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生

　　第二天一早，白寒白路两人先回家拿了钱来，再与白燃去找啄大夫。
　　果然生意火爆，等待的人，也不一定是人，都排成长龙。不过等不是问题，钱多钱少是问题。
　　但因为白燃是邻居，那啄大夫给足了邻居面子，说邻居价再加上活动价，两人共六十两银子。
　　白寒吸了一口寒气，这么贵的价钱。他们俩兄妹起早贪黑，天天忙碌，省吃俭用几个月，才能赚得回这钱。啄大夫几分钟就搞定的事，就要六十两银子，这是什么天理呀。
　　“小兄弟，我这可是技术活。我也不是一天二天练出来的，如果不是白燃带你们来，那我绝对是要七十两。”啄大夫见白寒还嫌贵，他这是良心价。他的良心不常拿出来，还不是因为白燃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才拿出了一点。
　　但白寒没感觉到他的良心。他只看到啄大夫尖尖的嘴巴闪着寒光，他还没彻底修成人形，但这手艺让他赚翻了。这人形到底有什么用呢，不是人形的时候，可没人说他有什么气味。白寒不想做手术，但白路却付了钱。
　　手术很简单，也很迅速。就是那鸟大夫在两人腋下每边各狠狠啄了一口，不知啄出了什么东西，他将它们吐在一旁，有徒弟忙将那些东西给拿去埋了。
　　白路带了一大包钱过来，这样一下子轻了大半。她并不觉得心痛，只是胳臂有些痛。看来还是换成银子好了，她就顺便在啄大夫那里给换了，几十两银子可轻多了。
　　虽然是有些痛，但这气味之事了结，白路是了却了现在的心头大事。白燃原本是想带他们兄妹俩去妖王那里寻个好差事的，但两人志不在此，她也就回去了。两兄妹也就回朱老伯那里，看来也是要休息几天才好。
　　朱老伯傍晚时分才回来，他满脸红通通的，看来又是喝了不少酒。走路也有些不稳，他虽喜欢喝酒，但从不贪杯。今天这样，可能在女儿家，实在太高兴了，喝多了也是难免的。
　　朱老伯回到家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兄妹俩人也没外出砍柴，也没去山上采别的，也是一顿睡，日上三竿才起。
　　朱老伯问俩人是不是生病了，二人都说没有，但还是隐瞒了那事，只说觉得疲倦，想休息。
　　朱老伯也不详细过问，不过一向很乐天的朱老伯现在不乐天了，他好像满腹心事。他亲自宰了家里那只老母鸡，炖好，又拿出酒葫芦，说是有事与他们二人说。
　　来了这里好几个月，朱老伯的日子在白寒看来，那就是神仙生活。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虽说有女儿，他只说女儿过得好，用不着他操心。他时不时的下下馆子，喝喝小酒，几盘牛肉下来，哪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白燃觉得砍柴辛苦，可他们三个人都不觉得辛苦。天天有事做，日日有钱进，想休息了就休息。即使是做事，那在清山绿水中做事，也像是休养了，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朱老伯是有什么事要说呢？不会是让他们走吧。他们兄妹俩住在这里，也没给房钱，还白吃白喝的，这些都要钱的。以前他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但朱老伯说不用给，他们来就是给他做伴来了。
　　白寒见朱老伯满脸严肃，平日话多的白路都看脸色不说话了，他也就更不多言语了。三人围坐在一起，朱老伯并没有喝酒，就说起了他的事。
　　朱老伯是这山中的一条壁虎，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家族的壁虎们都以为他能飞黄腾达。可达什么呢？还不是在这山脚下弄了这几间茅屋，又过了这几十年妖人的日子，眼看着就要走到生命尽头了，别人给他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一个月吧。
　　他昨天是回山中看望那些朋友亲戚，大多没剩几个了，年轻的都不认识他。他想当初如果选择与大家留在山中，也许过得也不错。可他那时一心想下山来，体验人间生活，虽说也逍遥自在，但一晃眼就要归西了。
　　他原本还想着晚些时日再与他们讲自己的真实情况。但昨晚回去，听说他的一位老朋友不知怎么就死了，连体内的灵丹也没了，临死前也没有与其他人交待半句，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有一长者，也替他看了一看，说他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这真是睛天霹雳，几百年修的人形，才过几十年人的生活就要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还好，他一生淡泊，只是心里有些不受用，就多喝了点儿，想现在就将自己的事情安排好。
　　他一生修炼，啥也没修出来。就这体内灵丹，也算是个宝物，他将这丹交给他们兄妹俩，如果有什么急需，可拿去卖了，也可以拿来续命，救命。其它的，他这茅屋也留给他们，但他们年轻，可以改造成好房子，那木材也都选好了。
　　他在这人世间几十年，没有成亲，这是他最后悔的事。他以为自己能修成神仙，想着一人修仙多方便，到头来，孤独一生。还好，这最后几个月里，还有他们两人相伴。
　　他年轻时很喜欢闵二娘，但那时修仙之心还没死，也就压抑自己，等到他想清楚了去找闵二娘时，她早已嫁给他人。
　　他一再嘱托二人，如果有两相情悦的人就娶了或嫁了，免得将来后悔。至于修仙什么的，到哪山就唱哪山歌。修仙的人啊，妖啊，这么多，有几个能成的？他都没见过，只听过。听过的都是无数年前的事了，还是活在当下，好好把握眼前。
　　至于银钱，他也赚一点，多少花一点儿。还有，他之前常去这附近的一个灵泉寺，多余的一点儿钱都给那寺里添香火钱了，自个儿没剩几文钱。但钱这东西，没了不行，他们年轻，还得勤快赚钱才是，老了，想赚钱也没那力气。
　　他见他们俩兄妹初为人形，根本不知世道人心。不过，他在这里活了几十年，也不敢说弄懂了世道，知晓了人心，所以这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们俩人有什么想问的，他都尽自己所知，一定会全部告知。
　　“朱老伯，您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妖的？”白路完全没想到这朱老伯竟也是个妖人，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们要攒些钱，每个月的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山中那个妖市就会开市。你们去买一贴识妖膏，贴上以后就知道谁是妖了。我许多年前买的，花了二十两银子，现在肯定不只这个价了。”
　　“这样一算，现在恐怕得要二百两了。非得买那膏药贴了才知道么，就不能用什么别的方法来学到呢？”白路想不知多久才能挣到那二百两银子，这识不识妖的也没什么大用处啊。
　　白寒也这么想，太贵了。这识出是妖又怎样，是人又怎样？他可是妖也好，人也好，一视同仁的，不都是活在这世上的么？
　　“我也不知有什么法子，但有一本书上有那些方法。说起这个，你们俩还得多读书才是，现在大字不识，以后可要你们自己去卖东西，自己算账。识字读书，不指望成为秀才，可这基本的也是要会的。我这里只有一本《论语》，你们真能读懂，也算不错。赵普堂堂宰相，半部《论语》能治天下，你们初略读了，也算是知书达礼的人。算账这事，我好歹也还能活个个把月，你们两人如此聪明，一教就会。”
　　这读书识字，俩人倒是很喜欢。朱老伯说那识妖的本师虽可以不学，但他们俩人人生才开始呢，什么都学着点好，技多不压身。可这技所费不低，他们现在也没那能力赚那么多钱，朱老伯又到处翻了翻，却找不着那书了。《论语》倒是还在。
　　“朱老伯，您做人才几十年，后不后悔修成人形？”白路问。
　　“有什么后悔的，我修成了人形时，不知几多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吃蚊子了。这几十年也过得自在，虽有遗憾，难道做妖就没有遗憾了么？做什么都有遗憾，我做人体验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值得！”朱老伯还是很肯定他的人生。
　　“朱老伯，我们是不是也只能活几十年？”白寒问。
　　“妖不同，命不同。你们年轻，命也能改，不用才开始，就想结果，总之加油努力吧。”朱老伯对自己好像是听天由命，但对年轻人，他还是鼓励。
　　朱老伯说他大概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但除了喝酒比之前多了些外，其余都好得很，没半点行将就木的意思。他干劲十足，说要在这个月里，将房子全部翻新，他们以后娶嫁都有房子住。房子可是人生第一要件。
　　他还请了村中的工匠，散工一大帮人一起来干。人多好办事，才用了十多天，这房子就焕然一新，还新增了两间，真可以用来做新房了。
　　这房子盖得快，用的都是朱老伯的钱。他说，他反正是要走的人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们以后可还长着呢，他能帮一点就是一点了。
　　他还为他们的身份考虑。对村中的人说，这两个是他的远方亲戚，家里闹灾荒，就到这里来投奔他了。
　　二十五的晚上，这房子盖得差不多了，朱老伯说带他们两个去妖市看看。
　　兄妹俩人在这山中几百年，竟不知这里还有妖市，说起来也真是惭愧。朱老伯说他以前也是同他们一样，一心一意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结果就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妖而己，修成了人形，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妖人。
　　“那妖市里只有妖，没有人的么？”白路问道。
　　“也有人的，有些像我们这样的妖人与人交往得好，也带他们去那里买些稀罕东西。像你们的皮毛，那可是人相当喜欢的，但主要是各种妖精。”朱老伯说道。
　　“朱老伯，您说那里的东西贼贵，我们只看不买行不行？”白路问
　　“不管买不买，问问总可以的吧。你们要多长点见识，了解市场行情，不要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埋头苦干，那也是不好的。”朱老伯恨不得他们去一趟妖市，就什么都知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朱老伯，那妖市是谁办的呢，谁都可以去的么？”白寒问。
　　“当然是妖王准办的啦，说是说谁都可以去，但去那里也是有危险的。”
　　“有什么危险？”白寒追问。
　　“危险么，不是钱就是命啰，我反正都不怕，你们还要不要去？我是希望你们去见识一下。”朱老伯是毫无牵挂，毫不惧怕。这两人才听说妖市，那也是好奇得很，当然很想去看看，只是担心没有钱买东西而已。
　　到了那妖市，妖山妖海，好不热闹。比他们去卖柴的那集市还要热闹百倍，这山中竟有如此多的妖，这实在是没想到的。
　　他们去问了识妖膏，二百两倒是不要，仅售一百五十俩。兄妹两苦笑了一下，其它的都不敢随便问价钱，问了都是死贵。这市场太高端，他们逛不起。
　　朱老伯笑说道：“正是这样，要常来这里。你们俩价钱都不敢问，那怎么行，这么点胆量都没有么？没有，就要练出来，多来看看，了解了也就没那么心慌了。”
　　两人又去看了那皮毛，象初次换的狐皮可以卖到一千两银子。这价钱，倒是很令他们两人心动。但他们都想留着，那是生来就有的，是母亲留给他们的唯一念想。
　　什么都不买，俩人都没兴致逛了。但朱老伯可不是这样，他兴致盎然，这个摸摸，那个问问，随便什么都能聊上半天。他很是留恋这一切，可惜他很快就看不到这一切了。为什么，他这一生这么短暂？但他漫长的几百年也就那样过了，这短短的妖人一生又有什么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