒？
只是千般万般，他也无法前去相认，因为就算他说出前因后果，那个瘦老头也不会相信，只会将他当成想要占便宜的奸猾之辈，又或是胡言乱语的疯子。
“让开让开！都特娘的让开！”
就在苏旷愣神之际，一道道喝骂从另半圈的人群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公子，带着四五个彪形大汉挤了进来。
刚一进来，那少年公子便形象大跌地指着瘦老头破口大骂：“该死的老货！连你家爷爷也敢骗！你哪里卖的是什么仙药，分明是泻药！”
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揉揉肚子，旋即发觉这样似乎弱了先前的气势，连忙双手叉腰，继续骂道，“不要命的老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说完，也不理会又是求饶又是辩解的瘦老头，直接上前，一脚踹在了那块摆满瓶瓶罐罐的门板之上。只可惜，他只是个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瘦弱凡人，门板没踢倒，反而自己摔了一跤。
“呸！给我打！”气急败坏地爬了起来，张嘴吐了口泥，而后恶狠狠地说道。
身后几名壮汉得令，立马撸起袖子围上前去。瘦老头眼见解释无用，逃跑不得，只得熟练地蹲下抱头，咬紧牙关。
噼里啪啦一通拳脚，眼也青了，脸也肿了，瘦老头变成了胖老头。而摊位上那上百只瓶瓶罐罐，也被砸地所剩无几，碎了一地的瓷片。
坊市毕竟是修仙者所主持的，虽然不禁止凡人前来，但也不能闹出人命，不然哪怕是凝气一层修士的怒火，他们也是承受不起。
因此，感觉出了胸中那口恶气，少年公子便趾高气昂地领着几个壮汉，扬长而去。周围的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散开了。只剩下苏旷一人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依旧躺在地上，闭着眼哎呦直叫唤的“胖老头”。
“行了！别装了！他们都走了！”
苏旷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地上曾经自己的师傅，提醒道。
他当然知道对方无碍，因为前世的记忆力，每次挨完打，他都要躺两天，而这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却是睡了一觉，就又生龙活虎。
“嗯？”见自己被拆穿，瘦老头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紧张兮兮地四处望了望，随后便看见拆穿自己的，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由得大怒，“哪家的小孩，如此不知礼数？见老人家躺在地上，也不扶一下？”
苏旷也不答话，只是继续戏谑地看着他，直到对方面漏尴尬神色的时候，这才伸开右手掌。腾地一声，一团火焰升起，在他掌心不停地跳动。
“哈哈！不知道友降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瘦老头变脸的功夫堪称一绝，苏旷毫不怀疑，先前对方脸上的尴尬神色，绝对是装出来的！
不过早已恢复平静的苏旷，却是故意有些不耐烦，那模样，正仿佛一个不通世事的少年修士：“别废话了，有个大生意，做不做？”
“什么大生意？”瘦老头十分狐疑地看着他。
“华阳宗的丹药！”苏旷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这个生意大不大？”
瘦老头此刻还是凡人一个，却是行骗多年，见多识广，立马失声叫了出来，旋即发现不妥，也顾不得手上的泥土，连忙一把捂住嘴巴，小声问道：
“玉……可是玉露丹？”
……
华阳宗，膳食阁后面的山林内，那汪早已恢复如初的泉水旁。
一道将脸庞隐入帽兜之内的黑色人影，静静站立在泉水旁，仔仔细细地盯着水面。良久，只见他伸出纤细干枯的双手，十指连动，不停地在水面上勾勒，引得一道道黑色光芒扭作一团。
片刻之后，黑光散去，一道道透明的动物魂魄接二连三地从水潭里被扯了出来，接连落入黑影虚握的右手之中。
不一会儿，水里不再出现魂魄，黑影这才自言自语地开口，语气里却颇为疑惑：“血道秘法？不对！似乎还有点我魂道的痕迹！明明施展此法的人修为极弱，为何我却推演不出？真真奇哉怪也！”
正当黑影思索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竟敢擅闯华阳宗！”
紧接着，一道术法紧随其后，呼啸而至！
轰！
树木崩折，泥土翻滚，那眼泉水直接化作乌有！
郝仁飞身而至，旋即警惕的看着四周。他感觉得到，自己刚刚那一掌，并没有打中对方。
“一个小小的凝气五层的废物，也敢多管闲事？”黑影的声音如刀剑击鸣般尖锐，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死来！”
话音未落，一道暗红色指印倏忽间从郝仁的背后袭来，无声无息，却又无比的危险！
“筑基境魔修！吼！”
郝仁如临大敌，也顾不得再压制修为，张开大嘴扭头一声怒吼，生生将那筑基境一击的指印击碎。而后他身上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凝气六层！
凝气七层！
……
凝气十层！
修为波动到凝气十层便停了下来，但他身上那股凶煞的气势，却猛然间提升到筑基境修士般的威压！
“兽魂体质？哈哈哈哈！”黑影依旧没有现身，语气里却依旧是不紧不慢，“小小的南阳国里，除了那手段奇诡的弱小同道，又出现了个兽魂战体！不错！真是不错！”
见对方一口道出了自己的根底，郝仁的额头顿时冷汗直冒，心中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可哪知道，对方却是话锋一转：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过些日子，再来会会你！”
话音一落，悄无声息，那股子恐怖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
确定对方已经离去，郝仁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