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这一层，有九阶台阶。
　　她一步一步，缓缓往上走着。到最后几阶，故意放缓了脚步。
　　身后却是一片寂静，她就像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岛上没有鸟兽鱼群，只有高大的、却正在腐烂的树丛。枯黄的叶险险地坠在枝干上，没有风，自然也没有往下坠落。它们只是藕断丝连地挂在那里，等待着救世主最后的审判。
　　
　　枯黄的叶，一簇一簇堆成一整团。阴暗，森森，密不透风，连那灵动的月光都被遮挡住。
　　
　　连一只蚂蚁爬动都是唯一的活物。
　　
　　当她迈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空旷寂寥的夜中突然响起：
　　
　　“叶寄瑶。”
　　
　　宛若层层浪潮，汹涌扑向伶仃的孤岛。
　　
　　“下来。”
　　
　　她立在原地，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响起一声叹息。
　　声音轻悠悠的，脚步声也是轻轻，他似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楼层门口的信箱上，然后朝她走来。
　　
　　“叶寄瑶。”
　　
　　这一次，他的语气有几分无奈。夜风钻入楼道，窜入她的衣领口，冷得她一缩。
　　顷刻，终于听见宋星霁在身后道：
　　“对不起。”
　　
　　只这一句话，她的委屈就要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流溢出来。
　　
　　“今天……临时出了点事情，又赶上了一个应酬，手忙脚乱的，忘记给你回消息。”
　　
　　他的声音，同缥缈的酒气一同传来，清清淡淡。
　　
　　叶寄瑶没有偏过头，头顶的声控灯忽然暗了，空洞的漆黑扑面而至，一种沉寂感将她整个人裹挟。
　　黑夜，酒气，孤独。
　　
　　丝丝离离的夜风，和游离在身外的安全感。
　　垂下眼，几缕发丝垂落，她一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
　　
　　“为什么又喝酒？”
　　
　　明明应该是责问的语气，她的声音却是温和的。宋星霁从她身后望去——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丸子，身体小小的，笼在衣裙与黑暗中。她就像一只雀儿，纤小，瘦弱，温柔。
　　轻声轻语，婉转可人。
　　
　　她的皮肤极白，右耳后面有一颗小痣，刚好没被头发遮住。
　　叶寄瑶不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耳后的小痣出神。
　　
　　她还记得，他们高三谢师宴上，有人提议开瓶酒助助兴，当时的宋星霁是滴酒不沾。
　　
　　“知道要开车，怎么还喝酒呢？”
　　
　　宋星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突然道：
　　“我可以叫你瑶瑶吗？”
　　
　　叶寄瑶一愣。
　　
　　他踩在台阶上，步子很轻，没有弄亮声控灯。
　　转眼走到她面前。
　　
　　在宋星霁面前，叶寄瑶一向是乖巧顺从的。
　　
　　他眼中闪着晦涩不明的光，眸底被黑夜覆了一层薄薄的雾，像是酒气。
　　“瑶瑶。”
　　
　　男人低低出声。
　　
　　“我可以……”
　　
　　一颗心忽然一跳，连带着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是一颤栗。她猛地一抬眼，正对上宋星霁的双目。
　　
　　幽深，晦暗，漂亮。
　　
　　他垂眸，目中似有情动。
　　
　　“瑶瑶，我可以亲你吗？”
　　
　　那一声“瑶瑶”叫得小心而温柔，像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缓缓翻卷的和煦的微风。不等叶寄瑶反应，他又将头低了些。
　　凑近她。
　　
　　他的身上有栀子花的香气。
　　
　　“可以吗？”
　　
　　二人再一次这么久了，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每天上下班、约会时的勾勾手指。别说亲吻了，就连拥抱也从未有过。
　　
　　可以接吻吗？可以如其他情侣那般正常交往吗？
　　约会，牵手，拥抱，亲吻。甚至更为亲密的举动……叶寄瑶的头脑有些不清晰，她怔怔地仰着脸，借着月色，看清楚面前的男人。
　　
　　见她没有往后退，宋星霁似乎笑了笑。他身量高大，直接将她面前的东西全都挡住，叶寄瑶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走下了一层台阶。
　　宋星霁也走下来，与她站在同一层，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腰上。
　　
　　她的腰很细，很软。
　　宋星霁一揽，她便要整个人扑在对方胸膛前。
　　
　　只是这一个动作，她就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叶寄瑶咬了咬唇，感觉他又收紧了些手臂，自己整个人贴向他。
　　能听到他的呼吸。
　　
　　感受他的心跳，他的气息，他身上的暖意。
　　
　　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她的碎发，眼中淬着星子，一俯身。
　　
　　“唔……”
　　
　　叶寄瑶紧张地想往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揽住。她的腰倒在男人手掌中，软得像一滩水。
　　柔软的胸前撞上他结实的胸膛。
　　
　　宋星霁的呼吸很轻，很柔，带着一道温热的风。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叶寄瑶的眼皮轻轻一跳，她无措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楼道口。
　　好像有一颗流星划过，落在了她心上。
　　
　　整个嘴唇被他压住，像是两片花瓣贴合。小心的，温柔的，细致的，连那溶溶酒意也变成了甜美的花蜜。她却像那纹丝不动的树干，愣愣地伫立在一片被雨水淋湿的春夜中。
　　
　　她没有接过吻。
　　
　　她很笨，根本不会回应。不会回应宋星霁的拥抱，不会将手如两条枝蔓般缠绕在对方脖颈上，不会按住他的后脑勺，不会柔软地吐息。任由着宋星霁轻咬她的唇角，将她整个身子抵在墙边。
　　
　　叶寄瑶僵硬的双手被对方抓住，按在墙面上。
　　力道一点点被他抽走，不得动弹。
　　
　　他的嘴唇很软，还有些凉，甜丝丝的，像是春雨落下来半湿不湿的稻田。
　　她就像是翅膀沾了雾水的蝴蝶。
　　
　　坠坠的，飞不起来。
　　
　　无法去直面春日的拥簇，在一束光打落的时候，忽然觉得刺眼。
　　
　　她下意识地想躲，可唇齿方偏移一寸，他又追赶了上来。呼吸停留在春的裙角，对方轻轻压住她的身体，突然，低低地笑了笑。
　　
　　“叶寄瑶。”
　　
　　此情此景，他还能完整地、不带喘.息地喊出她的名字。
　　
　　“嗯？”
　　
　　她呆呆地，吐出一个简单的单音。
　　
　　对方噗嗤一笑，手掌抚上她滚烫的面颊，看着她面上的羞涩与局促，情不自禁道：
　　“瑶瑶，你好乖啊。”
　　
　　她真的很乖。
　　不会接吻，也不会撒娇。
　　
　　听了这话，叶寄瑶的耳根愈发烫，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不知过了多久，宋星霁终于松开她的手。夜色里，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看了一眼她红彤彤的脸蛋，男人又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跟高中时候一模一样。”
　　这么容易脸红。
　　
　　叶寄瑶一愣，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时间竟犯了结巴。
　　“你高中……记得我？”
　　
　　高中的她与宋星霁，可是云泥之别。
　　他与同样骄傲的、宛若白天鹅般的蒋惜是一路人，而自己连丑小鸭都不是。
　　
　　谁知，听了这句话，对方却垂下眼眸。他的神色微微动了动，轻轻咬出两个字：
　　“记得。”
　　
　　叶寄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的眸光湿湿的，亮亮的，像一只温顺的小鹿，眸光干净而纯粹。
　　一片湿润的森林，倒映在她柔软的双眸中。
　　
　　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欣喜的光芒，看得宋星霁不由得一愣。
　　
　　“叶寄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想……亲你。”
　　
　　他的吻又突然袭来，这一回，她整个身体被对方彻底按在墙上。对方捧着她的脸颊，雾蒙蒙的酒意就从他唇齿间逸出。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他亲吻得十分认真投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头顶的声控灯。
　　没有响动，可她明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把那盏灯震亮了。
　　
　　唇齿间的气息被人掠夺去，她的脸往后仰了仰，后脑勺突然被人扶住。
　　宋星霁几乎是在她的唇角边吐息：
　　“小心撞到。”
　　
　　“噢……嗯……”
　　
　　回应声细若蚊鸣。
　　要么是抬头望向那盏灯，要么是低垂着眼不敢看他。她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呆滞地站在那里。
　　
　　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见状，宋星霁眼中似乎有了笑意。
　　“是初吻吗？”
　　
　　叶寄瑶如实地点了点头。
　　
　　他低低笑了一声。
　　
　　“怪不得，笨笨的。”
　　
　　什么意思？
　　叶寄瑶终于抬眼，嗔怒地看着他。
　　
　　就在她抬手准备扯他衣服的时候，男人又笑出声，“嗯，也很可爱。”
　　
　　后两个字他咬得很轻很轻，像是突然闯入春夜的一丝雨，润物无声地滴落在她的心田上。
　　
　　很可爱……吗？
　　有蒋惜可爱吗？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叶寄瑶又想起女孩身上的蝴蝶。张扬恣意的蝴蝶纹身，在大海边随着海浪翩翩起舞，粼粼日光荡漾在她的眼眸中——蒋惜并不是那种腼腆羞涩的女孩，她热情，她奔放，她让高中时候的宋星霁迷得不成样子。
　　
　　她想，宋星霁肯定是醉了。
　　人在酒醉后，总容易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就比如现在，宋星霁要教她接吻。
　　
　　教她搂住他的脖颈，教她直视他的目光、对着他笑。此情此景，叶寄瑶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很龌龊的词：
　　调.教。
　　
　　他的手抚过她软得像水一样的腰身。
　　
　　漆黑的楼道里，夜色幽暗得看不到尽头。
　　她的身体一抖，紧张得连手指都蜷了蜷。对方先是一点点，如啄木鸟般轻啄了几下她的嘴唇，而后再度探入。
　　
　　“唔……”
　　
　　她紧张得搂紧了对方的脖颈。
　　
　　两个人的呼吸一下子凑近，鼻梁也紧贴在一起。荷尔蒙与酒精的效用在此刻到达了顶点，黑夜里，叶寄瑶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左手一点点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而右手一寸寸沿着腰身……
　　
　　就在他的手即将落在她胸上的那一瞬，叶寄瑶的后背猛然一僵，几乎是不经思考地把他的右手推开：
　　“等……等等！”
　　
　　啪嗒一下，声控灯忽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