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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在北流村长大的沐北还是第一次离开村子。
大多数的人之所以选择在十六岁左右觉醒灵脉，一方面是因为若太早觉醒灵脉，人的身体强度往往无法支撑灵力在体内的肆虐，使经脉受损；另一方面灵脉觉醒后需要持续修炼来保证体内灵力充盈，不至于刚点上灯就油尽灯枯，因此需要有专门的修炼指导，若是生长在大的门派宗族，自然是不乏修炼资源，但若是类似沐北这种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少年，就必须要去灵体修炼学院修习了，十六岁成人，正好是出门求学游历的最好年纪。
然而类似沐北这种觉醒不了灵力的，若非先天残疾，还真是少数。
出门求学是沐北自己的想法，他不甘心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穷乡僻壤坐井观天，自从听了江北流一剑画江河的故事之后，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那个英雄梦，终于在十六岁生日那天，跟他老爹斗胆提出想要离开村子，却被他老爹拿起床头那根黑乎乎的棍子狠狠揍了一顿。
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老爹这么生气。
当天晚上，他偷偷看到他老爹盯着墙上那幅美丽女子的画像许久，潸然泪下。
第二天一早，他老爹便替他收拾好了行李，告诉他只许去落云山樱花学院修习，若是学院不收，便立马回来，别的地方一概不许去。他没有问为什么，只知道一向没正经的老爹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表情。
……
“爹，墙上为什么有个漂亮姐姐？”
“臭小子，那是你娘！”
“你不是说我娘是天上的星星吗？”
“你娘是天上的星星，不过星星也都长得不一样，她的模样你一定要记清楚，她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那为什么别人的娘不是天上的星星？我不想让她当星星。”
“臭小子，别人的娘也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只不过你娘去得比较早。”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她不喜欢我们吗？”
“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也是她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她之所以会离开，都是为了保护我们。”
“为什么保护我们就得离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娘还能回来吗？”
“不管能不能回来，她都在天上看着你。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你平凡地活着。”
……
打从他记事起，那副画像就已经挂在他老爹卧房的墙壁上了，他已经记不清第一次问起画中人是几岁时候的事情，但那画中人的模样，早已深深刻进他的脑海。
“娘！”
少年泪流满面，声音沙哑地喊出了那个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喊出的字。
他扑到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妇人怀中，肩膀抽搐，泣不成声。
这一刻，他从何处而来，是梦还是现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妇人摸了摸少年后脑，低声道：“小北，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沐北止住哭泣，抬头望了望妇人，哽咽道：“娘，你真的是娘？”
妇人嫣然一笑，“你这傻孩子，这才离家三四个月，怎得连娘都不认识了？”
沐北回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看得乐此不疲的合欢，又抬头望了一眼妇人，脸色茫然。
还不等他继续询问，一干净利落相貌不凡的中年男子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看到院门口的情景，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了些许怒容。
“你这臭小子，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学院开除了？”
妇人瞅了男子一眼，嗔道：“你呀，就不能对孩子温柔一点吗？我巴不得小北一直陪在我身边呢，去去去，赶紧烧火去，我要给小北做他最爱吃的板栗红烧肉。”
沐北愣愣地盯着眼前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真的是他爹？平日里穿着邋里邋遢，一身酒气，满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子，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如此俊逸不凡的人？若不是在自己家遇到他，他一定会以为此人是他爹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
院子里面有一张石桌，只要不是冬季，沐北跟他老爹白天吃饭都会在院子里，隔壁有一只大黄狗经常跑来蹭吃蹭喝，因为特别能拉，沐北给他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绰号——屎三锨。约莫是听到了动静，屎三锨摇着尾巴便跑了进来，跳到一只石凳上流哈喇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呃……外狗。沐北随意摸了摸它的狗头，又继续打量身边那个比画像中还要好看的妇人，妇人只是微微一笑，接着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沐北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客人，连忙介绍道：“娘，这是合欢，是院长的孙女，这次来咱们家是为了……”沐北神情一滞，忽然间有些恍惚，院长的孙女跟自己一起回来是要干嘛来着？正准备顺着记忆追本溯源，妇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回忆，微笑道：“来了就是客，小北，告诉娘想吃什么？娘一会儿亲自给你做去。”
沐北笑容灿烂，“娘做什么我都爱吃！”
妇人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做了个鬼脸，随后便向厨房走去，就跟普通的人家一样，一切都那么寻常。
坐在凳子上等着蹭饭的屎三锨大概是刚发现还有个生人，一脸警惕地盯着旁边的合欢，嘴里还不断发出示威的呜呜声，合欢也不甘示弱，竖眉瞪眼与它对视，肉嘟嘟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看上去有些滑稽。
受到了威胁的屎三锨猛然站起，正要狂吠几声以示凶猛，接着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扇到了凳子底下，气势一泻千里，瞬间认怂，哼哼唧唧地来到合欢腿边乱蹭，看得一旁的沐北心中暗骂了好几声怂包，这么没骨气的狗还是头一回见。
没多久，一夫一妇便从厨房端来了六七个菜，分别是锅烧白菜、炝山笋、炸春卷、回锅肉、西红柿蛋花汤和板栗红烧肉，还有一碟清口酸脆的腌黄瓜，竹箅上的馒头白得就像是女人的胸脯，看着就有食欲，四人一狗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屎三锨吃完了饭约莫是找地方拉屎去了，妇人收拾掉碗碟去池子里清洗，与往常脾性极不相符的中年男子端来一篮子晒干的草药安静地研磨，模样多了几分莫名的儒雅，在沐北的印象中，即便他老爹难得闲得无聊干这种正经事，旁边无论如何都要有一坛子酒的。
合欢八成是耐不住性子，跑出去找屎三锨玩耍了，院内只剩父子二人安静地坐着，气愤有些尴尬，沐北挪了挪屁股，正准备找个理由开溜，低头分拣草药的沐有乾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羚须参的根茎向来有子根母根之说，若是强行将其分开，少了母根子根则无法存活，少了子根，母根虽不至于枯萎，药性却会损失大半，呵呵，一家人呐，终归还是在一起最好。”
沐北面无表情，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
……
好不容易离开学院一趟，合欢乐得逗留，这几天的时间，沐北几乎带她逛遍了北流村附近所有的景点，有西坡遍地白花如大雪覆盖的盆地白草栏，有东坡红花铺就如火焰燃烧的山谷赤背峪，有南坡造型奇特如僧帽毗卢的山头和尚帽，有北坡鬼斧神工如婴儿倒悬的峭壁倒吊孩，让自打记事起就没怎么离开过学院的合欢兴会淋漓，不亦乐乎。
一待便是半月之久！
约莫附近所有的景点都玩遍了，合欢这才有了打道回府的兴致，拉着沐北来到老虎头山下那座红漆青瓦的破旧凉亭，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摇首叹息，老气横秋地一塌糊涂。
她毕竟只是个贪玩的孩子，做事哪里会考虑后果？之前只想着如何算计沐北，让他带着自己入梦，完全没想过怎么出来，虽然听别人说过，在梦中坠崖便会惊醒，但她再贪玩，也不至于玩命，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她可没蠢到去轻易尝试，这会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可不是正苦恼怎么离开这幻境嘛。
旁边的沐北倒是一反常态地淡定，看着合欢在自己身前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大抵是想了半天想不出法子，心急火燎，又看到沐北在一旁跟个傻子似的发愣，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怒道：“木瓜，你倒是想想办法呀，我们怎么出去？”
这段时间沐北早已习惯了“木瓜”这个称呼，也不生气，只是一脸茫然，问道：“出去？去哪儿？”
合欢目光鄙夷地看着他，道：“你说去哪儿？鬼门殿呀！难不成去你家呀？”
沐北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也没发烧呀，怎么说胡话了呢！”
合欢一把拨开他的手臂，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膝盖，瞪眼道：“臭小子，你再装？信不信本姑娘揍你？”
沐北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得抱膝直跳，哭丧着脸道：“小姑奶奶，我又哪里惹你了？下手这么重，我看你长大谁敢娶你！”
合欢抬手准备再补上一拳，沐北吓得连忙捂住裤裆，以她的身高，或许跳起来也打不到他的脸，但打他的卵却是绰绰有余。
仿佛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合欢望向沐北，试探性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沐北这回学乖了，连忙退后了两步，这才问道：“什么不记得了？合欢，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回答，合欢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跑过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喊道：“死木瓜，臭木瓜，你给本姑娘醒过来，看我不打死你，醒过来，醒过来呀……”
沐北糟了一顿莫名奇妙的毒打，叫苦不迭，虽然在他的拼死保护下，脸和卵都完好无损，但胳膊腿实在是经不住这无妄之灾，只好战略性撤退，一溜烟跑没影了。
合欢狠狠躲了一下脚，八成是气不过，又挥拳砸向旁边的柱子，约莫是没料到这破木头柱子竟然这么硬，痛得她身子一抖，冲着拳头猛吹了好几口气，片刻后，竟是趴在凳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挨了一顿打的沐北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家中，来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就灌进了腹中，可谓海量。透过水缸中的倒影，他发现那个貌美的妇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娘！”
沐北咧嘴一笑。
“你这孩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喝生水，会拉肚子的。”妇人哀怨道。
“没事的！”沐北咧嘴一笑，随即问道：“娘，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妇人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皱了皱鼻子道：“就知道吃，你妹妹去哪了？没跟你一起回来呀？”
沐北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说了一大推奇怪的话，还打我，你看呀娘，我手臂都青了！”沐北掀起袖筒在妇人面前晃了晃，一脸委屈。
妇人微微一笑，“你是哥哥，让着妹妹一点嘛！快，把你妹妹叫回来，今天做了玉米烧排骨，都是你爱吃的！”
沐北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拿起门口竖着的那根自己做的柏木长刀，比划了几个蹩脚的把式，学着那些侠客将木刀竖握于身后，潇洒地往刚刚的凉亭走去。
凉亭犹在，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