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善恶

　　“扶影……你……”廉芍想着应该如何安慰她，但着实嘴笨，不懂得哄人的功夫，便无奈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只听见谋影伏在桌上抽泣着说道：“他……他是极好的人……原以为他会长命百岁，没想到就这样去了…”
　　廉芍也是十年前才到魔域，亦曾有人间好友，也明白她的心情，便只陪着她，未多问。
　　至午时，两人还是决定动身抓人，不然回魔域无法交差了。祭祀需要的是二十岁以下的男女，两人潜进了各处深宅大院，有深居闺中的闺秀，亦有伴窗苦读的书生，不乏深院中调戏丫鬟的纨绔子弟，谋影却苦求廉芍放过稚子，这廉芍与她两天相处下来也十分依着她了，且他也并非心中有大恶之人。两人一直忙活到酉时，才抓足了数，多是不敬父母的或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酉时过半才回来了魔域，谋影心中百味杂陈，前有故友之死，又自己犯了杀业，将凡人推入了火海。
　　与廉芍回家已是戌时，两人坐在屋顶喝起了酒。魔域的天空与人间却有异，天畔总有绚丽的光彩漫布在墨色的空中，倒别有一番韵味。
　　“大哥，你后悔来魔域吗？或是……没有厉昭圣君，你还会来魔域吗？”谋影抬头望着夜空幽幽问道。
　　“圣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无悔的，但我没什么本事，魔域反而能保我不受外界欺凌，说来便没有圣君也还是得来魔域。”提起厉昭圣君廉芍脸上总有虔诚的敬意，而说到被外界欺凌，他脸上却有一丝无奈的悲怆。
　　谋影转过头望着廉芍，想到她与他同为妖，而她若非当年有他师父庇护，也是被各处欺凌，想来也会投奔魔域吧。以往她羡慕玉瓣与印芣，澧罗山与小周山是何等圣地，别说神魔侵犯，逢人提之便生畏，且父母师父都能长伴。对比廉芍，她师父亦陪伴她几千年再授业与她，已十分庆幸了。想来，提起魔族便说邪恶之流，也非尽然，譬如廉芍也只是遵命行事，更有其他魔族之人不敢参与人间血旅，何为邪何为正，竟非一字能定论。
　　廉芍见谋影发呆这许久，便拍了她的肩膀，问道：“想什么呢?”
　　谋影反应过来，又想起这次潜入魔族的任务，便还是试探说道：“如今我们有了净源黑壶，自然连神仙都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廉芍摇头一笑：“那黑壶之力总有用尽之时，且山外有山，再如何也不敢过分造次的。我前些日听圣君说几百年前魔族灭了狐族，如今魔君并四位圣君都在从魔族掠来的九天神诀，这神诀倒当真给魔族如虎添翼了。”
　　“哦?我倒不知狐族的事，动干戈到青丘难道天界没人管吗？”谋影只好装傻到底了，心想兴许能探出来些什么。
　　“倒是未听说有什么行动，不过野心在外，都看在眼里的。”廉芍拿着酒壶又给谋影满了一杯，笑道：“咱们别光说，且吃酒吃菜。”
　　谋影笑着敬了他一杯，也笑道：“想必魔君和四位圣君心里早有盘算，也不须我们这些喽啰操心的。”
　　“此话倒是，只说厉昭圣君就是极睿智且心内有成算之人。”
　　“那大哥明日带我进宫见见世面啊，每日送人到魔狱只能路过，还未见过圣君呢。”谋影马上说道。
　　廉芍未犹豫便应承了：“小事，我也几日未见圣君了，明日带你去拜见他。”
　　“那先谢过大哥了。”谋影又敬了他一杯，两人对饮天河直到了三更天才歇息。
　　第二天两人又去了阳槐州，这日人间至午时下了暴雨，倒将前些日的燥热之气一洗而尽。阳槐州昨日丢失子女的人家都齐聚在公衙前求郡守出力寻人，只是焦国无人不知人间妖孽横行，往日丢失子女者便求神告佛也无用，昨日方到阳槐州他们才得尝个中痛楚。这阳槐州的郡守代代仗着天高皇帝远，自来都是徇私枉法的，若非他们中饱私囊，阳槐州也不至于至今毫无建树，别说如今妖邪作祟，往年但凡有哪家大户看上了谁家的漂亮女儿，从来也是认钱不认人。至这任郡守魏攸，早年也是中了榜眼的天子门生，八年前举家到了阳槐州倒比往年的郡守更变本加厉，阳槐州的百姓也是叫苦不迭。
　　两人见公衙前挤得人山人海，便也凑过去看，从一书生口中打听得这郡守是个没人性不得人心的，心内也有了主意。
　　从来贪财者亦好色，这魏攸除了发妻，还纳了六房小妾，子女便有十五个，而发妻早在他来阳槐州之前便难产死了，只余一子一女。这魏攸面对百姓痛失子女，却按人头收取金银，恰说昨天他们掳的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便要哄了他们倾家荡产来换子女归来。
　　廉芍与谋影便潜入魏府，将他们家除发妻子女之外一并掳入了袋里，如今他自己子女尚且难寻，且看他如何坑了那些人家的财物。临走谋影还留下了一纸书信，那魏攸与几个夫人得知子女被掳，是哭得山崩海啸，却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见了谋影留下的失书信，跪在槛前对面门外天空痛哭央求：“我魏某人已知往年昏聩压榨百姓是大错特错了，还请神仙爷爷还爱子爱女，往后必定虔诚向道，做个清廉的好官啊！求求神仙爷爷了！求求神仙爷爷了！”一边哭喊一边磕头，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天公似有回应，乌云之下一阵雷电，暴雨又顷刻而至，他几个夫人并家里丁仆也跟着跪下磕头，谋影与廉芍隐了身在一旁看着，又觉得解气又有些不忍，但人又不得不抓。
　　“你今日留给魏攸的书信写了什么啊，让他这样懊悔。”两人至戌时回了魔族，廉芍走在路上越想越好奇，便问谋影。
　　央离挑眉一笑，用手指对空气比划着，空中出现了几行诗：“漫漫江水皆东流，淘不尽子孙仇，劝君多行良善举，莫教来世做猪狗。”
　　“你这是诛心啊，我们给他留了一子一女，他如今更不敢再做什么欺压百姓的事了。”
　　“那是自然，大哥可听过人间的一句老话。”
　　“什么话?”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出自凡人皆读的一本书《增广贤文》。我们虽非神明，但这些当官的若都对神明有敬畏之心，也不敢做亏心事了。”
　　“虽未听过，但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十分在理。”廉芍又仔细瞧了瞧谋影，年纪不大，却是心细如发。
　　而后两人送人进了魔域，又打道前往厉昭圣君所居的珠明楼。
　　谋影才到珠明楼楼下便知这是个妩媚风流的去处了，四处可见灯彩繁花，连侍女的打扮都十分艳丽娇俏，侍女将他们引进来，只见那厉昭圣君斜卧在塌上，似乎早知廉芍会来。只是这圣君乍看还以为是个女儿身，一袭烈红的袍子，松着慵懒的发髻，两鬓还溜着两丝头发，倒比女人更有韵味。
　　廉芍忙携了谋影跪地行礼，拜道：“廉芍见过圣君。”
　　谋影也随声见礼：“扶影拜见厉昭圣君。”只是自己吃了障魔丹又幻了男形，终究心里没底，不敢抬头看他。
　　只听见那圣君银铃般一笑，说道：“哟，我们廉芍哪里结识的小娃娃，抬起头来让本君看看，模样人品如何。”
　　谋影只能故作镇定，抬头看着圣君，又道：“小的在弑灵轩签了血契，才进宫当差的，与廉芍兄长一样，参与人间这次血食的行动。”
　　廉芍也忙接话：“正是，因廉芍时常提起圣君，他便心怀仰慕，也想一睹圣君圣容，廉芍也多日未见圣君，今日便带来了。”
　　“哦?”厉昭圣君眼睛轻眯，又仰头柔媚一笑，说道：“既如此，便起来吧，来我身边坐下。多日未见廉芍，我当真也十分想念呢。”
　　于是两人起了身，侍女也忙与他们看了座。
　　谋影看着这圣君对廉芍倒是真心疼爱，一直握着他的手，竟如寻常母亲对儿子一般嘘寒问暖的。两人聊了许久，见冷落了谋影。
　　圣君便问：“扶影，是何日加入我们魔族的?”
　　谋影忙道：“小的前年才来，不过今日见圣君没成想竟比想象中更温和可亲呢。”
　　圣君一听心下十分欢喜，便笑道：“果然我们廉芍结识的小娃娃，也是面善嘴乖的，以后廉芍来看我，你也要与他同来，知道了吗？”
　　谋影忙点头，连连答应了。
　　而后圣君继续拉了廉芍说话，谋影心想自己来了这魔宫内部，何不查探一下净源黑壶藏与何处，有如此力量的神器自然无法便携于身的，定在什么地方供着。仗着廉芍对她的疼爱，好容易等到出了珠明楼，便问他：“大哥，那净源黑壶长什么样啊，你见过吗？”
　　“未曾，上一次用那黑壶还是四百年前，四圣去青丘的时候，我听圣君说，在魔君寝宫的暗室里放着呢，便是他，未得令也不敢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