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熊

　　这年的冬季艾真并没有带着驯鹿们转场，在冬季来临前她把五头鹿的草料准备好了，今年她的口粮也是充足的，林里猎到的小兽和捕的鱼，她大多都存下拿到格瓦河的农民家里换了麦麸给驯鹿们备下，豆粕也可以换，但是麦麸可以得到更多。十月初等商人路过的时候，她用存下的十张兔皮和两副驯鹿角换了盐和一团线，商人问她要不要糖和茶，她抿着嘴说不用了，商人笑道『小伙子，要是家里有女人可就不会这么说了』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还好驯鹿还能在薄薄的积雪下舔食到苔藓，傍晚前艾真借着微弱的天光坐在撮罗子前缝棉袍顺便盘算下囤积的饲料有没有多余的可以应付这提前了半个月的降雪天气，这一年她的个子窜了不少，以前弟弟的衣物几乎都穿不下了，而妈妈的又长又大，肥大的腰身拿腰带束住勉强可以应付，长长的袍襟她舍不得割短，以后自己再长高还用得着，她把棉袍的下摆卷起拿着粗大的针线缝着，长期的劳作让她的手指变得粗壮，再加上雪后的温度让手指愈发地僵硬，笨拙的动作让她被针扎了两次，指尖渗出了血珠，含着手指的艾真突然很想妈妈了，她把脸埋进妈妈的棉袍里呜咽着，惊得老母鹿不安地站了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艾真听到自家的几只鹿咔嚓杂乱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仙人柱后面有一只黑熊。
　　艾真呆住了，这种时节应该不会看到熊的，许是雪下得太早了，这头熊还没做好冬眠的准备，出来觅食，林子里面雪盖住了地面，它在林子外缘会更容易找到吃的。以前在林子深处，艾真也远远地瞧见过，只要不去惹它们，快快地悄悄地离开就不会有危险。妈妈说过遇到熊要背朝上躺倒，可是现在艾真觉得她躺倒怕是来不及了，熊其实比看起来更聪明，艾真见过它们在林里的溪水里捕鱼。
　　突然起身的头发蓬乱，眼睛通红，脸色灰白的艾真让熊也愣了神，一人一熊就对峙着，五头鹿挤在最远的角落里，艾真死死盯着熊，僵直地定在那，周围死一样地静，只有驯鹿粗重的鼻息声。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的艾真突然朝熊嘶吼着『我死过了，一次还不够么，走开』，熊被这一声激灵了，嘴里发出威胁地呜噜声朝着仙人柱走过来，艾真闭了眼，想到了艾涅，妈妈。。。。。。还有耶隆，她睁开眼顾不上眼泪在龟裂的脸蛋上咬得生痛，冲向身后，抓起地上唤鹿用的的桦皮桶子和木棒狠狠敲了起来，黑熊已经冲到她身后一掌拍在了她的背上，锋利的熊爪刮到了艾真的后脑勺，巴掌大的头发连着头皮一起被抓下，艾真几乎昏厥过去发出痛苦的哭喊，驯鹿在听到主人敲响的桦皮桶的空空声后齐齐冲过来，两只雄鹿对着黑熊顶了过去，黑熊立起身吼着试图吓退它们，年轻一点的雄鹿又冲挑了一次，黑熊往后退了几步，艾真趴在地上忍着剧痛颤抖着手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用尽力气支撑自己起身跪在地上，艰难地擦着了火石朝堆在不远处的草料垛扔去，所幸昨天夜里的雪下得不算大，没把草料垛掩住，火石扔过去马上就点燃了草料，刺眼的火光逼得黑熊远远地跑了，艾真重重地倒下昏死了过去。
　　半晌后，寻着黑熊吼声出来的猎户乌楞格骑着马打着火把路过，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血人，旁边还有刚刚燃烬的草料垛，查验了伤势后，猎人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寻了一捧干净的雪按在她的脑袋伤口处，那种时候那样的地方任是再有经验的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乌楞格把艾真抱到撮罗子里的草甸上脸朝下躺下了，点燃了火塘，煮化了一锅雪水，从怀里拿出个布包，抓出来一把草药丢进了锅里，艾真醒了，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乌楞格对他说『孩子，一会水开了之后，你把这药分两天喝了，这是我们猎户人家的伤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活不活得成全靠命了，五天之后你没死的话，就是神明护佑了』
　　在睡了一天两夜后，艾真醒了，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地能被风带起来，中途乌楞格家的女人来过放下了一块鱼肉干和一碗鹿奶，她顾不上脑后剧烈的痛，缓缓坐起身端着鹿奶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由于后项不能动，每咬一口鱼肉干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两腮的肌肉因为咀嚼牵动着后颈，每咬下一块鱼肉，她脑后的伤口就像被人凶狠地撕裂着，她哭着吞下整块的鱼肉，吃完小小一块肉后已是泪水汗水糊了满脸。
　　吃完东西艾真强撑着拖着僵硬的身体挪出了撮罗子，两天前的初雪已经化了，驯鹿们在吃没有燃烬的草料，烧掉了大部分的草料，真不知道剩下的麦麸够用多久，自己还能活多久，死之前放驯鹿出去吧。
　　石壁上的壁虎为了活命可以舍弃自己的尾巴，
　　林子里的孤儿也想挣扎出命运的铁掌；
　　乌云再厚也遮不住霞光，风雪再大春天也总会来临；
　　纵使来自北方冰原的最凛冽的强风也吹不散密林里漏出的的一缕阳光。
　　尽管脑后被乌楞格家的女人用布条包了起来，衣领还后背还是被渗出来的血浸透了，早就凝成了硬硬的一块，布条已经和脑后的血肉紧紧地粘在了一起，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觉得很难受，眩晕让她不得不倒下来，艾真侧躺在地上摩挲着胸前的骨笛，尽力看着树杈里露出的斑驳的灰白色天空，没有日头，没有云，天也不蓝，可是有轻轻的风吹在了她的脸上，是捎来了远方的谁的消息了么？艾真勾起胸前的骨笛向着风来的方向轻轻地吹了一声『吁......呜......』
　　春天还没到，树洞里还没有留下讯息，她必须活下来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