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泪眼”

　　
　　“姐姐，一别三载，没想到今天竟在江城遇到了你。三年里，英青每天都在思念你，思念我们在戏班里的日子：当时我耍杂技，你吹笛，可人姐姐演唱......”
　　英青一进门便握住月明流苏纤细的手，深情诉说，深深的眼窝瞬间盈满了眼泪。
　　月明流苏道：“姐姐又何尝不是呢。”长长的叹息中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凄凉。
　　幽月在月明流苏身后轻蔑般冷哼了一声，满眼鄙夷不屑。
　　她出身高贵，是栖迟依城的姨姨之女，又怎会看得起月明流苏和英青这等戏班出身之人。
　　而且英青的所穿所戴与这里一切简直格格不入。
　　但英青看着幽月却笑了，轻轻一笑，神秘一笑，一现即隐。
　　英青揩去眼窝里的泪珠，似别有所指道：“和姐姐久别重逢本是件喜事，但都怪我这不争气的眼睛，竟把姐姐惹伤心了。”
　　月明流苏迟疑了一下，“久别重逢”，她想哭，却破涕为笑道：“谁说姐姐伤心了，姐姐遇见你高兴还来不及。以后就别走了跟在姐姐身边。”
　　谁知英青竟瞟了幽月一眼，冷冷道：“我若跟在姐姐身边，我们是高兴了，恐怕有人就该不高兴了。”
　　幽月自然知道英青的弦外之音：骂她刻薄，高傲自大。以她的身份，江湖中很少有人敢与她如此说话，更何况还是一个黄毛丫头。若不是碍于月明流苏，她早就一剑刺穿她的咽喉，把她钉在江城分堂的大门上了。
　　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陷却偏偏还忌讳别人说出来。
　　幽月显然就是这种人。
　　月明流苏却笑了，像是长出了一口恶气。
　　幽月柳眉一横，冷眼相视道：“小姑娘，这里不是你们的戏班子。说话小心点，否则刀剑......”
　　“好了，好了。”月明流苏赔笑打断道，“英青快过来和姐姐好好亲热亲热。”
　　话语间，她拉着莺娘走向了自己柔软整洁的床榻。然后她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又拿了一块五颜六色的糕点递给了英青。
　　她狼吞虎咽把糕点吃掉又把茶一口饮尽才道：“姐姐，这糕点和茶都叫什么名字？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一点味道都没有，还不如我们戏班里的老李头做的蛋炒饭。”
　　英青甫才进入房间时眼睛就在瞟桌子上的食物。
　　富贵人家的食物寒门孩子又见过几样呢？
　　幽月道：“皇上吃的山珍海味估计也不如你们戏班老李头做的蛋炒饭。”
　　有时山珍海味确实比不上一顿蛋炒饭。
　　月明流苏笑道：“糕点叫鲜花彩卉，茶是西湖龙井。你要慢慢地品尝才能吃出味道。”
　　话了，她又倒了一杯茶和拿了一块鲜花彩卉递给了英青。
　　英青这次很听话，细嚼慢咽，连连称赞：“姐姐，我上来找你的时候遇见一个又白又胖的男人，我总觉得她笑眯眯中不怀好意。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月明流苏慌张道：“他问你什么了？”
　　英青道：“倒没问什么，他想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月明流苏长松了一口气：“他叫慕容冲，是长青会清明堂堂主，笑里藏刀，阴险狡诈。你以后见了他就远远绕道走。”
　　“噢。”英青似没有放在心上，突又期待道，“栖迟盟主是江南第一美男子，我只见过他的画像还没见过真人。姐姐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带我见见他吗？”
　　月明流苏道：“今天恐是不行，他有事出......”
　　幽月“咳”一声，看着月明流苏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月明流苏陡转话锋：“我们姐妹今天相遇不提他人。快给姐姐说说你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姐姐，你走后，英青......英青......”黄豆大的泪珠已打湿了她的脸颊，泣不成声，那段往事似不堪回首。
　　每个人都有一段藏在心中的伤心往事。不说还好，一旦说出来勾起的都是痛苦的回忆。
　　月明流苏一把将英青搂入了自己的怀中，她若不禁风的胸膛此刻竟如母亲般坚厚。她摩挲着英青的后背，安慰道：“姐姐知道英青吃了很多苦，姐姐不该问的。姐姐保证英青以后一定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英青大大的眼睛溜溜一转，立刻抹平了脸上的眼泪，欢喜地跳了起来：“流苏姐姐从来不会骗英青，太好了。英青再也不用怕恶霸王猪皮了。”
　　月明流苏看着英青孩子般的天真，她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嘴角却有点凄苦。
　　——她这般年纪时，我呢？
　　英青停息后又坐回了月明流苏身旁，抱怨中似带着深深的怨恨：“姐姐，你绝对想不到王猪皮有多可恶。他绝对是天下第二恶人。”
　　话到此处，她又瞟了瞟幽月。
　　幽月简直要气炸了。
　　——他是天下第二恶人，我是天下第一恶人？
　　幽月冷哼一声就要摔门而出。可就在她的脚将要踏出房门的一刹那，不知为什么她又回来了。
　　英青眨了眨眼又道：“王猪皮设计骗我也就算了，他竟然......竟然......”
　　她一顿突然指着自己右耳垂上的耳坠，眼泪一般的耳坠，一字字道：“姐姐，它叫什么？”
　　话音突转，神情严肃，竟犹如拷问犯人一般。
　　“它叫什么？”月明流苏无力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床上的布衾一角，揉捏着，弄皱着。她感觉有一根针，突如其来，刺扎着她心灵最深处，要把她的心戳个千疮百孔。
　　但她不敢迟疑，而且语调同样严肃：“‘泪眼’，怎么了。”
　　话落，她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幽月，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幽月兀自气鼓鼓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月明流苏长舒了一口气。
　　英青眼睛一亮，深情道：“‘泪眼’，它就像是姐姐关心我的见证：默默流下的眼泪。王猪皮竟然想要，我不给，他竟扬言要剁了我的右手。现在有了姐姐，英青再也不用害怕了。”
　　“默默流下的眼泪。”月明流苏更痛了，痛在骨髓。
　　话语间，英青偷偷瞥了幽月一眼，得意一笑。话了，她突然执起月明流苏的一只手，拉着月明流苏慢跑向了窗边。
　　“姐姐，王猪皮的猪肉摊就在这条街上，我指给你看。”
　　她的另一只手正在悄悄往怀里探。
　　但到了窗边，英青的手却突然僵住了，表情也僵住了，就如被人点了麻穴。
　　她看到了什么？
　　白色的纸条卷成卷刚刚露出一角，却又立即没入怀中。
　　英青口中低语了一声：“不可能。”然后她就松开月明流苏如脱缰的马儿般跑了出去。
　　“姐姐，我现在就下去教训王猪皮，不用等我回来了。我以后遇到什么麻烦还会找你帮我解决。”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月明流苏眉宇间既惊惶又疑惑。但她还是轻声叹气道：“这英青，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火急火燎，不喜约束。”
　　月明流苏转向窗口：此刻，一个黑衣男子正从窗下经过。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剑，一柄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