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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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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和高江江、黄春梅同时考上了本市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一共四个班级,高二分文理科之后,我们分别占了三个。
  金贝是黄春梅的同班同学,两个都是家庭条件相对不错的女生,自然而然以好朋友的关系走到了一起,然后,黄春梅把她的好朋友金贝带进了我的人生。
  在我第一次看到黄春梅与金贝下课经过我班级走廊的时候,我被这个女孩惊艳到了。
  当时金贝顺着黄春梅跟我打招呼的声音,看了我一眼,我也恰好正在看她。
  那个刹那,我俩的两双眼睛投出的目光各自走到一半路程,在中间交融会合到一起,撞击之后携带着对方的那束光一同反馈回到各自的眼睛里。就在我的目光带着金贝的目光回到我眼里的一瞬间,它们把我的眼睛刺到充血了,并迅速将血液充满到我的整个脑袋,又流到心里。
  我的荷尔蒙被激发了,内心躁动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脸热了。
  金贝的目光很快挪开了,但我的却一直跟着她俩走过去的背影没有收回来。
  我看到金贝穿着浅灰色带百褶的连衣裙,虽然是一件看起来挺成熟的颜色,但在她身上没有一点违和感。稍稍向后耸起的肩膀,带动着纤细的腰身婀娜挺拔。细软柔顺的披肩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在脑后松松地绑了一下,散出来的短层次部分随着长刘海在耳边边随意地垂着。一双平底黑凉鞋看起来让整个人的重心恰到好处地沉稳。
  素雅的装扮使得她在黄春梅鲜艳的大红裙子旁边显得那么地脱俗超凡。
  就这次的一个对视,让我的心开始不能自已。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每次下课都一定要站在走廊里,假装在课间休息,其实内心是渴望看到金贝在我眼前走过。
  也如我所愿,我差不多平均两节课就能见到她一次,因为她们的班级在走廊的尽头,要想出到教学楼外面,就必须经过我班级的走廊,才能下楼梯,所以,也必须经过我的目光。
  而每次我都在假装与黄春梅打招呼的时候,眼睛是在盯着金贝看。
  起初金贝也看我,但是时间长了,她开始躲闪我的眼光了,于是我发现了她的害羞,也感受到了她内心对我的想法。这让我越发大胆起来,以致于发展到无心听课。下课就出去看她,上课就坐那想她。
  我发现自己有了爱的感觉了。
  尽管我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高江江家的姑爷子,但我从小到大确实从来没有对高江江产生过那种可以称之为“爱”的感受,她就像我身体分离出的一部分,是我的,我也有责任保护,但却是一种责任之下的刻意保护。
  而金贝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动我,让我无法自制,无论何时、何地都想去看着她,拥抱她,呵护她。金贝是长进了我内心和脑海中的。
  由此,多年来我心里始终把金贝视作我的初恋。
  我的成绩堕落了。
  我当初是以矿区初中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的,到了高中始终保持在前三的名次,在高二上学期爱上金贝之后,我开始不把学习当回事了,甚至连假装听课都做不到,经常发呆地期待赶紧下课,我好冲出去迎会我的心爱之人。
  我发呆的状态不止一次被老师发现喊了名字,直到期末考试我的名次沦落到年级百名大榜以外。
  我们学校历年的高考升学率基本保持在50%左右,这里面包括了本科、专科和中专。全校应届班是四个,加上一个补习班,大致是两百个学生,就是说,百名大榜以外的人,常规来讲,当届的高考与大学基本是无缘的。
  我的成绩轰动了全校,校长亲自过问了,于是,我的班主任和我的母亲货郎子见面了。
  她们见面的结果是,我妈货郎子,不但骂了我,居然还当着同学的面骂了金贝。
  因为期间我与金贝曾经单独约会过。
  尽管金贝知道我与高江江的关系,始终对我若即若离,但是她确实在经不住我狂轰滥炸的追求下,和我在晚自习的时间逃课去到不远处的公园散步、聊天、嬉闹,甚至亲热,而且不止一次。更明目张胆的是,金贝收到了同班男生的情书,被我知道了,我愤怒地与那个男生约了一架,宣告了自己对金贝的主权。
  多年以后我无论何时回想起当初打的这个架,都要让自己不寒而栗地后怕一次,因为当时如若不是被别的同学撞见冲了一下,我及时收了手,那个男生势必要死在我的手下。
  我从小见惯也学会了我哥和我二姐与别人打架的动作和招数,很容易就把他摔倒压在身下,狂殴了几拳之后,双手叠在一起狠狠地掐着他的喉咙,掐得他憋红了脸,眼睛直朝上翻。
  气红了眼的我,却没有一点要饶过的意思。
  幸亏一个同学撞见了,喊了一声,我才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如果当时我没有及时收手,那么可能这个世上就多了一个少年杀人犯了。
  这些事在黄春梅不遗余力的宣扬下,很快就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了,最终传到了老师的耳朵,然后传给了我妈。
  我妈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她骂我和金贝的原因,其实不完全因为我成绩的堕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作为高江江家“姑爷子”的身份。
  这么多年来,我的家里和范姨的家里,已经约定成俗地认为,我和高江江就是一对儿,没有什么异议,也不该有什么异议。
  所以我妈很愤怒,并迁怒于金贝。
  她骂金贝狐狸精,骂她不要脸,指着骂,拍着走廊窗台骂,替高江江表达出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抢了他夫君的女人该有的怨恨和悲愤之情。因为我父亲的正派,始终没有给我妈展示这种形态的机会,于是,有一天她积攒了多年的损人能力在我和金贝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直到后来我的班主任和校长内心懊悔地认为,找我的家长可能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尽管我妈的做法很丢脸,但是达到了效果。
  金贝转学了。
  具体去了哪里,她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黄春梅,至少黄春梅是这么跟我说的。
  但是学校老师一定知道,不过那是我无法探出的秘密,因为学校必须要好好重新栽培我这个好苗子,不能因为“其他事”耽误了我的前程,耽误了学校的升学率,甚至丢掉多一个人升入清华、北大的希望。
  金贝转学后,我曾经发疯一样寻找她,去她的家里,去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公园,去各个普通的高中,甚至去了临市的学校,都没有打听到。
  找她的期间,我经常性地旷课,对于老师乃至学校的处分,以及我妈的打骂,我爸的叹气,范姨的指责,我都毫不理会,如果理会,就是和他们的正面冲突。
  最严重的冲突升级到了我的离家出走,才使我妈不得不假装败下阵来。
  在那次我两天两宿没有回家的对抗中,全家上下开始着急担心起来,怕我寻了短见。
  为了寻找我,他们除了在派出所报警备案以外,还到处张贴了寻人启事。
  我自己主动回到家中的原因,是我在矿区有名的地标“马井春广告”那里看到了寻找我的启事。
  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我路过了“马井春广告”,看到粉刷着“马井春修火墙、火炕,地址:九井公交站点东侧300米胡同里”的墙面歪歪扭扭的大字广告下面,并排张贴着两张大红纸写的寻人启事。
  这个马井春的修火墙、火炕广告,就是当时我们矿区的“地标”。
  因为八十年代绝大部分还是平房,东北火墙火炕是主要取暖方式,便有了一些会搭炉灶的瓦匠专门以此营收。
  这个叫马井春的匠人因为自家房子不靠马路边,他便在矿区主干公路边的一处厂房外墙上,用白灰粉刷出自己的专门广告,但凡乘坐公交车的人就一定会途经看到。
  时间长了,人们便把他刷广告的地点,称作“马井春广告”,矿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在这里张贴我的寻人启事,绝对会引起格外注意,包括我本人。
  我站在墙下看着寻找自己的启事,内心很不是滋味。
  因为纸张很大,所以内容是用毛笔写的,下面特别标明“必有重谢”。
  我感觉出家里的焦急担忧。
  我终究不是冷酷到底的人,想着家里为我的出走一定乱成了一锅粥,我无颜再继续任性下去,于是,我选择了回家。
  家人们除了集体表现出虚惊一场之后的惊喜,谁都没有对我进行指责,但是后来我妈暗地里依然在运筹帷幄地寻找继续与我对阵的时机。
  现在回想起来,我再去看那时候的自己,绝不能算作是那时自认为的激流勇进,只能归作是青春期的逆反,只是我把青春期与逆反期战线延后了,延到了高三开学。
  而我这个时段的的青春期成为了自己和所有人的战场,争夺的是金贝的去留,最终对阵的两个战营都没有败阵,也都没有取得胜利,但是,金贝成了牺牲品。
  高二下学期大榜放出来了,高江江全学校文科第五名,那是我曾经最不好的名次。
  现在,我的名字宋东强赫然排在理科第八十七位。
  本来八十七这样的名次不能引起我内心的波澜,毕竟我已经在金贝进入心里之后,把学习这件事挤占出去了,我毫不惋惜。
  但是高江江第五名的位置,着实刺了我一把,因为她历史最好成绩是全校六十一。
  我不知道高江江在这期间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能让她做到这样的翻天地覆破茧而出,把成绩冲到这个高点。
  多年以后,当我亲历她在工作当中所展现出以惊人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时,才让我理解了这个时期她能做到这个结果的必然性。
  暑假回家之前,我不动声色地帮着高江江打包好了行李,让她自己等我范姨找单位的车来拉回家。
  尽管和金贝好了之后,我曾经有意疏远了高江江,但依然在生活上帮助她,而她也默不作声地依然接受我的帮助。
  这种疏远我开始还有负罪感,时间长了,就慢慢淡化了,以致于我曾经反思过自己对高江江的感情,我发现那不过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形影不离造就的彼此依赖感,以及我被范姨给了第二次生命之后应该报恩的责任感。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有的只是纯粹的亲情。
  在后来的人生当中,我发现了高江江也有这样的同理心,我们都是把责任和契约放在第一位的人。
  我帮高江江打完行李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她淡淡地对我说,“帮我拿到一楼你宿舍吧,我妈来了和你的一起拉回去。”
  一直以来,范姨来拉行李,都是把我的也一同拉回去。但是这次,我虽然在金贝的事情上从来没有妥协过,却也是自知理亏,就没想用范姨拉,打算自己坐公交车扛回去。
  自从家里知道了我和金贝的事之后,范姨虽然没有像我妈一样破口大骂,但是也对我明确提出了批评,她认为,我这样的行径,(她把我和金贝的事称之为“行径”),明显是背信弃义的,是背离了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该有的道德标准,我必须要自我反省。我对于范姨的批评从来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异议,确切说是我不想与任何人争辩。
  如果说在我五岁坠河的时候,是自己不知道深浅,那么现在,我非常清楚自己正主动踏入激流,我甘愿在激流中前进,或者说处于激流之中无法前进,我也无所谓,除了金贝,我什么都不在乎。尽管我的周遭都是涌动的暗流,它们正冲击着我的双腿,裹挟着把我拖入我不愿意去到的地方,但是,我依然不会妥协,哪怕是死,就像当初在所有同学的嘲笑孤立之下,我依然毫不畏惧地对高江江好一样,我只认准自己的选择。
  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人的倔强终究有被现实击退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后果遵从内心的选择,只是我作为无知少年的权力,在成年的人生中,没有给我多少机会。
  “不用,我还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学习。”
  尽管我不妥协于范姨对我的指责批评,但是我需要保有自己的基本底线,我不能没皮没脸地在伤了别人的心之后,还若无其事。
  我承认我伤到了她们,至少对范姨是这样。
  所以,我拒绝了高江江的好意。
  我对她说:“没事,我在楼下窗户能看到你妈来,来了之后我就上楼给你搬行李。”
  高江江没有再强求我,她不会强人所难,这是她一辈子的优点。
  范姨带了车过来之后,我先跟她打了招呼,然后默不作声地听着司机的谈笑风生一趟趟往下扛高江江的行李装车。
  范姨总体算是给了我面子,回应了我一声,也礼让了一下要帮我一起拉行李,我谢绝之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和我母亲比起来,范姨是非常识大体的人。
  那时候学校放假是不允许存放行李的,必须都要搬运走,但是进入高三的话,可以向学校申请,经批准之后可以留校一段时间进行自学,但是必须严格按照校规进行正常作息时间管理。
  我根本没有要学习的想法,我骗别人可以,但是骗自己就没意思了,所以,送走他们之后,我在学校硬挺了一天,自己拖拖拉拉把行李和洗漱用具搭乘公交车倒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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