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许茂才的推断

　　北护城北街，由青色石砖铺成的长街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
　　夏日的白昼较长，王焓行一行人住的那间旅店刚好靠着这条大街，一到暮晚十分，这里便吵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小贩的、孩童的、打牌的……而这些声音又慢慢在空气中酝酿出了普通百姓柴米油盐的味道，但这种气息在王公子眼里看来，却是十分得俗气。于是，他满是嫌弃地将手边的窗户给紧紧关上了。
　　“公子难道不喜欢窗外的这番场景吗？”许茂才看见王焓行的这般神色，问道。
　　“不过是一些俗的不可再俗的闲人而已，在我看来，帝国所谓的人间糟粕就是指得这些人。”王焓行一脸不屑地答道，“难道许先生喜欢？”
　　许茂才没有摇头或者点头，但他手上的羽扇却一直没有停，他说，“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觉得这是一种极为自然的场面，一种顺应天下大势而应运而生的场面。”
　　“顺应天下大势？许先生，此话怎讲？”
　　“公子所说的俗人其实都是些无法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或涉及出身，或涉及运势，使得无法在真正劫难来临时决定自己的生死。他们只能世世代代地依托于某个帝王或者某个权臣的庇护，才能毫无顾忌地生存下来。”
　　许茂才指向窗外，继续说，“公子你看这街上的人群可否像一川江流？”
　　王焓行顺着他指头看了过去，正好瞧见了那人头攒动的场面，于是他点了点头，以表肯定。
　　“若将一条街的人看作是一条江流，那其中的每一个人就是组成这江流的一滴水，他们日出便从南到北走，日落又从北向南回来。这样的移动看似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但却又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改变的。他们不会某一天忽然在早上变成了从北向南，而日落又变成了从南向北。所以，表面上看是他们决定了行走的方向，其实早已有人在幕后运筹帷幄，通过这城池的构建与部署，早一步就确定了这唯一的方向，他们不过不得不走而已。”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随波逐流，但确实又可以从他们的行经中窥探出这幕后者的心思。正如可以从一条街的人看出一条街的经济脉络，可以从一座城的人看出一座城的兴衰枯荣。一座城一座城不断地累加起来，就可以看清一个国的权衡分布，君主的想法、诸侯的想法、臣子的想法全都一览无余。”
　　“而反射出这些的，却正好就是公子眼中那些俗不可耐的人。一个老谋深算的权臣或许可以将自己的心思隐瞒得很深，但生活在他掌控下的百姓却又会将这些给全盘暴露出来。”许茂才解释道。
　　王焓行看上去似乎没有立刻就理解到许茂才话中蕴含的深意，他抬起眼，开始认真打量起了之前窗外他毫不在意的人群，闭着眼想了好一会儿。
　　“其实公子不必过于困惑许某方才的所说所讲。”许茂才笑了笑，一眼便看穿了王焓行此刻的想法，他说，“由我许某来做公子乃至整个王家前行的光亮，便足够了。”
　　“许先生，如今看来，王家有您确实是一件幸事。”王焓行按了按脑袋，答谢道。
　　“公子不必多礼，费脑子的东西讲了这么多，接下来我们就来说说一些较为轻松的事情吧。”许茂才泰然自若地摇着手上的羽扇，“比如方才出门，许某从黑执手沙前辈那得到的一些有趣的消息。”
　　“许先生请说。”王焓行双手仍在揉着他的脑袋。
　　“这次我前去拜访，是为了向他打听那个叫苏暮的少年。”许茂才说。
　　“苏暮？就是那个开着茶馆，但是又打造了那批武器给王承的小子？”
　　“正是他。当查出罗刹殿已经盯上他时，我便隐隐感觉这个人恐怕不简单。”许茂才说道，“从罗刹殿这次的行经看，出手的应该是寄侯。在处理掉了先锋队最后一名士卒后，他们便找上了这个人。”
　　“先生的意思是这小子也服役过那支先锋队？”
　　“不。是他一直在调查这支先锋队。”许茂才脸上充满了写意的笑容，他继续说，“这中陆所有人都该知道白牙山那场战役赢的是多么地让人匪夷所思。根据我们之后的情报来看，那几日是罗刹殿派出寄侯来到了战场，才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这场战局。”
　　“而之后无论是罗刹殿还是方家皇室都极为默契地对这场战役闭口不提，留下重重疑点让天下人去胡乱猜忌，我想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让他们赢下那场战役的真正力量。”许茂才说，“那股力量，便是这唯一的疑点。”
　　“我不知道那个叫苏暮的人凭何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他的兴趣所源肯定是为了那股力量，他费劲心思甚至冒着惹上罗刹殿出手的风险也要调查这支先锋队，目的就在于此。”许茂才接着说，“我查过他的年纪，看上去和公子差不过大，这般年纪的少年却如此痴迷于这股子虚乌有的东西，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一点，也是很容易就让人参透的一点。”
　　“许先生的意思是……”王焓行不解地问。
　　“公子莫急。我之后专门查了他的过去，却没有丝毫进展，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这北护城。黑执手沙前辈曾和王店主及王公子去过那间茶馆，并和他们发生了冲突。”
　　“他们？跟着那小子难道还有其他人？”
　　“正是如此。”许茂才笑了笑，继续说，“那是一个带着面具更为神秘的少年，从沙前辈口中得知，那个少年的年龄比起苏暮还要小。并且在与沙前辈的正面较量中不相上下。”
　　“什么？”王焓行与一直坐在旁边的炽槐同时一惊，虽然以他们的身段的确不必将王承王潇父子看在眼里，可他们却深知这沙半观深不可测的实力，但刚才许茂才却说他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给……
　　“沙前辈自然有自谦的成分，但这两个人的确不容小觑。前辈给我的消息说，这两人似乎掌握着一股强大的秘术，可以单凭空手就能瞬间造出一把把锋利的武器。而那个戴面具的少年更为甚之，他的身体可以如尘埃一般任意聚散，同时能够幻化成各种形态。”许茂才说。
　　“居然还有这等怪事……”
　　“手握强大而神秘的秘术，造出的武器让天下首屈一指的铁匠都示弱三分，同时，他们又不计代价地在调查寄侯的那股力量。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一直就知道这股力量呢——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着。我猜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去也是与此有关。”
　　听到这里，王焓行恍然大悟似的站了起来，他一对眼眸睁得硕大，“父亲迟迟不敢出手，就是在忌惮那股力量。而先生自从听说那批武器后，一直就耿耿于怀，百般说服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它，难道您一开始就……”
　　许茂才手上羽扇扇动，他笑着说，“一开始只是直觉，直到遇到了那支贩卖给我们武器的神秘商队，我才在隐隐之间有了半分把握。”
　　“那支商旅？可王承不是说那批武器……”王焓行思索了一番，说。
　　“相似必有相理。”此刻，许茂才突然站了起来，并得意地翘起了嘴角，他将眼前的被关上的窗子一把拉开，看着窗外依旧涌动的人潮，说道，“希望这看似平凡的两个人能如这映射天下大势的人潮一样，将罗刹殿背后的野心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许先生，需要我亲自去一趟那间茶馆吗，毕竟那股力量丞相很是在意。”一直不曾说话的炽槐此刻也站了起来，她恭恭敬敬地问道。
　　“不必。”许茂才摆了摆手，说，“现在还不是由我们出手的时候，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因为我发现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姑娘，同样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