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拔剑回剑

　　一个月下来，除了杨坏，每个人都有被罚不吃晚饭的经历。时间久了，大家心里难免膈应，憋了一股气。于是这天的混战，鬼使神差，六人几乎都有意无意的将目标瞄准了杨坏。
　　杨坏起初并未察觉异样，直到六人同时对他出手。田妞突然在背后抱住杨坏的腰腹，赌上年纪轻轻就积攒的百十斤肉，李哲则趁机使出杀手锏直勾拳在前，启东瞄准时机踢腿左踹，乾朔则从右翼猛冲直撞而来，朴秀妍眼疾手快俯身一个扫荡腿出去，林之鸟一个上窜腾空一两丈以泰山压顶之势而下，上下左右前后六路封锁，看似避无可避。
　　场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众宗门弟子，此刻正对着场内七人指指点点。罗进修第三代弟子孙璟对大师兄钱虚道，“嘿，大师兄，你看今天这几个小家伙谁先落败？”
　　钱虚蜡黄的长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难说，难说。”他旁边的第二代大弟子武智干咳一声，开口道，“你们能否看出这小杨师弟什么路数？”
　　孙璟眯着眼，略待讥讽的说，“这不就是小孩子打群架吗？能有什么路数？”
　　武智摇头道，“未必。”
　　钱虚惊讶道，“哦？师兄有何高见？”
　　武智道，“咱们都是六岁入山门，进山门之前都或多或少的受自家路数的熏陶，难免沾些家族的习气。就拿李哲来说，你们看，举手投足间，就有小李家飞刀的范式，像影子一样根深蒂固。”
　　孙璟辩驳道，“谁让她李家飞刀天下一绝呢？”
　　武智轻笑道，“孙师弟说的是，不过，就算不说李哲这种天下闻名的名门望族，你们再看启东乾朔等人，招式虽不入流但也相对固定，可是你们再瞧杨坏呢？”
　　钱虚反应极快，截口道，“动作简单直接，根本无迹可寻。”
　　武智道，“是了，这就是他的独特之处，无迹可寻。”
　　罗进修站在人群外围，静静的看着。
　　宋思良悄声道，“呀，这小杨师弟要吃苦头了。”
　　杨坏岿然不动，嘴角上扬，低声道，“正合我意。”也不见他做何等夸张动作，小腿蹬地弹跳，然后屁股一顶便轻松化解了田妞的抱腰，同时双掌拍在乾朔肩膀上，身子便借力反向在半空中横移，让李哲启东林之鸟和朴秀妍皆扑了空。杨坏堪堪从启东头顶掠过，稳稳着地。
　　六人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被他轻松化解了。于是掉头再战。
　　宋思良大吃一惊，欣慰的笑道，“不得了不得了。”
　　众弟子也是交口称赞。
　　武智露出惊奇的目光，不免对杨坏更加的期待了。
　　晚上除却李哲剩下六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林之鸟数落杨坏道，“杨坏啊杨坏，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人家李哲好歹是个淑女，你也下手忒很了。”
　　启东也道，“太伤人了，同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朴秀妍吐槽道，“杨坏，你就不能输一次吗？哪怕一次，让我们也找点心理平衡啊？”
　　田妞却傲娇道，“我坏哥最棒啦！”
　　乾朔咋舌道，“瞧瞧，某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当杨家儿媳了。”
　　田妞双手叉腰，气呼呼道，“怎样？”
　　乾朔秒怂，“得，惹不起惹不起。”
　　杨坏平静道，“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强弱。”
　　有些人，天生是个万人迷，巧舌如簧八面玲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中的焦点。有些人，天生不是哑巴却胜似哑巴，说话不为交谈只是迫不得已而已，平时闷葫芦一个，开口即冷场。显然，杨坏属于后者。
　　饭桌上，众人面面相觑。
　　这天，轮到武智指导杨坏等七人练武。
　　武智可以说是战剑门剑术造诣最高的弟子，放眼整个宗山派也能挤进前三去。武智平时最寡言少语，只专注于练剑，无论吃饭睡觉，剑不离手，几乎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战剑门师兄弟都好称他为剑智。
　　杨坏等七人来到演武场的时候，武智早已等候多时。
　　杨坏等人顿觉脸颊发烫，竟然让鼎鼎大名的战剑门第一剑客剑智等候，早听闻此人授剑除却罗门主外最为严格，不觉擦冷汗。
　　剑智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说，“拔出你们的剑。”
　　众人依言拔剑，蹭蹭剑柄出剑鞘。
　　剑智冷冷道，“剑回。”
　　于是众人又把剑插入剑鞘中。
　　剑智又道，“拔剑。”
　　众人有些疑惑，又不敢问，互相看了一眼，依言拔剑。
　　剑智冷冷道，“剑回。”
　　“拔剑。”
　　“剑回。”
　　……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田妞首先忍不住了，“师兄，我们为什么要重复拔剑回剑的动作？”
　　乾朔帮腔道，“是呀。这也算练剑吗？”
　　林之鸟道，“这应该不用练吧？三岁小孩子也会。”
　　朴秀妍道，“师兄，是否有所用意？不妨说道说道。”
　　剑智语气平静道，“两个势均力敌的一流剑客狭路相逢，一个先出剑，一个后出剑，谁的胜算大？”
　　田妞抢先道，“先发制人胜算大。”
　　朴秀妍接话道，“我同意田妞的说法，一流剑客，胜负往往在一招半式之间，先出剑，占据主动权，是有进攻优势的。”
　　李哲也道，“我李家飞刀讲究的也是先发制人，在对手未出鞘时出刀，无往而不利。”
　　乾朔却摇头道，“先出剑的人未必占有优势，提前暴露了自己的招式不说，被后者见招拆招，那就死得很难看了。”
　　林之鸟道，“这话说的在理。我附议。先出剑的人无非是多么玄妙的有限招式，而后出剑人的招式永远是个未知，有无限可能性。以无限对有限，赢大了。”
　　启东最没有主见了，“先出是死，后出也是死，干脆逃跑得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其投去鄙夷的目光，然后又看向杨坏。
　　杨坏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废话，“该出手时就出手。”
　　众人一阵失望。
　　剑智赞赏道，“小杨师弟说的透彻，确实如此。”
　　朴秀妍一阵头大，“这也能得到赞赏？”
　　林之鸟惊掉下巴。
　　李哲无语对苍天。
　　乾朔嘴角抽搐。
　　田妞默默的向杨坏抛媚眼，可惜杨坏总是视而不见。
　　剑智又道，“两个一流剑客狭路相逢，如果一方明知不敌，他该作何选择？”
　　田妞道，“当时是逃啦。”
　　林之鸟接着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逃命要紧。”
　　朴秀妍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选择逃命。”
　　李哲道，“认输或许还能活命，我选择忍辱负重。”
　　乾朔道，“大不了一死，跟丫拼了。”
　　启东道，“不用看我，我当然一个字，跑。有多远跑多远。”
　　杨坏却口齿清晰道，“拔剑。”
　　剑智问，“为何？”
　　“逃避，九死一生，可是剑道或许就此止步不前，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形，心魔犹在。明知不敌，依然拔剑，置死地而后生。”
　　剑智道，“何时拔剑是个性问题，但拔剑一定要有气势，最强的剑客只需拔剑一个动作，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论你遇到如何强大的敌手，永远不要放弃拔剑的念头。切记，拔剑，要有气势。所以，继续训练，拔剑！”
　　众人心中燃气一团烈火，齐刷刷的拔剑。
　　“回剑！”
　　……
　　一天下来，剑智便只教了众人拔剑回剑两个动作，临近混战，田妞突然提出，“师兄，演示一下吧。”
　　众人露出惊诧又期待的目光。
　　剑智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剑，最终点头道，“好。”
　　剑智右手慢慢伸向悬在腰间的剑柄，突然用力握住。空气中莫名涌现无尽的剑意，如密密麻麻的蛛网般把众人缠绕，无法动弹。杨坏只觉得胸口闷，悚然的危机感在心底蔓延，想要逃，远远的，可是拔不动腿。恐惧，生死攸关的恐惧，根本无法抗拒，没有拔剑对抗的勇气。
　　众师兄弟也感到了那久违的几近窒息的压迫感，纷纷驻足观望。
　　钱虚向孙璟道，“这是……剑智师兄的剑意吗？”
　　孙璟激动道，“三年了，剑智师兄终于要拔剑了。”
　　剑智手握剑柄，气势暴涨，利剑将出未出，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剑意，且听微颤的龙吟，仿佛一头野兽即将破笼而出。由不得众人不心惊不肉跳，定力稍差的启东田妞等人直接跪了，杨坏则咬牙坚持着才不让颤抖的双膝跪下。
　　拔剑！回剑！
　　剑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只看见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剑已回鞘中。
　　终于可以自由的呼吸了，随着剑回鞘，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消散，田妞等人不觉吸了口冷气，缓缓回过神来。
　　剑智走后，众人瘫坐在地上才后知后觉，议论开来。
　　田妞道，“剑智师兄到底有没有拔剑？”
　　林之鸟道，“太快了，根本没看清。”
　　启东道，“应该拔了吧？”
　　乾朔道，“什么叫应该啊？我敢肯定，拔了。”
　　李哲接话道，“确实拔了，那种窒息感，很可怕。”
　　朴秀妍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坏木然的呆站着，深深的震撼于那人那剑那风采！
　　深夜，杨坏独自站在后院闭目沉思，疏影淡月，他回想剑智拔剑回剑的情形。他面对着面前枝叶繁茂的小树苗，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仿佛在拼命压制拔剑的念头，忍无可忍，睁开眼，右手剑划出一道弧线高高的扬起，无风树叶不动。他叹口气，四周静悄悄，只有蛰虫低鸣。右手剑复斜垂向地面，他再次闭上眼睛，如此反复练习。殊不知屋顶上罗进修正远远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多年之后，宗山覆灭的前一晚，罗进修也是这样看着这位天才弟子，并在心里默默的说，“孩子，你是宗山派的未来。”他不知道，那一夜之后，世上再无宗山派。
　　翌日，剑智授课依旧是那两个动作。持续半月之后，还是那两个动作。田妞等人不免感到厌烦了，可是没有人敢出言反驳，因为剑智的资历和实力摆在那里呢。
　　这日七人混战，由剑智主持。
　　剑智语气平缓，面无表情道，“今日混战，只许拔剑出剑，多一个动作即输。开始吧。”
　　李哲等人面面相觑。
　　田妞道，“师兄，两个动作？怎么打？”
　　林之鸟嘻嘻笑道，“师兄不是开玩笑消遣我们吧？”
　　剑智一脸严肃，“没开玩笑，开打，再废话也算输。”
　　田妞和林之鸟俩人立马闭嘴。
　　七人站在演武场，显得有些滑稽，互相打量，不知所措着。
　　气氛从尴尬，不知所措，慢慢变得严肃消杀起来，尤其是不知名的邪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来，挑拨的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慢慢升腾起一股无以言状的邪火。
　　林之鸟被邪火驱动着，鞭策着，面色峥嵘，呀的一声拔剑。众人唬了一跳，以为他走火入魔了。
　　田妞不屑道，“丑死了。”
　　林之鸟瞬间破功，嘻嘻笑道，“我就试试能不能吓倒两个。”
　　“嘁！”朴秀妍不屑道，“一点气势都没有。”
　　刚才的紧张气氛算是缓和了一下。
　　接着乾朔兴奋道，“接招吧，各位！看剑！”
　　结果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一眼，乾朔失望道，“回剑！”
　　李哲颇有侠女风范的分析道，“咱们都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启东又打了退堂鼓，说道，“我看，我还是弃权好啦！”
　　田妞拦住他，“别啊，那多没意思啊。”
　　李哲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杨坏，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听说你每晚都坚持拔剑回剑训练，我想试试。”
　　杨坏冷眼看她一眼，轻声道，“好。”
　　田妞等人自动围拢到杨坏、李哲身旁，仿佛观赏一场世纪大战。
　　杨坏手握木剑，斜指地面，蓄势待发。李哲调整呼吸，拳头紧握，屏气凝神的等待着。
　　“杨坏要拔剑了。”林之鸟小声嘀咕道。
　　田妞道，“好帅哦。”
　　杨坏眼神从无欲变得凌厉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冰冷。只见他握剑的手没有动，众人却明明感受到一头猛虎即将冲出来撕破自己的喉咙，本能的反击，于是刹那间拔剑。
　　李哲后知后觉，心中诧异，“我怎么拔剑了？”
　　杨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忽然爆喝一声，做出拔剑的动作，“看剑！”
　　“哗！”众人一惊，如遭雷击，冷不丁的被恫吓一声，高度紧张的情绪突然得到释放，双腿不自觉的放松，启东直接一屁股拍到了地上。
　　可是杨坏并没有拔剑，他转身潇洒的离开。
　　朴秀妍等人回过神来，懊恼不已。
　　启东则坐在地上，苦着脸道，“我早说弃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