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人撑着伞，步入风雪。从此归来，不是少年。
　　他是一个死士，麻木不仁的死士。
　　踪色深邃的眸子如同金丝楠木一般，布满着零星的金丝状，明暗交杂，眼底便是深渊。
　　江瞰的在眼尾的睫毛生的要长一些，衬的人又多了几分戾气。眉峰向上挑着，眉角如同斧子劈出来的，嗯鹅毛大雪从天空洒下，小巷子很昏暗，哪怕是晴天白日，光线也如同夜晚一般。黑色的靴子踏着雪啊温釜浩在京城门口等着江瞰，二人牵着马，走过城门，门口的守门将认出温釜浩，躬身向二人示意，二人始终没有说话，仿佛这个世界都寂静了。皑皑白雪中，他们屏蔽了万物的声音。偶尔能听见一丝风雪呼啸之声，很是寂寥。
　　江瞰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世间的不公，哪怕他经历的是最昏暗的底层，哪怕这一路上坎坷而行，跌宕起伏。
　　毕竟，死士不配拥有感情。
　　江瞰从小被顾晓寒养在温釜浩身边，又比温釜浩最小的孩子温无行还年幼，时间一久，温釜浩生出对孙子的感情，听闻江瞰要去瑷珲，特此送行。
　　“北域苦寒，孩子，你要多保重。”温釜浩说道。他与江瞰并肩而行，两匹马在他们的身侧，将二人包围起来。雪很深，听不到马蹄铁的哒哒声。
　　江瞰没有回答温釜浩，面无表情的继续在风雪中走着。这缕孤魂生于天地的傲然，承载着风雪的傲骨，中间有着铁的脊梁。
　　江瞰走路很爷们儿，又不像寻常莽夫一样粗俗，举手投足间又有着几分文人的风雅。只要你别看他的眼睛。
　　温釜浩老了，刚出城门时，他的背还是挺直的，走着走着就弯了腰。
　　“大人身体不好，早些回吧。”江瞰的乌纱帽上落了雪，当中镶嵌着的豹纹石和他的眼睛很像，映着金光。
　　“你的性格还是这样倔，什么时候能改改呀？”温釜浩微微笑着，他眯着眼，眼角的鱼尾纹一层一层，如重岩叠嶂般的堆积着。
　　“大人，此生怕是改不了了。”江瞰回答道，他还是看着前方，纵然是一片未知。
　　“江瞰天生反骨，怕是难在大人身旁尽孝，还望大人宽恕。”
　　温釜浩右手牵着缰绳，所以说抚上了江瞰的背，轻轻拍着。“孩子，瑷珲太冷，这是我妻亲手做的护膝，好好穿着，别冻坏了。”
　　“大人，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江瞰问道。
　　“你一问，那便是有的。长思己过，闲谈也好，议事也罢，莫论他人是非。能受苦，乃为志士，敬君子方显有德，怕小人不算无能。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让三分，不能心平气和。欲退步，先思进步。若放手，先虑着手。凡做是应留有余部，持黄金为珍贵。之安各方值千金，是临头三思为妙，怒上心，忍让非是最高。切勿贪意外之财，知足人心常乐。千言万语归为一句，望吾儿平安归来。”
　　温釜浩说出了最后一句，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江瞰受教了。”平静如水的面上，不知底下是否波涛汹涌？
　　“孩子，瑷珲督军不是这么好当的。顾晓寒既然决定让你去，一来是为了磨练你，二来是希望你能铲除异己，只希望你多多保重。”
　　两个人走到了一处亭子，暂时进去避一避雪。一时间就相对无言。
　　“大人，我走了。莫要再送了。”江瞰牵着马，走进了风雪之中。
　　临了，江瞰回过身，向温釜浩作了一个长揖，“大人，珍重。”这便翻身，上马，疾驰。向北方奔驰。
　　温釜浩慢慢的走出亭子，在风雪中站着。站了许久，久到，当他再次回过神来，对发现鞋子已被融化的雪，冻在了地上他狠狠抬脚，却将鞋面扯破了，好在终于将脚从地面上拔起来。毕竟年纪大了，他缓缓的上马，架着马慢悠悠的像上京城内走去。
　　身旁的雪反射出一道亮光，远处的城楼上，顾晓寒拿着千里眼，目睹了这场别离。
　　见到温釜浩回城，她缓缓将千里眼放下，对高刑说，“我记得梁煜的长姐，溧阳长公主明年八要回京了吧？”
　　“正是。”高刑说道。
　　顾晓寒点了点头，主仆二人下了城楼。
　　后生，倘若你将来有机会到这上京城来，记得去城外200里的凉亭看看，在风雪中，那里有一场别离。一场没有感情碰撞的别离。
　　温釜浩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几根银丝赫然躺在掌中。他想起了自己灰白的头发，罢了，全当是，朝如青丝，暮成雪。
　　多年之后，江瞰将快会牢记着，世界上有一个曾深爱他的老头，他们在凉亭离别时，老人的头发早已花白，腰也很难直起来了。这个老人曾给了他祖父一般的温暖，终究老人也走了。一切的过往，好像是一场骗局，一切的温暖，仿佛只是该死的文人为了映衬结尾的悲剧而写出来的桥段，他还是那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只是他不知道，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是不会记得这一场别离的。
　　人生就像一场戏，戏落幕了，人也该死了。
　　温釜浩从给他的那些模糊不清的感情，正是因为执着，才变得深刻。
　　这个老人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棋子。
　　寒风料峭中，眼泪也将凝成冰。
　　温釜浩多希望这个孩子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但他也只能看着，江瞰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渊。他不希望那个孩子接触到了一丝的，炽热的希望，紧接着就要承受幻灭的痛，今日的那声“吾儿”也是温釜浩自己万万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