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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一路穿越百里荒漠，像条狗一般躲过了要命的沙尘暴，两天仅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两壶水，就是为了来这个鸟地方？”
身着蓑衣的少年就差没骂娘了，可若不是他此时他实在气不过，恐怕连方才那句话也不想说出口。
喉咙实在是干得难受啊！
站在他身后的老头儿吧唧吧唧嘴，听了少年的话，扯起沙哑的嗓门说道：“是哩，是哩，就是这儿，错不了的，少爷，进了城，咱们就有水喝了。”
一老一少，此刻站在灰黄的城门前，一道风沙吹进少年的眼睛，他抬手揉了揉，顿时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蒙起一层婆娑。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恩？我大老远从上阳城跑到这破地儿，就是为了来找口水喝的？”
被称作‘少爷’的那人指着不远处那张似乎被风一吹就倒的破旧城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去你仙人板板，钱老头儿你是拿我当猴耍！好好的上阳城待着多舒爽，吃喝不愁不说，无聊还能蹲街上看看小姑娘，可现在呢！你看看这两天咱俩过得都是啥鬼日子！老子从武安城出来后，一路三千里走过来，就没这么狼狈过！”
他气愤到直接把自称‘少爷’变成‘老子’，一把扯掉身上被晒得热腾腾的蓑衣，满脸哀愤。
两天前那个晚上，这个该挨千刀的糟老头儿突然一身酒气地跑到自己床边，一把拉起自己便往外跑，嘴里还喊着‘赶紧跑哩少爷’，外面人声鼎沸，火把攒动，吵吵嚷嚷，迷迷糊糊的他被老头儿拽着从后门溜走。
路上才知，老头儿晚上酒瘾上头，嘴馋上阳城主府内秘制的‘梨花酿’，趁他熟睡偷偷溜到城主府，钻进那府内酒窖中，将城主私藏了数十年的那坛‘梨花酿’喝了个底儿朝天。
“你喝就喝了，为啥还会手脚不干净被人追上门？”路上少年忍住怒气喝问。
“嘿嘿嘿，喝高咯，那酒，劲儿真大！”
可怜少年虽被这糟老头儿喊作‘少爷’，可却总是被老头连累到东奔西跑。
这不，他们从上阳城连夜跑出来后，接着就被老头儿一把拉着钻进了这片荒无人烟的百里沙漠。
少年见老头儿被骂后一脸无辜和惭愧，然后咧嘴挠头傻笑，好似再说‘少爷，俺知道错了’，顿时他心中火气稍渐，继续指着不远处那张破城门，没好气地问道：“这里就是洧水城吗？”
……
洧水城坐落在赵国与木华国交界处，地理位置特殊，城外周围是百里荒漠，风沙乱舞，终年渺无人烟。城内人口稀少，大多是祖辈便在此扎根的本城人士，鲜有外来人口。
荒漠最是缺水。
城内居民早就被这苦不堪言的生活折磨到麻木，也许是天神垂怜，城外干旱风沙乱舞，城内地下却是有着一片稀少的水源，再加上洧水城民本就不多，那点儿从地下挖出的水源，也恰好能保证他们每天早上能活着醒来。
赵国为了与木华国通商，也为了给这座小城池带来皇恩浩荡，曾试图在这片百里沙漠中，开辟出一条可供商队来回通往的官道，奈何赵皇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派遣来修路的人，要么被渴死，要么被干旱风沙折磨到逃离回家，赵皇闻之大怒，从各地调出数千死囚，降下圣喻，官道落成之时，死囚前罪全数赦免。
对于等着掉脑袋的死囚而言，没有啥比让他们活着更有吸引力，于是死囚们顶着风沙烈日，用了三年时间，硬是在百里荒漠中创造出一个奇迹。
官道落成之日，数千死囚三年时间里，死得也只剩一半。
想到这，少年看着脚下风沙掩盖的官道，淡淡对身后老头儿说：“当年建这条官道，纯粹就是劳民伤财之举，不说死了的那数千死囚，就单是后来被派遣来负责维护官道的帝国官员，都死了六个，再后来，谁也不愿来这鬼地方任职，官道最后变成了一条废道，呵呵呵，你说那些人死得有多不值？”
老头儿咧嘴傻笑，重重点头。
寻常官道都是以青石铺路面而成，十里一亭，三十里坐落一驿站。
而这条官道，十里一亭是不错，青石铺路也不错，可唯独这驿站却是只建了一个。
五十里一个，恰好荒漠百里。
路是修好了，可没人管理，到头来还是一场瞎折腾。
这也得亏少年和老头儿两人命硬，没有死在这片荒漠中。
沙漠中，水比金子贵，可终究还是命比水更贵一点。
这句话，是死了数千个本就该死的死囚，又死了六名赵国金贵的官员们总结出来的。
……
此时，正值炎暑时节，烈阳似火般炙烤着洧水城墙。
似乎是终日不见雨水滋润的缘故，青石面墙上布满干涸龟裂的裂纹。
城墙外是一大片黄色土地，阵阵疾风吹过，如刀子一般在土地剜起尘土卷动飞扬，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地看不到丝毫的绿色。
‘吱呀……吱呀……’
破旧城门伴随着风尘在城墙上咋咋作响。
城门很旧很破。
城门下，赵皇耗费钱财无数累死几千人折腾出的官道尽头，站立着两个人。
正是方才在城门不远处对话的一老一少。
少年身上蓑衣扯下扔了，仅留一件破旧布衣随风摆动，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一双清澈大眼瞪着看向面前这个破旧城门，活像一头刚脱离虎翼第一次奔逐草原的幼虎。
虽看不出具体年岁，但想来应不过弱冠之年。
他指着这座破旧城门，扯起因干渴而沙哑的嗓音大声感叹：“这就是你说的风水宝地儿？钱老头儿，你诓少爷诓上瘾了不是？”
自称‘少爷’的少年气急败坏，习惯性伸手向腰后，想摘下水壶喝点水解渴，摸了空才想起，水壶早在半路上遇到沙尘暴逃命时就丢了，他身后除了一柄长剑，再无它物。
那是一柄三尺长剑，剑在鞘中，剑柄上斜挂的金黄色剑穗被疾风吹起，荡出奇异好看的花朵。
隔有几步远，老头儿站在其身后，身影佝偻，一身破烂的布衣，上面除了污泥黄土，还有一片片深暗的油垢，对比于少年，他整个人显得就脏乱不堪，像一个邋遢的老乞丐。
老头儿没有回答少爷的话，只是出神地看着少爷背后这把剑，眼神似是蒙了一层水雾般浑浊，可若是破开那层浑浊，就会发现深埋在眼底中的异样。
少年似乎心有所触，扭过头看过来，当看到了老头儿的眼神后，连忙将高大的身躯转过来，右手伸到身后紧紧握着长剑的鞘身，皱眉瞪着眼前的邋遢老者，脸上满是警惕神色。
“钱老头儿！你是不是在打我这把剑的主意？”
邋遢老头儿听了少年的质问后，咧嘴漏出两排黄牙，他耸耸肩，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哩！没有！没有！”
“怎么会？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
“少爷，我能想啥哩，现在脑子里除了前些天的烤鸡腿和绿醅酒，实在装不下其他东西咯。”
说完，两人肚子里很应时应景的传出一阵咕咕声，那是胃部与肠子交战发出的战嚎。
“烤鸡腿?还绿醅酒？你还说你没有想歪主意？你有钱吗？呵呵呵，是不是想着进城后，偷我剑换银钱？”少年冷冷讽刺道。
钱老头儿咧开嘴，连忙摆摆手说：“不会不会哩。”
嘴里说着不会，可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还是不停偷瞄少年身后。
刚松口气的少年瞧见其眼神，顿时警惕万分，他盯着钱老头儿，语气凶狠威胁道：“我赵煜可是注定要称为剑侠的男人，剑便是我的生命，你若敢偷我剑，等若害我性命，小心我给你玩儿命！”
少年名叫赵煜，他说这话时，脸色倨傲中夹带着神往。
老头儿听完这话，咧嘴笑了，有些不以为然，他想问：‘你是要成为剑侠，还是要成为剑侠的男人？这两者区别大着哩……’
想了想，又偷偷撇撇嘴。
‘就你那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哪儿能担得起‘剑侠’这两字？前些天要不是我老人家好说歹说才说服你卖了那块玉佩，换了点吃喝，咱俩说不定早就饿死在城外的荒原上，哪儿能活着走到这里？’
剑侠，剑侠。
见过和人决斗被砍死的剑侠，没见过没钱吃饭被饿死的剑侠。
虽然心中对赵煜的话颇是不忿，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他搓搓手，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少爷，咱快进城吧，走了十几里路，俺这会儿又渴又饿。”
“就你渴？就你饿？再说你怎知道进城后就会有吃的喝的？”
“俺不知道啊，可是俺知道少爷你肯定有办法，少爷是好人，俺跟着少爷混，只要少爷有吃的，那俺老钱肯定也会有吃的。”
赵煜听闻此话，点头满意的说道：“你这老头儿，邋遢脏得很，浑身酸臭味儿能飘到几里地外，可这张嘴巴怎得这般甜？放心吧！跟着少爷进城，待会儿先给你买一壶绿醅解解馋！哈哈哈哈！”
说完，他哈哈大笑，潇洒转身，向城内走去。
“好嘞！少爷。”
老头儿听到少爷说要给他买绿醅，一张老脸顿时也红润了几分，连忙吧唧吧唧嘴跟在少爷身后而去，也不知是生怕跟丢了少爷，还是生怕丢了那壶应承下的便宜绿醅。
……
洧水城以前不叫洧水城。
此地方圆百里皆是沙漠，常年干旱少雨，庄稼全年少有收成，百姓们过的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前任城主天天求神祭祀求雨，却不见起效，一直到他临近卸任之前，城里来了一位世外高人。
传说，那高人身高八尺，鹤发童颜，他路经此地，眼见城内百姓终日受旱灾之苦，于心不忍。便施展大神通，在此地唤来一场长至三天三夜的大雨，随后飘然离去。
传说，自那以后，这座城便叫做洧水城，有人猜测，洧水的洧字，三个水滴，加一个有，寓意指在有水，上任城主大人是想让此地像这个名字一般，天天有水。
传说，那高人在临走之前，留给上任城主一件异宝，那宝贝可呼风唤雨，若是此城再有旱灾，只需拿出此宝设坛祭祀一番，便可唤来风雨降下甘露，以保证洧水城从此以后风调雨顺，不再受那旱灾之苦。
传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破地方有宝贝？”
酒楼中的桌子前，刚喝了一大碗水一脸满足的赵煜手里拿着酒杯，打断老头儿的话。
“少爷，俺都说了，那些都是传说。”
“传说也要有根据吧？总不能是空穴来风，不过洧水这个名字起得好，洧水，有水。嗯，不错不错！那个上任城主也算是肚里有点墨水，是不？”
钱老头儿撇撇嘴，仿佛很是不屑，他看向桌面，一碟青菜、一壶绿醅酒，还有两人面前各放置一碗米饭，心想，管别人肚子里有没有墨水作甚？反正俺这会儿肚子里是什么都没有，俺快要饿死啦！
可少爷既然问话了，俺不能装作没听见。
他歪头想了想说道：“少爷，俺虽然肚子里没点墨水，但是也常听人说，啥东西你越怕，那它就越来找你。比如俺小时候家里太穷，俺那老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给我取个名字叫钱福来，期望我生出来后，家里会钱来福来，可他一直等到我长大，等到他自己嗝屁，俺那家里还是穷得咣当响，后来俺那苦命的娘也走了，家里也是越来越穷，最后穷到没办法，俺只能出来要饭啦！”
说到此，他端起手中酒杯，一仰头，杯空酒尽，接着夹了口青菜，指着门外干旱龟裂的黄土地，继续说道：“你看外面，哪里像是风调雨顺的样子？哪里配得上洧水这两个字？还有！身高八尺？天底下哪儿有那样高的高人？吓死人哩！”
赵煜本想再辩驳几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吆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有人卖身葬父啦！快去看看！”
“啊？又死人了？”
“走啦走啦！快去看看！”
……
桌前老少听到外面的对话后，对视一眼。
少年抢先说道：“去不去？有热闹看！”
钱老头儿苦着脸，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那盘青菜和手中的酒杯，犹豫地说道：“要不……吃完再去？”
“说的也是，一壶绿醅十二文，一碟青菜六文钱，两碗米饭二文钱，整整二十文钱啊！这还是上次卖玉佩特意留点藏在鞋底才省出来的，丢下的确是很可惜……”
可下一刻，赵煜已经离开桌子，跑出了门外。
桌面上多了二十个铜板，门外传来因急促奔跑而渐行渐远的声音。
“你留下吃，不能浪费，吃完赶紧过来……”
老头看着眼前的酒菜叹了口气，心想到底是年轻人啊！刚吃点东西就剧烈活动，一点都不知道养生么？
接着又想到刚才少爷说的话，不能浪费！
他看向少年那碗压根没动筷的米饭，连忙对着酒店小二喊道。
“小二，这碗米饭不要了，退俺一文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