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风林外

　　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拖着那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在这泥泞的小路上，留下了一个个因滑行而存在的不规则的脚印。此时的王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道路两边也偶尔有那么一两间破茅屋，可能曾经住过人，只是因为战争，早就人去楼空了，也不知道屋主是成功的逃离了还是丧生在了这连绵不绝的战乱之中。对于这些饱经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来说，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记得父亲在时，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宁为盛世狗，莫做乱世人！
　　天渐渐的快黑了，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伴随着一阵阵呜呜咽咽的风，就好像一群含冤待雪无数年的女鬼在周围哭诉，那风吹到身上的阵阵寒冷，就好像这些女鬼正在对着王云吹着鬼气。王云早已麻木，前面好容易吃到的那一点点食物的胃，早已经如同那哭闹的孩子在累极了以后安静的睡着了一样，平静的可怕，全身上下除了极度的疲乏以外，就只剩下那沉重的眼皮如同大山一样在不停的想要他的双眼合上。如果，不是为了回去见到娘亲这个坚定的信念支持着自己，也许，王云早就选择不管不顾的倒在路边了。
　　终于，前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火光，王云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没错，确实是火光，虽然看不真切，但是确定是火光无疑。王云如同喝下一大碗白米粥一样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连趟着路走的脚步也似乎变得格外轻快起来了。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王云就接近了火堆处，人还不少，似乎都是逃难的人们，可能有近百人，大部分都蜷缩在火堆周围，有三个似乎是首领的人正围在火堆前的一块石头上，似乎正争吵着什么。再近一点，终于可以听到他们隐约的声音了，只听一个在叫：“今晚的野菜是我们韩庄的人找的，肉该你们小李庄出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放屁，昨天就是吃的我们小李庄的肉，这样老吃我们小李庄的，几天就吃没了。张家庄的肉吃的最少，今晚应该吃张家庄的。”
　　又一个破鸭嗓子道：“吃我们张家庄的没有问题，不过所有的柴禾都是我们找的，还有那个煮肉的大鼎，可都是我们张家庄的人抬着走的，以后吃肉必须少吃点我们张家庄的。”
　　“没问题，张哥，我们也是没办法，昨晚吃了小李庄的肉，一群人扯着我哭个不停，都是乡里乡亲的！唉！”那个低沉的声音道。
　　“妈了个巴子，那群老娘们最是烦人，天天哭，要不是一个庄的，真想把她们都赶走饿死在路上，还节约点肉！”
　　“老韩，也不能这么说，人多点好，到时候逃到京都那边，万一能吃饱了，你又念想着找个老娘们，还要重新找，你说是不是？李兄。”
　　“咳咳。。。”那小李庄的人尴尬的咳了几下，不一会，传来了一阵猥琐的笑声。
　　王云听到吃肉，顿时觉得天都亮了，那可怜的胃早已如同擂鼓一般的响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有力多了，可能动静有点大，只听低沉的声音喝道：“谁？出来？”
　　“在下王云，要到京城去，见众位在此安营，想来借碗水喝，顺便烦请诸位携在下一同进京，在下对京城非常熟悉，到京后肯定可以对大家多有帮助的。”王云赶忙回道，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我们这不欢迎外人。。。。”破鸭嗓的声音刚响起，就立马被低沉的声音打断：“多一个小孩子而已，你们看他细皮嫩肉的，一个人这么往京城赶，多半是要折在半路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我们也需要他不是嘛？韩兄，你说呢？”
　　“就听李兄的吧，不过看他满身烂泥，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也不好啊。‘’这汉子正对着王云，露出一对笑眯眯的小眼睛，“小兄弟，旁边就有一个小水池，你到那里去把身上清洗干净了，再过来烤烤火，然后就和我们的孩子呆再一起，再过一会，我们就准备做饭了，可是很难看到的香喷喷的肉哦，算你运气好啊！”
　　“哈哈，是啊是啊！”另外两道笑声也响了起来。
　　王云连忙道谢，随后就来到他们所说的小水池边清洗了起来。虽然这夜间的水冰寒刺骨，可是这样一清洗，加上想到马上可以进食了，王云立马感到人格外的振奋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王云回到了火堆旁，看到那个破鸭嗓的人并不在，那李姓男子热情的道：“小兄弟，快烤烤火，把衣服烤干了，等下我先带你去和孩子们一起稍作休息。”王云再次道谢。不一会，衣服烤干了，李姓男子带着王云来到一处地方，因为天色已黑，也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是感觉到这个地方比较压抑，好像是座山。李姓男子让王云从一处类似于门的山洞走了进去，接着又道：“这黑风林野狼很多，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你进去了，我们还要拿大石头堵上，以免狼进去。”山洞内，一点声音也没有，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就在周围。
　　随着“啪！”的一声，王云知道，肯定是李姓男子用大石堵住了洞口，王云用手试了试，纹丝不动，看来要么是石头很重，要么就是有东西卡住了，不过，这石头堵门，一般的财狼虎豹还真难打开。王云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发现还挺干爽，便随意的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小会，估摸着外面没人了，一群孩子就开始说起话来，而且全都是问王云的。“喂，刚来的小子，你几岁了？”“你多高啊？”“你身上是不是长了什么恶疮之类的？”还有人问：“小子，你平常经常能吃饱么？是不是很白？”
　　王云当场瞠目结舌，这些人好无礼，问的问题也实在古怪，不过，想着这是群逃难的村民，而且都是孩子，也不好怪罪。当即答道：“在下王云，京城人士，今年十岁了，身高在同龄中尚算较高，平常虽然不是餐餐饱食，但随军期间，一日倒也有两餐干饭。至于恶疮之类的，在下倒是未曾长过。”
　　“谁在意你叫什么，哪里人啊。”只听一个声音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们是很满意的。”“是啊，还比较高，又经常能吃饱饭，不错！”“才十岁，肯定细皮嫩肉的！”“对对对！真的不错，太好了！”只听得一堆孩子在讨论起来，倒是没人再理会王云了。
　　王云听着这些讨论，不禁感觉怪怪的，不过想到这些村民饱经战乱，朝廷税收又重，心里倒是产生了几分同情。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王云的手腕，往左边轻轻的一拉，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嘘，别出声！”王云心中好奇，本想抗拒的手停了下来，顺从的跟着这只手的指引，往左边走去。
　　也不知道这山洞到底有多大，居然一直走了五六十步，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小了，那人才把他的手放下，又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啦着王云到一边坐了下来，原来刚才那人摸到的是个石墩，正好当凳子，王云顺手在地上摸了一下，发现地面比较潮湿，难怪别的小孩都不到这边来。
　　“小子，说话轻点，别给其他人听到。”那人道。
　　“我叫王云，我不喜欢小子这个称呼！”王云道。
　　“好吧，王云小子。你听好了，等下听到什么，不要嚷嚷，忍住慢慢听我说。”那人又道。王云正好一肚子的好奇，总觉得这里怪怪的，也就听他说下去。
　　“你道为何其他孩子都问你多高，能不能吃饱，皮肤白不白，有没有恶疮？不明白吧？如果是屠夫问养猪的：你家的猪重不重？肥膘多不多？肉嫩不嫩？这样说你理解不理解？”
　　“这个我能理解，无非是想看看这猪怎么样啊。”王云疑惑。
　　“其实，关在这山洞里的，就是一群猪，不过，这些猪自己是等着被人吃的猪，同时也是吃猪肉的猪！”那人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们这群孩子，没有他们这些成年人有体力，走路也慢，你道是为何那些人还带着我们逃难？”
　　“难道不是长辈们对孩子的关爱吗？”王云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
　　“关爱？哈哈，是他们成年人对自己的关爱才是，我们几个村一起逃难好几天了，前两天，确实是关爱。不过关爱也没用啊，路上凡是长相绿色无毒的东西，都被咱们弄下来煮了吃了。第三天，实在是逃难的人多，已经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晚上，大人们把我们孩子关在一个山洞里，然后，李村的村长就进来抱走了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当天晚上，我们都吃到了肉，虽然我们孩子基本上只喝道了肉汤。第四天，我们还是在路上没找到吃的，晚上，又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被抱走了，我们又吃到了肉。每天都有孩子被抱走。前两天，我们听见李村的一个大婶抱着他们村长哭道：别吃我家孩子，他出生以后，我们就没给他一顿饱饭呀！我们才知道，原来，前面我们吃的都是人肉。”说到这里，那声音传来低声的呜咽。
　　王云简直不敢相信，让这些父母，这些长辈们吃自己孩子的肉，谁能吃得下啊！
　　“你可能觉得很荒谬，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是你没看到，我们路上把所有的老人都抛弃了，因为他们不仅走路慢，还要吃东西，再加上老人身上都没几两肉。”那人接着道：“孩子不同了，身上的肉就细嫩得多了！”
　　停了一阵，似乎等王云慢慢消化了这些事，那人继续道：“你来的不是时候，你这一来，就等于是一头白白胖胖的猪跑到了一群屠夫面前来，你道那些屠夫开不开心？”伴随着一声冷笑，“你一来，今天那些屠夫就不用再自己的猪圈里去挑猪了，肯定是把这外来的猪先杀了！其实我们也是一群他们养的猪！”
　　王云不禁仔细回想他到此处来的经过，自己前面要求一起走的时候，明显是拒绝的，后面被那个低沉声音的人打断就收留自己了，前面那人也不在说什么，还附和起来，显然是有什么目的。再一想，这逃难的队伍，谁不是脏兮兮的？他们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清洗干净呢？那不摆明了是要自己洗干净了等会他们省事吗？想到这里，王云不禁打了个冷战，即使在跟随父亲在军中，见多了死人，也感到一阵阵的发寒。但是回转一想，这人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这人定有什么想法。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口问道：“仁兄既然以实相告，必然有所图谋。还请仁兄坦言，如有在下力所能及，必全力以赴。”
　　那人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小子，你想不想活命？”
　　不假思索，王云答道：“想！”
　　“想活命就听好了，“那人把脑袋凑了过来，低声道：”等会儿他们肯定会派一个人来带你走，你只管答应。这个山洞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到时候他来牵你手，你就如此如此。。。”
　　王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听见那人的计谋，只觉得心惊肉跳，想了一想，把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掏了出来，低声冲那人道：“我这里有一把军用七寸匕首，可方便你行此事。”
　　那人顺手接过，又和王云小声谈了下细节，两人便不再说话，安静的等着时间的到来。
　　约半个时辰过去了，许是走累了，要么是饿的，洞里面的这群孩子也全都没再出声，山洞里只有一点点的呼气声在各个角落响起。
　　突然，王云听见一阵响声，像是洞口处石头在被移开。和王云一起的那人赶忙拉着王云的手，摸索着往洞口方向走去。片刻后，那人放开了王云的手，王云便知道到洞口了，而且那人已经准备好了。正在这时，洞口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和原来听到的那三个人声音不同。“王云公子，你在哪？我们族长有事情找你一下，快点过来。”
　　王云把手心里的汗水往衣角上抹掉，咽了一口唾沫平息了一下心里，又听那人喊道：“王云公子？”连忙答道：“我在这里！”伸出左手往发声处摸去，刚好摸到一只很大的手。那人一把拉住王云的手，嘴里笑道：“哈哈，王云公子，我拉着你走，黑灯瞎火的，别摔倒了。”说罢，一转身就拉着王云准备向外走去。
　　王云急忙使劲跨出一大步，追到那人并肩，同时右手举高，在那人面前晃了一下，那人可能感觉到眼前有东西，不禁发出“咦”的一声。王云紧接着右手往那人使劲捂去，同时假意使劲的大咳一声：“咳~~！”只感觉那人拉着自己左手的手一下子如同钢钳，定是那人的密谋得逞了，自己整只左手都痛麻木了，那人的身体顺势就要倒下来，王云连忙扶住一边，另一边应该被密谋的那人扶住了，缓缓放倒，只感觉一股如同热水一样的液体从自己左肩流下。那人伸手一扯王云，示意快走，可是王云的左手还被紧紧的握着，挣脱不得，只能伸出右手，在那人的手上摸到了匕首夺过，不敢直接往下砍，怕声音被别人听到，只能顺着自己左手往下使劲的切。来回切了好几次，只感觉自己左手松了，一拍那人，两个孩子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洞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