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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狄文痛地意识模糊，被微胖狱卒拖拽着离开木桌。
他感觉脊背上好像火烧一样，不断有汗液从脊背上留下来，流过伤口，造成更强烈的疼痛。不用多看，背上肯定血肉模糊。离开木桌的时候，他往角落里瞟了一眼，发现那带着倒刺的皮鞭原样放着，看来他冒充塔伊族人的手段还是起了作用，微胖狱卒只是拿普通的皮鞭抽他。
但就算是普通的皮鞭，一顿下来也几乎打掉了他的半条命。
“我要活下去！”他不断地对自己说。
微胖狱卒架着他，仿佛拖着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来到了刑具房隔壁，钻入一个土楼道，进入再下一层的通道内。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墙上的油灯发着微弱的光芒，里面极为宽敞，是一间间手臂粗的钢铁铸造的牢房，幽暗的牢房中，坐着一道道身影。关押在这里的，应该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罪人，全是一些亵渎神明的犯人。
“哟，来新人了！咦？怎么是个小孩子？”
“好新鲜的血味啊！大人，求您把他关到这里来，咱们这儿好久没来人了，上次来的那个已经玩死好久了！”
两侧的牢笼内传出来一道道兴奋的声音，甚至有些人吹起了口哨。
听到起哄声，马上从角落里房间里跑出来两名狱卒，手上拿着棍棒，乒乒乓乓地在铁笼子上敲打，“不要吵，不要吵！”
不敲还好，经狱卒一敲打，所有的犯人都开始起哄，喧闹声此起彼伏。
“来新人了！来新人了！又有地玩了！”
“我赌一顿饭，这小孩肯定熬不过明天！他今晚就得死，看他那模样，已经吓得哭出来了吧！”
苏狄文意识模糊，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经过其中一间牢房的时候，一条强壮的手臂突然伸出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拽过去。微胖狱卒一个不注意，手上的人已经被拖拽过去。
苏狄文只觉自己摔在一个冷硬的地面上，脸颊贴在地上，腥臊的臭味从牢房里传出来，他本能地想要收回手臂，但身体一动一下，脊背就痛地无法言喻。
那个拽他的人马上趴下来，兴奋地凑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欢迎来到地狱！”
“滚回去！”微胖狱卒喝骂了一声，扬起手上的铁棍，那人马上嬉笑着躲开。
微胖狱卒骂骂咧咧，继续架着苏狄文往前走，直到来到一个最角落的宽敞牢笼内。
咔嚓一声，牢笼被上了锁。
“哟！这小子什么来头，居然让他住头等房？”一旁有个青年狱卒好奇道。
“这是……”微胖狱卒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这是个贵族，没准有人会来捞他出去。”
那青年狱卒一愣，上下打量苏狄文的破烂衣服，“贵族？瞧不出来啊，难不成还是个小少爷？”
“谁知道呢，上头就是这么说的。”微胖狱卒不敢多言，扭头就走。
“哈哈，那可得好好伺候着！”那青年狱卒闻言，又打量几眼苏狄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扭头就冲另一人吩咐道，“头等房别断了食物，每三天一顿肉，好好伺候着这位小少爷，别把他给饿瘦了！”
另一人是个驼背的老头，应了一声之后，与青年狱卒说笑着离开了。
苏狄文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缺水的鱼一样难受，他艰难地喘息着，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背上伤口的疼痛。
也不知躺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提起来，那人手掌粗糙，却很有力量，提着他像拎着一只干瘪的沙包。
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粗糙如沙漠上的顽石，“少爷，这是个十几岁的小家伙。他们说这小家伙是个贵族，你认得他么？”
另一个声音清亮，“他们说错了，这个家伙不是贵族，他只是个贱民而已。”
“哦？”声音粗糙的人将苏狄文放在一边。
苏狄文感觉身体一轻，面颊上似乎有些柔软，却夹杂着细微的粗糙尖锐质感，像是捆在一起的作物，干巴巴的。他明白过来，有人提着他将他放在稻草上，但是他脊背上疼地厉害，只能趴着躺着，无法翻过身来打量周围，只能继续装作昏迷。
“他为什么要说谎呢？”声音粗糙那人继续问。
“可能是他买通了那个狱卒，但是钱不够，免不了一顿毒打，这样他虽然挨了一顿打，却可以待在咱们这样的头等牢房。”声音清亮那人答道。
“少爷知道他的来历么？”
听到这句话，苏狄文暗暗不屑。
说话的应该是个仆人和贵公子，这些贵族出身的小姐和少爷，听闻连吃饭撒尿都有仆人伺候，只认得别人穿着是什么衣服以表示应有的尊敬。这位少爷一看见他身上的褴褛麻衣，就以“贱民”称呼，显然是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又怎会知道他的来历。
“他身上太臭了，你去拿他的手掌，仔细看看。若食指上有茧，那他可能是个拿过枪械和刀剑的，是某个教会的骑士预备役；若整个手掌上全是茧，那他可能是个干粗活的贱民；若他整个手掌上没有茧，那他可能祖父辈是个贵族，到他这一辈落魄了，或者是庶子被嫡系赶出来的……”
“通常干活的人，指甲修的不够整齐，手上会有蛛丝马迹泄露出他的来历。你看他指甲缝里沾染了什么东西，有香料就说明是制糖厂或者店铺里打工的；沾染了泥巴和碳灰，就可能是个农民或者矿工；掌纹上有细微的伤口，那可能是个工匠；若是整只手都很白净，那就是个洗衣工或者洗碗工了……”
那少爷声音清亮。
苏狄文闻言就是一愣，这家伙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少爷，反而像是一个经验丰富、明察秋毫的执法官，这人到底是谁？
仆人应了一声，依言拿过他的手掌，摊开，借着外头的细微烛光仔细打量。
苏狄文有心抽回手掌，却感觉脊背上的伤势痛地他浑身无力，整条筋像是麻了一样，随着仆人的牵扯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挣扎两下，咧了咧嘴，马上就有稻草杆子戳进嘴里。
“咦？”仆人摸索片刻，扭头说，“少爷，他的指甲修的很整齐，干干净净地，中指上有老茧，掌纹上也有些细细的茧子。”
“哦？难道真是个贵族？”少爷好奇地愣了一下，马上道，“你看看，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肤色发色，瞳孔颜色，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里，苏狄文心里升腾出一个奇怪的感觉，难道这贵族少爷是个瞎子么？为什么需要仆人帮他看看。
仆人粗蛮无礼，直接凑上来，揪着他的头发，想要抬起他的脑袋。
“滚开！”苏狄文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着牙忍着疼痛拍开他的手。他吃力地绷着身子坐起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疼地浑身冒汗，汗液马上渗进伤口里，又是火烧一般的痛楚。
抬头，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个魁梧的大汉，小眼睛，厚嘴唇，塌鼻梁，一头红棕色的卷发乱糟糟地挂在脑袋上，结实地像一块磐石；另一人体型消瘦，形同枯槁，但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眼窝，那里早已没有眼珠，只有两道极深的疤痕，在幽黑的光线下分外骇人。
这“少爷”虽然模样吓人，但脊背却挺得很直，瘦的根柴禾。
苏狄文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警惕地盯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依他的经验来看，这两人模样迥异，很明显不是库拨城中的人，也许是外来的冒险家，但不知为何魁梧汉子会称呼这瘦瞎之人为“少爷”。
大汉看到他背后的伤势，皱着眉头盯着他：“你既然是个贵族，为什么不多花点钱打点妥当呢？何必白白挨这一顿打，现在进了牢房还不肯老老实实，要是死在这里，可没人会来管你！”
“我死不死，由不得你来管！”苏狄文冷哼一声。
因为红衣教派的强势，库拨城中时常有外族人会被驱逐出城，据说若是有资格被关进萨尔波萨监狱的，除了像他这样被冤枉的亵渎神明者，大多是一些作奸犯科的大罪之人，总之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不是一个贵族。”瞎眼的瘦子马上断定道。
“为什么？”大汉迷惑不解。
“腔调不对。”瞎子解释道，“我曾经与本地的贵族交流，他们往往习惯性地把尾音拖得很长，这是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这家伙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说话的语调短促，与贵族有根本上的差别。”
“那他是什么人？”大汉愣了一下。
“只是一只受伤的小麻雀罢了。”瞎子笑了笑，枯败的脸上勾勒出一个狰狞表情。
对二人的交流，苏狄文不置可否，什么话也没有说。
牢房里面很快地安静了下来，他的背后伤痕累累，很快就有了乏意，但他不敢睡觉，只是倚着土墙坐在稻草上，听着隔壁的牢房传出的喧嚣和笑谈。
他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关押的大多是一些外来的冒险者，他们用各族的语言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一切，女人、枪支、火药……而更多的是在咒骂红衣教派，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们关押进这里。
所有的犯人都自称自己是冤枉的，是清白的，但他们时不时会谈论起自己杀过多少人，上过怎么样的女人，甚至肢解过什么人。总而言之，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罪犯，他们对自己的罪行并不认同，只是觉得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样的环境下，苏狄文低下脑袋，咬着牙齿，一点点剥开背后撕烂成布条的外套。那条状的衣服混着血液，几乎和伤口混到了一起，每一次用力撕扯，都会牵扯起剧烈的疼痛。但他必须将外套扯下来，不然等到血液凝固的时候，就更不好处理了。
困意袭来，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倒头就睡。
他虽然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心深处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一觉醒来周围能够变成家里的泥塑土墙，也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在他熟睡的时候唤醒他，让他脱离这个可怕的噩梦。
睡了不知多久，他就被背上的伤痛叫醒，周围幽黑的铁栏杆让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瞎子和壮汉依然坐在不远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几个小时后，那个驼背的老狱卒打开外面的牢门，从楼梯上放下一拐木板，提着推车顺着木板滑落下来，推到长廊的中央。另一个青年狱卒吆喝了一声：“开饭了！”
各个牢房里的笑谈声马上停下，监狱里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老狱卒推着车上的食物，丢到各个牢笼之中，食物都是一样的，全都是一块块黝黑的面包，每人只能拿一块，谁也不能多拿，但面包一扔进牢笼，马上就引起了众囚犯的哄抢。老狱卒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些享受这种拥有分配权的感觉。
苏狄文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这让他想起了西市喂养猎犬的养狗人，每次养狗人提着肉食丢进笼子里，都会引起笼中猎犬的哄抢——它们毫无忌惮地撕咬血肉，甚至互相彼此撕咬，只有最凶横最野蛮的猎犬，才能吃到最充足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