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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个和尚。”
老婆子边在发灰的箱子里翻边说，
“什么和尚？”
“城外那家送子观音寺的和尚，灵得很。”
老婆子拿着一张小纸条过来，上面画着几个字，
“你爹娘从那寺里拜了回来，没多久就有了你大哥，过几年就有了你。”
看着纸条上面的：上浅如云，平步青云。阿难明白了大哥为什么叫青云，
“那我呢？这张命签子不是我大哥的吗？”
“哪单是你大哥的。”
老婆子指着命签字，
“这上浅没了，还有青云嘛！”
“所以我叫青云？”
阿难有些疑惑，
“可咱家的姓不就是青云吗？”
“两个青云，也无妨。”
老婆子把命签子收起来，
“好了，命签子看了，你的疑惑该解了。”
“老夫人——”
管家想说什么，被老婆子的眼神赶回去了，
“小莫啊，带他去看看老头子吧。”
“我不！”
阿难转身出了门，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欸！你去哪儿！”
等老婆子回过神来，阿难已经翻墙走了。
“这样骗小公子，不好吧。”
莫管家看着那命签子，似乎理解了些阿难的处境。
“你懂什么？这孩子命本来就苦，还添那么多波澜干什么！”
老夫人是又气又急，
“你追上去，看看去了哪里？”
“您就别操心了，夫爷那边安排了侍卫。再说我这身子骨，怕是跟不上年轻人咯！”
莫管家摇摇头，自叹不如。
“也是，我们都老了。”
老婆子把命签子揉了又揉，
“大的去了边塞，小的又到处跑，只剩下些老的，在这里将养着。”
“瞧您说的，早几十年，谁不是这样？”
“也是。”
二人轻松起来。
老婆子又去煮点滋补的汤，莫管家又去到处看转转，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也得记下来，将来带更小的少爷出去玩。
就算是那位生的出去不得，也要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因为这世界很大，被困在珠玉里面只会生败絮。
阿难脚步飞驰，他去的自然是城外的送子观音寺。
城外唯一有寺的地方就是东城郊外，和自己要走的路相反，他打算先去闵都，就在西边百里处。
月下小路很安静，浅春的夜色总是很多蛐蛐鸣叫，他想起瑞祥要自己给他带几只，可是到现在还没抽空。
这本来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愿望，自己却没能满足。
而小翠反反复复对自己的请求，自己也只能视而不见。
就是阿烟她，那么可怜，也比自己识大体得多。
似乎自己谁都不如，剑法不如阿烟，轻功不如小翠，知识也不如瑞祥，还有很多很多方面，自己既冲动又固执，总是以为。。。
莫名的遐思间，脸上出现一座寺。
很小的古刹，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里面传出来轻飘飘的木鱼声，还有反复吟诵的经文。
阿难推门，锁了。
叩门，里面很快来了一个人，比自己矮半头，头上反射着白月光，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求姻缘明日赶早。”
“我找一个人。”
“找人？”
小和尚略微惊讶，
“本寺就两个人，我和我师傅，小施主既然找人，定是找我师父。只是我师父性子古怪，不知可否通报一声，是所为何事呀？”
“命签子的事。”
“那便是了。”
小和尚一笑，开了门，
“请进吧，师父等你很久了。”
不知为何，阿难有些不敢进去，三尺高的门槛竟然绊了一下他的脚。
“看来有人不想让施主来。”
小和尚笑笑，拉了他一把。他的手很小，也有力，当然有些粗糙。阿难知道，这是每日挑水砍柴做饭的印记，自己却从来没有干过这些。
他突然想试试，就在不久的将来。
于是他终于迈过了那道门槛，和小和尚进了寺里。
寺里有好几个房间，只有正中的大堂亮着，里面的香火很旺，熏得鼻子很舒服。
和一般做法事的香不同，这寺里的掺杂着沉木的味道。
很淡，比香料更不经意间安抚人的心。
单这香，就很讲究。
阿难毕恭毕敬进门，在佛前磕了三个头。
“你拜送子观音作甚？你的姻缘还远得很！”
旁的老和尚敲着木鱼，都不正眼瞧他，
“倒是今个才想起来我这，也是让我好等！”
“老师父。”
阿难躬身一拜，
“世事无常，我胆子小，开悟得晚。”
“非也。”
老和尚一叹，
“我看是到处都在拦你。”
“确实如此。”
“可你还是来了。”
老和尚咧嘴笑，露出寥寥几颗黄牙齿，
“就证明老和尚我没做错！”
“师父你从来没错过。”
小和尚理顺他激昂起来的气息，安抚他红肿的眼睛，
“都是那些人错了。”
“天将变，无人逃。”
老和尚疯言疯语，嘀咕着什么，
“这世道循规蹈矩，注定承受不了大造化啊！”
“有缘人不是来了吗？”
小和尚握住他颤抖的手，
“把命签子说给他听吧。”
“好。”
老和尚点头，终于是看了阿难，他目如死鱼，浑浊的眼珠子里竟是一片虚无。
瞎了。
“是青云难吧？”
“是，我正是青云难。”
“你大哥的命签子是：上浅如云，平步青云吧？”
“对！”
阿难跪坐在软垫上，挺直了腰板，
“但他们不告诉我我的命签子！”
“你不要着急。”
老和尚伸出手，
“先把手给我。”
阿难把手递给他，老和尚在手掌上摸索来去，就像干枯的老树皮剐蹭自己，可力道极好，手掌上的每一处，均是一扫而过，不做停留。
“挺好。”
老和尚把手还给他，
“今年十六，练了十年剑吧？”
“正是。”
阿难略有惊讶，可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一事无成！”
他大惊失色！
“老师傅这是何意？”
“一套剑法不熟，一处技艺不通，天天玩弄那些书本有什么意思？这些个道理，还是要自己去走一遭才懂的！”
阿难埋头一叹：“您说的对。”
“小浮啊，把他的命签子给他。”
“是。”
小和尚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上善若水，望穿秋水。
“可能告诉我这是何意？”
“望穿秋水，所思人不归，所念事不为，所爱人高飞，所愿事相违，是为大苦大难——”
老和尚一笑，停住了，
“当初说到这我就没说了，你爹还骂我老秃驴，每次说话留半句。”
“是家父唐突了。”
阿难表情有些凝重，他以前从未想过如此之事。老和尚敲敲脑袋，
“这些东西我藏了几十年，也懒得藏，你爹骂我一句，我就多说一句无妨。那便是——
救世观世音菩萨。”
“荒唐。”
阿难只留下这两个字，便着急着走了。
“师父。”
小和尚提醒他，
“那人走了。”
“他该走，这些事本来就很荒唐。”
老和尚又敲起了木鱼，
“以后要是我死了，就你来回答他下一个问题。”
“可是我不想呆在这里。”
小和尚一脸苦闷，
“我想出去到处看看。”
“看什么看！”
老和尚给了他脑袋一下，权当作木鱼敲了，
“是你重要还是这天地重要？”
小和尚埋下头，悄悄说了一句：“这就是我的天地啊，怎么还没有我重要呢？”
外面的阿难捉了一只蛐蛐，后面的木鱼声偶尔一断。
他不解，怎么会有人根据一张莫须有的小纸条，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自己虽然体弱多病，也不至于多灾多难，更不至于望穿秋水，何谈什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若是一朝邪念，遁入魔道，肆意妄为，那何谈这些？
阿难一笑，这命签子吓了那对老夫妇十几年，今日不如就结了，自己独自去外面浪荡几朝，弱冠再回来打他们的脸！
在此之前，他还得去道个别。
正式地道个别，无论是谁，都要说一声。
。。。。。。
“难哥！”
趴在窗口看月亮的瑞祥看见阿难的身影很是高兴，
“你居然为了我夜闯皇宫！”
“嘘！”
阿难塞给他一个小袋子，闪身走了，
“给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欸！你急什么！”
瑞祥都还没说几句话，就不见了人影，只是这袋子活蹦乱跳，打开来竟然是——
“蛐蛐！阿难，呜呜呜，你对我太好了！”
“明公公！”
“欸！三皇子，老奴在！”
“给我找几个人，把这些蛐蛐好生伺候着，一个都不准死！”
“好嘞！”
。。。。。。
“小翠。”
醉仙楼里怎么也睡不着的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翻过身去继续胡思乱想。
阿难从窗台上走进来，坐在她床边，
“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去哪里？”
小翠不敢翻过身来，她怕自己忍不住。
“闵都，就在西边，不是你说的吗？”
“我只说可能。”
小翠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娇小清冷，
“没说一定。欸！你干嘛！”
阿难挤上了床。
“是不是没有人陪着你睡过觉？”
阿难和她背靠背，
“我陪你一会，免得你以后想要都没了。”
“可是、”
小翠的声音很淡很淡，像蚊子小嘴里出来一样，
“你这样，我以后会一直不习惯。”
既然如此，阿难便起来了：“一个人，要多保重。”
“嗯。”
感受到后面永远都空落落的，小翠知道，已经迟了。
。。。。。。
天字一品局，红色的海洋。
“阿烟。”
“你决定了？”
阿烟还是在绣那对鸳鸯，翅膀绣好了，就该花绿的脑袋。
“嗯。”
“一路走好。”
阿烟笑笑，看都不看他。
“为难你了。”
阿难蹲在窗下，地板坐着竟难得舒服，谁又爱在地上坐呢？只有无家可归的人。
小翠当时的日子，怕是比自己现在还要难受。
“不到两年，我弱冠的时候一定回来，那时你便可以——”
“我便怎么？”
“你便——”
阿烟合了窗，
“要走就快点走，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可是——”
“可是什么？我困了。”
屋子里的火烛已经熄了。
阿难一叹，辗转两步，从屋顶走了，他手里攥着一张命签子。
这张命签子，被送到了老爷子的枕头边，连带着自己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什么没人知道，老爷子一起床就把它烧成了灰，连带着灰都全洒在院子里了。
而遥远的边塞，大哥背着宝青公主，又率兵展开了一次奇袭！
姐姐依旧在慢慢走着，她有很多事还没想明白。
江淮的阿爹阿娘，在小院子里弹琴跳舞喝茶练剑，倒也是自在。
反倒是我们的四大豪杰，在江湖已经苦苦奔波了好长一段岁月，人脉在此时居然是显露无疑。
真是颇有些人情冷暖。
淮南王坐在淮南府里，白扇子扇子一开，二人下起了一盘老大的棋，这棋盘是刚做好送来的，可容纳好几百个子。
尽兴。
尽兴而已。
霓姑娘坐在宫中的树上，看着远处阿难的背影来来去去，屋里的小慢儿批阅折子三十载，就没曾停过。
她手里的酒飘着桃花香，和她裙角的桃花一样香。
里面的皇上一伸懒腰，说出了她的心声：“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是啊，慢儿，不枉这几十年了。”
“姐姐，随他们放马来吧！我可不怕了！”
“还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