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嗯——想想还是算了。”
　　下一秒，任宋演就径自摇了摇头。
　　男人近乎大喘气的发言显然逗晕了女孩。直到任宋演低头看去时，林允儿还在圆睁双眼，不声不响地仰脸盯着他看。
　　那目光里纯粹到不加掩饰的困惑与茫然，像是一根手指头轻轻戳着男人的胸口，向他示以无声的质问。
　　任宋演毫不感到羞愧，索性改口又问：“那么，你自己想让我试试看吗？”
　　他这话又把林允儿给问住了。女孩转头回看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文档，抿了抿嘴唇就迟疑地说：“您不是说这部分有点难以进行下去吗？现在已经构思好了吗？”
　　“这个嘛，虽然还没想好，但反正目的又不是真要写完这一集的剧本，至不济，我原原本本地按照小说写上去不就行了？你忘了原著作者也是我吗？”
　　任宋演答得很随便，又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所以，你自己的决定又是什么？说说看吧。整件事最相关的人其实就是你，如果是你的选择的话，我会尊重。”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林允儿默默攥起手，眉头蹙着，嘴里却不再犹豫地说：“还是之后再说吧！”
　　“确定吗？”任宋演问。
　　“确定！”林允儿的态度变得很坚决。
　　她重新侧过身来对男人像在阐述理由，又像在自我说服地分析着：“如果导致我来到这里的理由真和您在电脑上输入的内容有关，那么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才发生这样的事情？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们目前还没发现的根本原因不是吗？在没弄清楚这点之前，我们做这样的尝试，太冒险了。”
　　任宋演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弯了下。他半靠在会议桌旁，抱起双手说：“我看你现在应该很想回去吧？不管，那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我当然想回去了。毕竟我的家还在那里，熟悉的亲人和朋友也都在那里。”林允儿并不讳言自身的真实想法，或者说她也觉得在任宋演的面前刻意遮掩这些没有意义，“可是，我现在又没到那种什么生死存亡的地步。着急归着急，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安全有保障地回去。”
　　她的神态似乎愈发坚定，正色凝眉地抬头对任宋演说：“我想在这里把一切的根源解决掉再回去！如果相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任宋演有些古怪地笑着说：“难道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吗？你的态度变化得还真快啊。明明前不久还那么在意什么自身的真相，现在的重点已经直接变成解决问题了吗？”
　　“解开题目当然也需要一步步来，我究竟算是什么……我相信这个问题我终究会知道答案的。我只是现在想通了一些事情。”林允儿听上去很轻松又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样地说，“我迟早要回到我的世界去。因为这是你们的世界，而不是我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女孩振作的话语，任宋演的眼睑不易见地垂了垂，旋即才保持着那淡淡的笑意，站直身说：“那好。总感觉也许会是个挺有趣的故事。我可以继续向你提供帮助和保守你的秘密，毕竟，在这边的世界，我确实算是你唯一的‘监护人’了。”
　　“谢谢您！”林允儿这回没再因为男人的话而腹诽，她同样站了起来，向着任宋演郑重鞠躬道谢，“其实，我更担心您这边。因为我的原因，恐怕您的工作要暂时耽搁一阵子了。”
　　“我又不是什么工作狂，也不需要应付什么老板的脾气。如果有个正当的不去工作的理由，我反而挺感激的。”男人随手按下笔记本电脑的机盖，偏头看了一眼这两天来经常见到的那颗漂亮后脑勺，“以后，暂时还不知道需要多久的一段时间，好好指教吧。”
　　“啊……是。”直起腰来的林允儿好像愣了一下，抬手把头发挽到耳后，依然一板一眼地回答，“之后，请您多多指教！”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外忽然传进了一道人声：“老师？您还在里面吗？”
　　林允儿听出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先前权俞利带她来时碰到的那位名叫“韩东执”的编辑，据她的印象，对方当时还不小心提到他还是任宋演的辅助作家兼个人助理？
　　任宋演走过去打开门，没听拿着几份文件挤进来的韩东执说话，反而先指着人问了林允儿一句：“你之前见到的那个韩作家，像他还是像我？”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林允儿的视线在任宋演和满头雾水的韩东执之间犹豫地来回扫视，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任宋演皱了皱眉头，终于看向身边的韩东执，接过他手上的那些文件，三下五除二地确认好签完字，把纸和笔往自家助理怀里一塞，转手又把人给推出去了。
　　“哎……老师！”
　　“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倒没有……只是，您现在……”
　　“那就别烦我了。你平时工作很清闲吗？”
　　被阻之门外的韩东执呆了呆，他欲言又止地瞅着那紧闭的会议室门，最后只能带着满头雾水转身离去。
　　“那个……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东执他的嘴巴很牢。即便看到了什么也不会去外面乱说话。”
　　“不是，我是说，您为了我……这样对待自己的助理，没关系吗？”林允儿挺忐忑地说。
　　走回来坐下的任宋演看看她，随口解释说：“东执算是我的半个晚辈。他父亲以前是我最早的担当编辑，后来他父亲退休了，他刚好大学毕业，我就把他调来了自己身边。”
　　“所以，”林允儿生出了好奇心，“您和他也算是至亲？”
　　“说是朋友不太准确，更像家人的关系吧。那小子从小就对文学很感兴趣，我刚刚当作家那会儿，他就经常跟在父亲屁股后面来出版社晃悠。我和他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任宋演说。
　　听他这么一说，林允儿就完全会意了。她其实很能理解那种既不算朋友又不算亲人的长期相处状态。在娱乐公司里的很多练习生彼此间往往就是这样，所以长大以后如果还有来往的话，关系也比普通的朋友要亲近得多。
　　“对了，刚刚您为什么会问到我关于韩作家的事情？”
　　“我在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什么？”
　　“你前面不是说到自己其实对于那个韩作家本身就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吗？我想了想，好像大概知道原因了。”
　　林允儿立刻来了精神，忙问：“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没有写韩作家的样子和名字。”
　　“什么？”
　　“听不懂吗？虽然你心里可能现在还不太愿意承认，但你也知道，那个世界，你所存在的那个世界，其实是源自我笔下的作品。也就是说，有关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可能是出自我的设定。既然如此，那么里面的人，他们的姓名、长相，包括性格，会不会都是来自于我？”
　　林允儿略微怔然。
　　她实际上听懂了任宋演的意思，因此才会失神。
　　对……经过任宋演的说明，她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会总感觉那个韩作家的名字奇怪、为什么会感觉对方的长相奇怪。
　　这一切都是因为，任宋演的设定。
　　“我当时写那段剧情的想法，我自己现在也想不太起来了，但我大概能猜得到过程。在《StarWorld》里面，那个韩作家尽管有出场，但基本都是侧面描写，因为是以后也不会再露面的配角，我就没有给他取名字，当然，连详细的外貌描写也没有。所以你才会有那样的感觉。”
　　“因为，您没有写？”
　　林允儿轻轻打断了任宋演的话，转过头向他看来。她的神态并没有显得多么恍然大悟，反倒隐约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这个反应让男人再度稍稍垂下了眼，然后才有惯有的平静口吻说：“对。因为我没有写。所以当时也许是因为异常已经在你身上体现的缘故，你不是说很早以前那些什么小黑点就已经出现了吗？可能就是因为你和其他人的不同，所以你发现了其他所有人都没发现的事情……那个韩作家并不是名字和长相奇怪，而是他按理来说根本就没有名字和具体的相貌。”
　　“所以……”林允儿低下头把玩起了手指，口中呢喃，“您的话没错，我的世界，我所存在的那个世界，真的只是您所写的一本书而已。”
　　她的脑中好像在不断闪回她过去在停车场里和金敏珍的那段对话，以及记起了那个时候走进那间会议室时，她被引见着和剧组主创人员们的场景。
　　那道戴着口罩安静坐在座位上面的身影，那道背对着她在电脑前工作的身影，还有那道转过身来把电脑转向她的身影……在这一刻，记忆的画面似乎陡然清晰起来。
　　那所有的场景当中，那人的脸上分明就是黑洞一般，不具备着任何面目。
　　林允儿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起，尽管这些她所幻想出来的画面相当惊悚，但她内心更深刻地却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冰冷，正在渗透着她的全身上下……
　　“呀。”
　　突然，一道声音如同将她惊醒。
　　她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任宋演拿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刚要劝慰她两句，猝不及防间却看见了女孩的双眼。
　　那双向来澄澈明亮的眸子，不知何时眼圈居然泛红了起来。
　　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咽回嘴边的话。他转而佯装皱眉说：“这样就害怕了吗？”
　　林允儿被他这一说也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低着头不说话。
　　“不用怕。”
　　耳边传来的那道男声忽地像是温柔了许多，引得女孩重新抬起脸来。
　　她只见眼前坐着的这道颀长身影把头转开，目光看着别处，嘴里却在轻轻地说：“眼泪应该是温热的吧？那就行了。你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人，和我还有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不管是这里还是那个世界，不都有我在吗？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