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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张朝阳爽约了。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见李明峰，而是先去见了王大为。王大为既是他的同乡，又是同学。他回来了，自然是要先去跟他见上一面，知会一声的。一番久别重逢之后的亲近，瞬间便抵消了他内心大半的落寞，心情也随之渐好了起来。
张朝阳的性格就是这样，敏感而又多情，总是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表面上侃侃而谈，内心却不定在想着些什么。
从王大为那儿出来，他又转身上了楼，去了周海洋的宿舍。虽然他知道他在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想去碰碰运气。果然不在，他无比失望地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告诉他自己回来之后，这才终于下了楼，朝着跟李明峰约好的地点走去。
然而非常意外地，就在他刚一踏进那家小饭馆儿的门，便一眼瞥见了李明峰旁边的桌上，正坐着的周海洋。
李明峰和周海洋也随即看到了他，二人同时起身，迎着他打起了招呼。忽然发现不对，俩人又同时扭头看向了对方，一时面面相觑。
张朝阳被这略显尴尬的一幕立时逗乐了。他哈哈一笑，快步上前分别抓住了二人的手，赶忙做了一番简短的相互介绍，这才化解了尴尬，在李明峰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之所以要先于李明峰去见周海洋，是因为在回来之前，他同时也跟他做过一个约定。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先和他碰过头之后，再去跟李明峰一起和盘托出，做下一步的打算。只不过现在，他只能暂时先放下周海洋这边，先解决李明峰嘴里的那件“要紧事”。
但此时，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
“你说你的，不耽误事儿。”
“不急，先吃饭，吃完再说。”
“边吃边说，别墨迹！嘿嘿——”张朝阳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冲李明峰做了一个鬼脸儿，故作严肃地嘴上说得狠厉，脸上却是一副谄媚的表情。
李明峰举起筷子，作势要打，张朝阳却缩着脖子，把头迎了上去。李明峰的筷子却没有落在他的头上，而是顺势夹起了一块排骨，一下戳进了张朝阳的碗里。这才一脸“凶巴巴”地说道——
“好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朝阳冲他嘿嘿一笑，一口下了肚。
“院里上周下了新通知，是关于下学年的教学计划安排的。”
“就这？咋说的？”
“还就这？！张朝阳，你的‘好日子’算是走到头了，我以后也罩不住你了。”
“啧，我就说你墨迹吧，上面到底咋说的？”
张朝阳仍旧略带不屑地半开着玩笑说道。他其实早已留意到了李明峰一脸的焦急和他言语背后流露出来的些许惆怅，只是仍不明就里，不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究竟有多么的严重。
“暑假过后，院里的安排，你们全部都要去进行校外实习。而且——”
“就这个呀？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我这不都早就‘实习’开了嘛，嘿嘿。”
“你先听我说完！”李明峰显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这个暑假，院里点名要我去招生，然后回来就去带新生。你们的校外实习，考核、学分、成绩，包括明年是否能够顺利毕业，全部都跟实习单位对接，不再安排辅导员了。明白了？”
“哦——”张朝阳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丝的紧迫感，“那，也就是说，你要去走我的‘老路’了？哈哈！”
这下，李明峰终于被他给彻底激怒了。他一摔筷子，刚要发作，却又被张朝阳一把给摁住了——
“哎哎哎，李哥李哥，开个玩笑嘛，你还真生气啊！”
“张朝阳，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了！”
“有有有！你听我说，听我说——”李明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视着他。张朝阳明白，李明峰全是在为自己着想。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双手抱在一起，拄在桌子上，终于一本正经了起来。
“李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急。这大半年，我能这么‘自由’，多亏了你一直在背后给我‘擦屁股’。”
“别说这个，你就说，这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我想——，”他瞄了一眼李明峰，嘴角微微一扬，吐出了三个字“专升本。”
李明峰还没从刚才的怒气中缓和过来，却又忽然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一阵懵昏。他轻蔑地一笑，慢慢地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一句，像是自嘲，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讽刺——
“兄弟，看来我是真的跟不上你的步伐了哈！您老，要干什么？专升本？！”
“李哥，这可不是我心血来潮，我这次回来，就是主要来跟你商量这个事儿的。”
“那你的书呢？”李明峰眼神里闪着一束光，紧紧地盯住了他。
“书，写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了……不过，这两件事也不耽误啊。”一提到这个，张朝阳显然变得有些闪烁其词。
李明峰眼神依旧犀利，满满地质疑中，瞬间划过了一丝失望。
“哦，我明白了，写不下去了，是吧？要完，是吧？”
“没有，还接着写着呢……”
张朝阳越发变得没了底气。
“呃，咱不说这个，说你招生的事吧。这个我懂啊，这里头事儿可多着呢，我得跟你好好聊聊这个——”
李明峰越发笃定了自己心里的判断。但却并没有紧紧抓住不放，因为现在要紧的，是接下来的事。
“好，那咱就先不说这个。说校外实习，这个，你准备怎么混过去？”
“……服从安排呗。”
“服从安排？哟哟！张朝阳，学会服从安排了！啧啧，不简单！”
张朝阳顿时语塞。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却也正瞥见李明峰那张越发冷峻的脸。他顿时心头一紧，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院里每年都有毕不了业的学生，你知道你的情况，该怎么办，好好想想吧。”
“大不了，我还继续回去开我的车呗。”
“嗯！好啊！那多牛X啊！小轿车一坐，大君威一开，耀武扬威，人五人六的，还真就跟个人似的了！”
李明峰彻底怒了。他猛地将面前的碗筷全都摔在了地上，“张朝阳，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终于惊动了正在一旁吃得酣畅的周海洋。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却又忽然发现哪儿不对劲，再次无比尴尬地愣在了那里。
张朝阳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他没想到，李明峰竟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他怔怔地看着一脸怒气的李明峰，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儿里，嘴唇翕动，竟至已说不出话来。
李明峰站起身，咬了咬兀自颤抖的嘴唇，他的身体也随之开始不由得颤动起来。他猛地摇了摇头，随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张朝阳，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径自出门而去。
身后，此起彼伏的人声，戛然而止。一地的玻璃陶瓷碎片，锋利处，晃动的寒光刺在脸上，内心开始止不住地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