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念成谶

　　“喂，小子，你在这儿干嘛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沐北猛地睁开了双眼，余光之中，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
　　转过头去，顺着那只肉嘟嘟的手臂，他发现站在身后的那人，竟然是一个绑着两只羊角髻，大眼翘鼻小嘴巴，年龄约莫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长相委实精致，别看此时脸上还挂着一丝天真烂漫的稚气，谁也不会怀疑这个小家伙长大了之后肯定是那倾国倾城，祸害一方百姓的级别。
　　这种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还不等沐北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再次开口：“喂，小子，本姑娘问你话呢！”
　　看着这位语气与年龄极其不符的神秘小女孩，沐北不禁失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打趣道：“哪来的大小姐？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可没有甜兮兮的奶-水，赶紧回家找妈妈去。”嘴上虽这么说，但奶-水是不是真的甜兮兮，他其实并不知道。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鼓起腮帮子怒道：“臭小子，信不信我揍你？”
　　沐北一愣，恍惚间竟想起了自己那个邋遢的老爹。他打小没娘，被他老爹一手拉扯大，刚识字便被逼着背一篇名叫《日当午》的晦涩文章，除了开头几句“锄禾日当午，清明上河图，重阳插茱萸，复方草珊瑚”感觉另有深意之外，其余的半句都看不懂，他一度怀疑这几句是不是他老爹自己加上去的，与后面那些如天书一般晦涩的文字格格不入。不知为何，他老爹硬是逼着他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但凡偷懒，便会拿出那根始终藏在床头，睡觉都要搂着的黑乎乎的烧火棍，举过头顶吼道：“臭小子，信不信老子揍你？”
　　沐北伸过手就要去揪小姑娘的耳朵，心道在家里被老爹揍，在外面还要被你这小丫头揍，哪有这种道理？手臂刚伸出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一件极为明显，却被他一直忽略了的事情——这里可是樱花学院，又不是市井街坊，怎么会有小姑娘跑来玩耍？难不成……
　　心想至此，沐北连忙缩回了手臂，学院外围可是设有护院大阵的，若非刻意开启院门，莫说是闲杂人等，便是苍蝇家雀都别想飞进来半只，那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便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某位导师或者长老的闺女，要么是某位导师或者长老的孙女。
　　还好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回头这小家伙一告状，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一个梅岚已经把他伺候地叫苦不迭，再来个长老照顾，恐怕就只能卷铺盖回家了。
　　看到眼前的少年面色古怪，以为是自己的气势震慑住了他，小女孩嘴角微翘，接着道：“本姑娘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沐北虽说灵力修为不行，但脸皮厚度倒是尚可，连忙套近乎谄笑道：“小弟沐北，地字院新生，不知姐姐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呀？”
　　小姑娘似乎很中意“姐姐”这个称呼，脸上笑容灿烂无比，但却并没有急着自报家门，而是继续以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语气问道：“犯了什么错呀？”
　　沐北苦笑一声，道：“昨日比试投机取巧，熏跑了天鹰学院的学生，让师门蒙羞。”
　　小姑娘眼睛一瞪，饶有兴致道：“你就是大家口中那个修炼了‘一屁仙人吐’的天才少年？我怎么听说那人叫林什么崖呀？”
　　沐北愕然，当真是人言可畏，他修炼过屁的一屁仙人吐？不过这名字倒是起得霸气，若不是他仅有的两颗屁灵丸都用掉了，倒是可以考虑借用一下。至于林青崖坑害他上场出丑以致受罚的来龙去脉，他简单跟小姑娘解释了一下，中途不免加几个“混蛋”、“坑货”之类的形容词泄一下愤，反正他人也不在，不怕他急眼。
　　小姑娘咯咯笑了几声，拍手叫好道：“本姑娘倒是觉得该赏，为何要罚？喏，赏你颗糖吃，回头我骂梅岚姐姐一顿，替你打抱不平！”
　　嘴上虽这般说着，但以她老气横秋的姿态，称呼梅岚的时候居然加了“姐姐”二字，足以看出心中对这个以严厉著称的学院里最年轻的导师还是有一些敬畏的。
　　说起惩罚，沐北倒是忽然想起来，此地可是鬼门殿呀，旁人闻之胆颤体寒，即便这个小姑娘是哪位导师长老的孩子，也不至于跑到这儿来玩吧？何况门口还守着两个看似半死不活，实则健壮得很的老家伙，怎会任由她出入此地？莫不是她也是来受罚的？这么小的孩子来这里受罚，得是多么丧心病狂的父母才能干得出来？
　　似是看出了沐北的疑惑，小姑娘挑了挑眉，道：“好奇我的身份？”
　　沐北将小姑娘随手抛过来的冰糖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小姑娘拍了拍胸脯，傲娇道：“本姑娘名叫合欢，住在紫竹苑。”
　　沐北闻言目瞪口呆。
　　尽管他入院不过寥寥三四个月，但学院里一些重要的地名还是说得上来的，比如院长所居之处，便叫紫竹苑。
　　“院长是我爷爷，我是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
　　还不等沐北瞎琢磨，小姑娘便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并丝毫不掩饰自己是被捡回来的这一事实。
　　她确确实实是三年之前，院长燕乘风在落云山深处采药时，在一颗合欢树下捡回来的。当时的她就像是刚从树上结出来的一样，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见到燕乘风拿着镰刀走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子，我是人还是树？”被燕乘风拿镰棒在脑袋瓜上狠狠敲了一下，这才改口开始叫爷爷。燕乘风见她无父无母，便把她带到了学院里来，并草率地就地取材，取名为合欢。
　　沐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惹她生气，继而疑惑道：“你怎么会来这种鬼地方？”
　　小姑娘不紧不慢道：“打碎了爷爷一只茶壶，被罚到这里面壁来了。”
　　沐北再次目瞪口呆。
　　院长平时看起来仙风道骨，正气凛然，莫不是私下里有那虐童癖？虽然他对鬼门殿并不是很了解，但从林青崖口中得知，此地乃是一处人人谈之色变的不祥之地，若不是犯了大错，少有人会被罚到这里来面壁，怎么到了院长这里，打碎一只破茶壶就要受如此重罚？就算是捡来的，也不至于这么不珍惜怜爱吧？
　　叫做合欢的小姑娘一脸淡然道：“有啥好吃惊的？这个破地方我都来了十七八次了，熟得很，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无聊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不过这次不一样，有你。”
　　沐北惊骇不能言。
　　合欢冲他做了个鬼脸，没有再继续刺激他，生怕被他当成是吹牛皮说大话，随即也从石桌下面拖出一个蒲团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蒲团示意沐北做到她旁边，一脸好奇道：“我观你刚才精神迷离，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梦到了什么？跟我说说！”
　　沐北想起刚刚似做梦似神游的奇异状态，不禁有些后怕，当初林青崖提醒他千万不要睡着，谁承想这才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已经险些着了道。他没有回答合欢的问题，径直走向石桌，将那四柱清香拔出，倒着插进了香炉。
　　“这香倒是好香，耐烧，香气舒适淡雅，放在寝室里最合适不过了，可惜，在这里却成了危险的东西。”
　　沐北自言自语道，若不是这香气作祟，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睡了过去。
　　一旁的合欢一脸鄙夷：“明明是自己定力差，却要怪到香身上去。”
　　沐北倒是不以为意，坐到合欢身边，面带微笑道：“林师兄说这里被人下了诅咒，一旦睡着就很难醒来，这次倒是多亏你了。”
　　合欢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表情道：“简直无知，哪里是什么诅咒，这里布有一座术式灵阵，据说是创立樱花学院的老家伙临死前设下的，里面的人只要某种情绪达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触发阵法，出现幻觉。”
　　沐北倒不惊讶于合欢那似是阅尽人间千万事的老气姿态，而是对“术式灵阵”这个陌生的词汇充满了好奇，灵阵他知道，术式灵阵还是头一回听说。
　　看到沐北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合欢秀眉微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你该不会连术式灵阵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沐北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合欢白了他一眼，坐直腰板说教道：“你知道灵阵吗？”
　　沐北点头道：“书上看到过，是一种将灵力转化为攻击的手段。”
　　合欢微微一笑，“按照我爷爷的说法，如果将灵力比喻为箭，那么灵阵便是弓，以弓来射箭，总比你徒手丢掷威力要大得多，至于术式灵阵，便可以理解为设有机关的弩，不碰则相安无事，一旦触碰机关，便会被射成筛子。”
　　沐北听得一头雾水。
　　合欢解释道：“术式灵阵其实就是灵阵中极为特殊的一种，并不会直接发动，只有达到了某一条件，才会被触发。”
　　“就说这里的这座术式灵阵吧，你若心无杂念，不胡思乱想，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如果过于恐惧，烦躁，或是喜悦忧伤，就会触发灵阵，对这座术式灵阵而言，不安的情绪便是触发的条件，而灵阵的攻击手段，便是让你出现幻觉。”
　　“由此可见，术式灵阵虽强，但却有着严格的规则，这也正是其之所以特殊的原因了。”
　　沐北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比门外汉还门外汉的他暂时还体会不到这种等级的灵阵象征着什么，但有一点却是肯定无疑，这能力真他娘的变态。
　　为了掩盖自己的无知，沐北强行搭话道：“这么变态的能力，与人打架时悄悄设下，若非是遇到清心寡欲的和尚尼姑，谁能破解得了？”
　　合欢白眼道：“你以为这种级别的神通是谁都能练的吗？等你有资格修炼了，早已经踏入顶级高手行列了，对付普通人何须使用这种手段？对付同等级的高手，你觉得他会给你时间布置这种灵阵？出其不意倒还好，一旦被对方察觉，对那种级别的高手来说，做到心如止水并不难，再者说，你有这等绝招，别人便没有杀手锏了？指不定人家的招数比你还变态。”
　　沐北识趣地闭上了嘴，言多必失，说多了只会更加暴露自己的无知，只是让他略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果然有个厉害的爷爷就是好，想想自己那个只会喝酒说骚话的老爹，简直不是一个境界的人。
　　仿佛是觉得自己刚刚把这座术式灵阵贬地太一文不值了，合欢连忙又补充道：“当然那只是巅峰高手之间的对决，普通人的打斗，能掌握一手强力的术式灵阵，无疑是如虎添翼，就像是一场游戏，只有你自己知道游戏的规则，一旦对方踩到了陷阱，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沐北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隐晦的苦笑，术式灵阵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对于连灵力都觉醒不了的他来说，修炼普通的灵阵都没有资格，更遑论术式灵阵？想到此处，不禁心生失落，都是一个鼻子俩眼，一个鸡-鸡俩卵，为什么偏偏他觉醒不了灵力？
　　鬼门之下，一念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