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姬太妃座回原来的位置，将盖碗茶盏端起来。顾晓寒在一旁聆听。点燃的沉香馝馞在空气中。姬太妃开口。“那是我第一次见莫忆的母亲。其实也算不上是第一次。之前我还见过她很多面。只是没有交谈过罢了。这偌大的京城，大的连北都找不着。又有哪一个女子愿意来这呢。可是她每个季节都来。是在寻找什么人。我问她，你何苦来哉？北域莫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虽不是天家人，却也谈得上是呼风唤雨了。我问她，你可是在寻什么人？她说，她以后不会再来了。人，她寻到了，她寻的人，怀中抱着别家的小姐。我对她说，这天下的男子。心中都是些花花肠子。爱着你的时候要死要活。当真正得到你的时候，就转眼不认人。将真心错付在一个薄情郎身上，你何苦怨哉。她说，凡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人，必有人之五常，其中一常，便是情爱。我道，为何要在意那些须臾爱恨？这天下富有名山大川。大泽小泉。何处无芳草。何须单恋一人。她笑了。笑的很好看。风从她的面颊吹过。百花映衬着她的脸庞。却带着些许哀艳。她说，如今方能醒悟。如今想起那些年你浓我浓。将赌书泼茶的日子放在心上。足矣。”她喝了一口茶。
　　垂下眼睛。轻叹一声。接着说道，“那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甚至连每一根头发都粘上了昆仑山的灵气。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贵气。”姬太妃拿起一个瓷瓶，
　　“当年莫忆的母亲将这个瓶子送给我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他的样子。这是一件很贵重的物品。但她拿起来的时候，确是那般轻盈灵动。没有丝毫财大气粗的感觉。她不是那种传统的大家闺秀。更不是小家碧玉。她更像是，来自昆仑山的一只鹿。一只小鹿。轻巧灵动。眼眸清澈。无时无刻都荡漾着水光。当你在凝视她的眼睛的时候，你就感觉你在看生于苦寒之地的冰湖。是那样的澄澈清亮。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抛下她。”
　　她抚摸着怀里的狸猫。转头看向窗外。您是那碧蓝的天空。天风是那样的柔。风那样的柔。那一个喜欢穿湖蓝色衣裳的女子。带着蓝色冰种翡翠簪子。站在那绿肥红瘦的海棠树下。
　　我又看见她了。姬太妃心里想。
　　“我多少次在想，那个男人大抵是失了智，他配不上她的深情。那个女子真的是太好了。太好，太好了。好到老天爷都嫉妒她。”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从不是一句虚言。
　　姬太妃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中只有恨的人。永远不会对别人产生丝毫感情。心中只有皇图霸业。
　　挺有复仇。从小到大，她的世界一直是黑白色的。所以她本能的敌视周围的一切事物。直到那个女人出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虽然当时她一直欺骗自己说我说这个女人挡了我的路。我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中确实有了一个人。一个她希望能够平安喜乐。顺顺当当活下去的人。
　　尘封了许多年的往事。如今提起来。依旧是撕心裂肺。好似有一把小刀。正一点一点剜着二人心头的肉。
　　“或者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姬太妃仰起头。将眼睛又增大了一些。从谈话开始到现在。脸上终于出现了与忧伤不同的色调。好似一束光，砸在了她的身上，他慢慢的直起身。十分坚定地说。
　　“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用最坚定的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却没人能反驳她。也没人会反驳她。
　　“我很明确的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更不是所谓的姐妹之情。而是我爱她。”
　　顾晓寒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姿势。依旧是那副慵懒品茶的模样。不过从周围的气息上能感觉到一种明显的侧耳恭听之感。神情也变得庄重了几分。
　　“我，先帝的后妃。自始至终。爱着一个女子。从未改变。”
　　姬太妃说着，一滴清澈的泪，叔从他眼角流下。划过了面颊。
　　有些话，当时不说。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纵然如今说上千遍万遍。可真正想让她听到的那个人。确实再也听不到了。
　　云鬟化作银丝散，镜中红颜已迟暮。
　　姬太妃拿着铜镜。摸着自己的鬓角。
　　“我真是老了。连鬓角都已经花白了。”
　　“话哪能这么说啊。”
　　“真的是老啦。再过几年，就可以下去陪她了。”
　　“您才四十多岁。以后的路还很长。斯人已去。与其折磨自己。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这债，一笔一笔讨回。”
　　“阿寒。”姬太妃柔声说道。如今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取而代之的是慈祥。和善的面目。时间磨平了棱角。在眼角上也刻下了皱纹。
　　姬太妃真正的感觉到她老了。声音都不如年轻是好听了。身子骨有不如年轻时爽朗了。
　　失去了许多活力。
　　生命力如同抽丝一般。随着呼吸消逝。
　　难道是我的错觉？她心里想。
　　“你们的路还很长。但不会有我了。你和忆儿，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我时常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迟暮老人。幼年的经历让我太累。我真的好累呀！休息一下。想好睡一觉。也许这一睡，就是永远。”
　　姬太妃的声音开始发抖。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姬家平妻的淫威下，活的很艰难。那时我养一只狗，被人活活砸死了。我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却护不了他。他真傻啊。那么小的一只狗。居然还想保护我。最终却落得个这么下场。我摸着满身是血的她。狗的天灵盖被砸的稀碎。是用锤子一锤，一锤，又一锤，生生的砸出来的。他不是一锤子就死的，所以大抵很痛苦罢。我看他一只眼球突出来。脑浆从鼻子里流出来。嘴边的舌头吐出来，殷红殷红的染了血。杀他的人不是我，但我如今还能将那场景描绘出来。每到夜深人静时，我就会一个人，徘徊，走到他死的地方。静静站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他躺在血泊里的画面。我如今还记得每一个血迹的形状。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每天心里都想到这个事情。怎么不累。而这一切都是拜姬家人所赐。”
　　良久。二人都没有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说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笑话。真是个笑话！难道还能说，你是个好人。没有做过什么大凶大恶的事情。佛祖会保佑你的。可是当我们站在一片血泊之中的时候，凡是对我好的，跟我亲近的人。都连累受伤的时候。佛祖保佑你了没有？
　　从此不信神来不信佛，因知这世间痛苦。有过撕心裂肺。镂肌铭骨，故不信神佛。
　　我只信我自己。
　　既然这世间神佛无眼，那我不妨大开杀戒。将所有负我，叛我的人通通杀绝。咱这天下无人主持公道。我便还我自己一个公道。还公道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以命来偿。一命抵一命，太轻松了。家亡血史，痛在我心，以100条命来抵一命。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顾晓寒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
　　“其实，杜氏死后我才发现。是他不放过我。不是他们不放过我。我们自己不放过自己。”
　　顾晓寒使劲闭了闭眼。
　　“不过这样也好。”
　　她睁开眼。丝不掩饰眼中的杀气，
　　倘若此时有人直视她的眼睛。一定会吓得浑身颤栗。
　　“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你说的对。”姬太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