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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卡洛曼女士,我的名字是马赛厄斯·克兰,并且,也是您爱子查尔斯·卡洛曼的中尉副连长。”
柔和的烛光下,钢笔的笔触优雅而延贯,指腹上传来的冰凉蔓延到了身上,最终,沉入心底。
“查理牺牲的那天,我正与他共同担负着一场防御战斗的指挥任务,就在那个不幸的瞬间,我成为了唯一的目击者…”
泪水无声地滴落到了有些发黄的纸面上,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士兵安静地伫立在钢琴前,放下了手里的步枪,纤长,而又布满伤痕的手指轻轻地按下了琴键。
还有沙沙的书写声,仍然在继续着。
“…我希望,而且我想我也应该承担上这责任,向您解释事情的经过,并且帮您了解,他是如何为国捐躯的…”
“…我会尽我所能地为您详细回忆整个过程,所以,如果您暂时无法承诺这话语间带来的痛苦,或许将这封信押上一段时日,待日后再阅,也无妨。”
……
曼尼埃诺共和国,西部低地
1911年。
战争上一次在这片田园乡间之地爆发,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王朝战争的时候了,那时候,平原草甸上的战争并没有像今天一样改变了大地的样貌,一米深的弹坑也并不随处可见,积满了血水的散兵坑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只有在工业高度发展的现今,这种人间地狱才能被创造出来。
这也是纽兰合众国第一次向旧大陆派遣远征军,支援萨格森王国,旧日的敌人,今日之盟友,怕是建国的先辈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吧。
在旧大陆的帝国被革命倾覆后,三个国家割裂了原本广袤无垠的帝国领土,北部的伽兰尼埃王国,西部的曼尼埃诺共和国,与中部苟延残喘着的帝国残部。
而如今,曼尼埃诺共和国趁着内战吞并了伽兰尼埃王国,打破了均势,政治家们也终将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他们将希望寄托于曾经侵略并入主过帝国的萨格森王国——协约战争便如此爆发。
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潜艇袭击,跨越大洋的旅程对于马特·克兰少尉来说并不好受,他和许多人一样,将呕吐物喷洒在了波涛怒号的宽阔洋面之上,成为了某些倒霉鱼类的食料,最终才安全抵达了萨格森的首都“王城”。
真是个简单粗暴的城市名,马特少尉不禁腹诽道。
现代战争的赫赫威名仍然不为人们所熟知,在传统的观念中,勇敢的线列决战仍然是一种优雅而热血的战争方式,至少,在高层的指挥官们看来,机枪和重炮的加入也改变不了这一点,笨重的机械总归会被灵巧的人类所克服。
于是,血肉磨盘似的第一次勒阿奎拉战役,用二十万条年轻的生命,证明了他们的愚蠢。
战争是可怕的。
马特曾经无数次地被长辈们教育着这一点,从曾曾祖父那一代人之后,家族便没有了从军的传统,这个默认的潜规则直到他这一代,才被打破。军校生马赛厄斯·克兰,在那重要的一天成为了家族里的“第一个军人”,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的,是将才辈出的旧大陆帝国莫缇埃家族的血液。
一声绵长的汽笛巨响回荡在码头里,“圣安托万”号轮船又准备好了离开了港口,去搭载下一批即将远赴重洋参战的士兵。这艘原本用于远洋旅行的邮轮,一度舒适得让马特这样的军官误以为,自己此行是来观光,而非填入战争的可怖深渊。
“马赛厄斯!”上尉连长唤了马特一声,在此起彼伏的集合哨声之中,这句呼唤并没有引起忙于整队的马特的注意。
“马特!”上尉笑着踹了马特的屁股一脚,这才让后者气鼓鼓地回过了头,他可不吝啬对自己军校学弟的这种“教育”。
“干嘛?查理。”马特松开唇间的哨子,皱着眉头看向了让自己屁股发痛的元凶,查尔斯·卡洛曼上尉。
“把连队带到城东的营地去,我们团暂时驻扎在那里。”卡洛曼指了指另外两个排的队列,示意马特,这个猎骑兵连就这么暂时托付给他了。
“那你去干嘛?”
“还能干啥,‘鸟头’要所有连队指挥官现在就去开会,我的副官既又不服众又不靠谱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卡洛曼叹了口气,沉重地拍了拍马特的肩章,引得后者也只能以一个无奈的笑容答应了下来。
“鸟头”是对团指挥官伯德哈特的昵称,这个老派的铁血军官,对于手下近乎于严苛的要求虽然带来过诸多的不满,却没人认为在这一点上他是错的,至少,他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钢铁一般的猎骑兵第2团。
送走了可怜的查理上尉,马特整合了这支连队里的其余九十七名官兵,在这个暂时缺编的猎骑兵连里,马比人还多,枪也是,他们虽然自视精锐,却仍然不得不面临一个体量上的问题:陆战队猎骑兵连在上一次训练中担负的防线长度,在陆军的操典里通常要求一个满编的步兵连甚至再加上一个辅助排来负责。
好在,他们装备的卡宾枪、手枪和“自动步枪”弥补了这个问题,因为在普通的陆军步兵班里,作为轻机枪使用的MkXINo.2式轻机枪通常只有一挺,而在猎骑兵的编制中,一个班是两挺,而且是作为自动步枪使用。
况且还有“辅助排”呢。马特往队列末端看了一眼,重机枪班、迫击炮班和后勤班的队列,也一样挺着胸膛前进,从欢呼声看,这里的人似乎异常欢迎他们的到来。
如果知道即将奔赴的战场是什么模样的一个世界,或许,现在的马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的欢迎了——直到后来,马特回想起来时,才发现,这很像是对将死之人的优待。
一个月后。
1911年,冬日。
玛利维尔镇
“让一让!”
一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闯入了曼尼埃诺共和国步兵第7师202团三营的防线,但是并没有人敢于阻止他,骑马的士兵操着一口像极了方言的曼尼埃诺语,“师指部的命令!”
卡洛曼身上那版型颇为考究的军官制服虽然已经成了橄榄绿色,却仍然摆脱不了一百年前那种华丽式样的影响,可惜的是,这对于蹲伏在林间的猎骑兵连士兵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真是一个大胆的计划。骑在马上的马特想道。
“让开!狗养的傻吊玩意儿!师指挥部的命令!”他大声咒骂着正手忙脚乱搬开拒马桩的士兵,假扮成敌军传令兵的马特少尉已经在这个镇子里逛了半圈了,甚至还没有人发现他穿得蹩脚的曼尼埃诺军制服,连扣子也扣错了位置。
两门迫击炮在教堂东面的花圃,重机枪在桥头,轻机枪沿河分布,还有一半的人不在战位,看起来,这些曼尼埃诺军的士兵们并没有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甚至他们对自己指挥部的位置,也不甚明了。
马特在心里默念着情报的概括,又紧紧盯着前沿的土路小径,他可不想因为心不在焉,而真的闯入敌人的指挥部里去。
阵地构筑得也毫无防备。马特不禁暗讽了这些士兵一顿,如果让“鸟头”上校看见了,非拿马鞭一个个抽昏他们不可。
“兄弟!”一个军官叫住了他,给自己划燃火柴,不紧不慢地抬手挡风,点了根烟,才继续说,“指挥部在镇南边,你跑错路了。”
马特差些乐出声,这倒省得自己满镇子跑,找他们的指挥部了,“嘿!就找着呢,谢了。”
才不到一个小时,满载而归的马特便风一般地逃离了镇子,越来越紧张的情绪,差些让他在马背上就呕吐了出来,只身一人穿着敌军的军服招摇撞骗,也不知是卡洛曼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同意了他这个大胆的想法。
“你居然还活着。”第二排的指挥官本森少尉第一个看见了牵马躲进干涸河道里的马特,咧开嘴笑了起来,“看来我接手第一排的计划要推迟几小时了。”
“曼尼,开打了掩护我的后背,我可不想吃本森嫉妒的子弹。”马特笑着和身旁的排士官曼尼·杜尔斯说道,后者只是附和着笑了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这些军官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期待。
“所以,你都知道了些啥?”卡洛曼卷起地图,看向了马特,希望这个冒险的决定能带来对等价值的收获。
“沿河部署了两个步兵连,另一个连和少量的重火力在小镇里作为预备队,驻军指挥部在镇南,此外还有一个番号未知的野战炮营被部署在更远的地方,或许不到一个营,我不能直接确认,不过如果我们试图进入镇子东面的林地,在进入之前可能要一直面临他们的炮火威胁,观察哨可能安置在教堂的钟塔上,只要我们的进攻遭到炮击,就很有可能是我说的观察哨在引导火力。还有,就目前来说,敌人都没有为迎接战斗做好准备。”
马特像机枪开火一样,一刻不停地说出了一连串的情报,好在卡洛曼也是个脑筋灵活的人,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便消化了这些内容,脑海里形成了初步的想法。
似乎只靠一个缺编的步兵连,拿下一个营及辅助部队防守着的镇子,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凌晨是我们的时间。”卡洛曼笑着看了看天空的颜色,夕阳的日光已经快要穿不过这茂密的树林顶冠,在有月光的日子里,夜袭会让人数差距变得几乎可以忽略。
“口令是‘白兰地’和‘威士忌’。”
“明白了。”三个少尉都没有发表异议,对他们来说,卡洛曼这个不甚成熟的决议似乎很有可行性,即使让任何一个经过战争考验的军官来看,这都是发了疯的农夫才会下的命令。
“不等待主力部队到达?”曼尼上士问道,他是马特排里的排士官,同时也是连队里资历数一数二的老兵,他的疑问,反而让卡洛曼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到今晚他们发现了哨兵没有归营的话,等到我们再来这里,等待着我们的就是一场血战了。”
辅助排的机枪班被卡洛曼部署到了河对岸一个高地的反斜面,待到天黑,便可翻过小丘进入阵地,被他们在伏击中偷袭得手的那个年轻哨兵,不仅仅为马特提供了前往侦察的伪装,也在死亡威胁下,提供了更多马特所没有发现的情报,如果今夜不发起突袭,或许到第二天,敌人就该发现人员失踪,做好战斗准备,情报也就过时失效了。
马特少尉坐在树叶堆旁,小憩了片刻,直到夜晚咕咕的鸟鸣传入耳中,他才伸了个懒腰放松,让曼尼上士召集了排里的士兵们。
“紧跟着你的班长和士官,不要走散,甄别口令是‘白兰地’和‘威士忌’,你可以向任何无法被甄别的人开火,但是,不要管你杀掉多少个敌人,最重要的,是你和你的伙伴们能不能活过今夜。”马特严肃地告知了他们这次行动的计划,对于夜间的突袭来说,最重要的第一枪,自然落到了他的排肩上,而他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凯尔中士带领的一班。
机枪手们已经开始搬动家伙向河岸移动,在短暂的落日时分,猎骑兵们又悄悄干掉了一个前沿暗哨,没有造成任何足以惊动到敌人的动静。
有几个人在出发时多拿了点手榴弹,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当时针慢腾腾地走到后半夜时,连续几声爆炸终于将整片平静的长夜撕扯得支离破碎。
手榴弹爆炸的火光不过是一闪而过,而被惊醒的士兵们相互胡乱开火的动静,却连成了一片不停闪烁的焰火,叫喊声、枪声、爆炸声哗然席卷了整个河岸,马特透过阵阵枪炮的光焰,看见了涉水而过的战友们,卡洛曼上尉根据马特标出的火力点位置而下令多点突破,几乎让每一个突破点都掐准了敌方防线上的薄弱位置,三三成组的士兵们端着刺刀攀上了河岸的小径,一阵拼杀,让暗红色的鲜血顺着缓坡,汇入了潺潺流去的河水之中。
“白兰地!”马特手里紧紧抓着一杆卡宾枪,街对面的人影闪动被火焰的光芒投射出来,他却不好判断敌我,只能率先喊出了口令。
“威士忌!马特?是你吗?”
那是二排的本森少尉的声音,马特松了口气,转身跟入了曼尼踹开的一扇门里,才大声地应了本森一句。
“幹!早知道就射你了!”在断断续续的枪声里,本森的声音很快又被盖了过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士兵们钻出帐篷和空房子,却被埋伏在屋外的士兵们打成了筛子,拉栓和退壳的清脆金属声响几乎细不可闻,但是马特仍然觉得,这声音好听得很。
看着镇子里的一片混乱,马特对自己莫名而来的安心感到了无比的惊讶,既没有恐慌,也没有紧张,他举枪放倒了一个衣冠不整的逃兵,对方虽然手无寸铁,却不得不杀死他,这就是他在这整场战争中所杀死的第一个人的模样。
为什么不投降呢?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刷过马特的脑海,随即又被重机枪的轰响所打断。
“马特!马特!”一班长凯尔大声地喊着,希望得到支援。
他带着三个人被一挺架设在窗口的机枪死死压制,长短点射的交替将整条街道都封锁得严严实实,不论他们怎么举枪乱射,都没办法阻止那接连不断吐出的光亮火舌。
“曼尼!跟我来。”马特招呼了一声,端着轻机枪射击的曼尼便收起了脚架,跟到了他的身后。马特并不打算走大街,暴露在重机枪火力下的前进无异于自寻死路,他要做的,是走一条“不存在的捷径”。
破窗而出的一张矮凳,把二楼的窗户玻璃砸得稀烂,马特把靴子踩上窗沿,从那里跳过去,第二间屋子就可以直接抵达了。
重机枪仍然在响着,将其他地方的枪声也激励起来,不停地像节日焰火一样来回飘荡个不停,要是前人再世,他们或许会被如此密集的火力吓得瞠目咋舌吧。
虽然破坏的是这里居民的家具,但也实在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紧急情况,马特一边在屋子间快速地穿行着,一边希望已经逃难离开的屋主会原谅自己的行为,在这期间,他还用枪托撂倒了一个企图用工兵铲袭击他的敌军士兵。
“啪!啪!”两声枪响,马特拔出他的自动手枪,往倒在地上的敌人身上补射了几发,直到对方停止挣扎和抽搐为止。
一个小时不到,马特的战争开始的头一个小时里,他夺走了两个人的生命。
……
“曼尼!”马特大声地呼唤了一句,不知为何,他现在有些恍惚,在这枪弹横飞的战场上,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曼尼!”
“嘿!嘿!”曼尼上士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让马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充斥着硝烟味的浑浊空气,呛得咳嗽了几下,曼尼拍了拍他的脸,继续说道,“你还好吧?”
“没…不,我没事…继续…”马特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按回了地板上,曼尼要他继续坐着。
“不,那机枪…”
“你在犯傻么?机枪已经解决了。”曼尼又拍了拍马特的脸,这次感觉起来反倒更像是要扇他耳光。
“什么时候?”
“幹,你疯了么?”曼尼拽着马特的领子,让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斑驳的墙面上满是弹孔和血迹。
“你他娘的蠢到疯了不成?咱俩早就搞定了。”曼尼抓起手里的自动步枪,又看了看窗外仍然不停跳跃着的火光,有一些房子已经被战火点燃了,正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镇子,计划中的敌军反制炮火并没有到来。
“唔……”马特抓了抓有些发痛的后脑勺,头发有些湿漉漉的,但是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一个士兵又闯入了房间里。
“嘿!嘿…是我,曼尼,是我。”连传令兵面对着曼尼手里那黑洞洞的枪口,连忙举起了双手表示身份,这才缓和了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
“少尉,卡洛曼上尉要你组织一队人去肃清你提到过的那个炮兵阵地。”传令兵喘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已经通知后面的部队可以上来接防了,但是我们得先清除炮兵的威胁,直到……”
话语未毕,带着口哨似的尖啸落到小镇广场的一枚炮弹便炸开了花,在冲击波中轰然粉碎的雕像待到硝烟散尽后已经荡然无存,接下来的,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与轰鸣回声——炮击真的开始了。
“我知道了。”马特抓住放在身边的卡宾枪,拉开枪栓填了几枚散弹进去补充弹仓,才转过头,思考似的给曼尼下达了命令,“曼尼,你让凯尔和乔纳森的人都到小镇东面的谷仓,我去找工兵拿一些炸药,在那里等你们。”
“没问题。”曼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马特孤零零地坐着,似乎像是在发呆,窗外的炮火光芒不停地闪烁着,躲避着炮轰的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夜袭的胜利,又不得不躲入了原本敌人所构筑的掩体之中去。
直到旭日初升,炮击才最终稀疏了下来,似乎他们也不确定这座镇子到底沦陷了没有,只能不停地将炮弹抛洒到河对岸和近岸的林间土地上,将地面用炮弹硬生生地往下犁松了十好几寸。
玛利维尔镇变成了战线上一个新的突出部,当一个步兵团赶来支援时,倒塌的林木和岸边的废墟将他们震惊了:炮兵那战争之神的美誉果然不是开玩笑的。
并不知道是打光了存货,还是心生怜悯,对方彻夜不停的炮火终于消停了下来,镇子外围的田地也被弹坑布满,一个叠着一个的深坑将地面改造得无法辨认,通往圣埃拉镇的砖石大路,也不见了踪影。
“那咱们就去干掉那几门炮吧。”
——马赛厄斯·克兰少尉,合众国猎骑兵第2团1营A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