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哲学原理

　　赵敏也注意牛逢春，是因为牛逢春的“从天而降”。
　　然而，牛逢春的话实在太少，能和牛逢春说上三句话的人也太少，但赵敏偏不信邪，硬是要和牛逢春攀谈起来，终于撬开了他的嘴。
　　赵敏感叹东海市的大部分牛料都是来自外地的“冻料”，也许只有“牛七”的牛料是来自本地的“鲜料”吧，所以要卖得贵一些。
　　听赵敏这么一说，牛逢春眯着的双眼顿时发光。
　　“这个是当然的。”牛逢春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原来，“从天而降”的牛逢春还是有记忆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是来自东海市周边较远的乡镇，记忆中，那里有青青的草地，潺潺的溪流，肥沃的土壤，绿油油的菜田，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没有现代化的种养基地，鸡、鸭、牛、羊都放任自由地散养，人和动物都与世无争地沐浴在大自然温暖的怀抱里。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记忆里的家乡。
　　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家乡”，尽管与“家乡人”互不相认，但他买到了好牛。
　　听着牛逢春热情洋溢、富有文采的描述，赵敏的眼前也呈现出一道美丽的田园风光，和一种自给自足、师法自然的美好的生活图景。
　　“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也要到农村去，找个地方养牛，给你提供最好的鲜料。”赵敏若有所思，目光投向远方，无限憧憬地说。
　　牛逢春是认真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开着皮卡带着赵敏，颠簸了三个小时，来到了自己的“家乡”。
　　停车的时候，赵敏有点怀疑地问：“你有驾照吗？”
　　“我原先没有身份证，怎么会有驾照？”牛逢春耸了一下肩膀。
　　“你这样是不行的，我还是帮你办一张吧。”赵敏笑笑。
　　在牛逢春的“家乡”，赵敏感受到的美好，比牛逢春原先描述的更甚。但令赵敏感到好奇的是，期间牛逢春在一道田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小山丘，一望就是十多分钟，赵敏问牛逢春要不要走过去看看，但牛逢春摇了摇头。
　　下午，牛逢春买了一头七百斤的牛，两个人载着牛回到东海市，把牛送到了定点屠宰场。
　　牛逢春说，这头牛在这里要住一晚，明天才能屠宰，取回来正好可以卖七天。
　　可以卖七天？
　　对数字特别敏感的赵敏，很想表示怀疑，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随着两个人的逐渐熟识，牛逢春常常会对赵敏敞开心扉。赵敏终于知道牛逢春居然喜欢数学，他还能够很快地解出赵敏出的艰深的数学题目；牛逢春还喜欢找赵敏谈论概率事件，两个人由此延伸，谈到了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谈到了“上帝不会扔骰子”，谈到了“薛定谔的猫”，甚至还谈到“黑洞”。尽管赵敏经常会被牛逢春无中生有的一些“理论”和“观点”逗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些领域就算是最顶尖的专家（科学家），也不见得谁能真正说服谁吧！
　　特别让赵敏对牛逢春刮目相看的是，牛逢春对一些哲学问题的理解，例如“缸中之脑”。
　　追溯到大学时期，赵敏就曾经为“庄周梦蝶”、“缸中之脑”伤过脑筋，同学之间也有过无数次的辩论。
　　所谓“缸中之脑”，是发展到计算机时代的人类为“庄周梦蝶”给出的一个解释模型（希拉里·普特南）：
　　“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赵敏的一位大学同学通过修改这一段文字来加强描述：
　　“我们假设有一个比地球足够先进的文明，先进到可以制造出地球人类的大脑，并把它放到缸中，他们不断传递信号给这个大脑，让这个大脑的意识活在一个由他们所完全虚构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完全模拟了地球上所有的一切，包括人类所有认知的科学规律，包括感官，包括寿命，包括生活，包括宗教，包括爱。”
　　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我”如何来证明“我”不是“缸中之脑”？
　　战国时期伟大的哲学家庄子尚且引导过我们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也难怪两千多年来，有那么多的西方人思考着类似的问题，引出了一个“怀疑主义”的思潮。
　　当时，赵敏并不支持同学们的“怀疑主义”。他对同学们说：“在这个思潮当中，我认为最伟大和最杰出的当属笛卡尔，他主张‘哲学是人类所能知道的知识中的完善知识，即是为了指导生活，也是为了健康和发现各种艺术’，‘怀疑意味着思维，思维意味着存在，我思故我在’，也就是说，我们即便不相信任何东西，依然有一个相信的主体——我们的思维，并且我们的思维不可能是魔鬼的骗局，同时，‘上帝不可能是个骗子’。笛卡尔在《哲学原理》中写到，‘所有的这一原则相似并被人们清晰而明确地理解的事物，都是真实的’。”
　　令赵敏惊奇的是，现在牛逢春试图用一个“积极”的假设来反驳“缸中之脑”。
　　牛逢春认为，无论是多么先进的文明，例如超级文明，也会有私心，必然会去提升“缸中之脑”的极限，就像我们不断地提升计算机的极限一样。超级文明可以复制他们存在的现实世界，将其输入“缸中之脑”，之后，他们会加速“缸中之脑”的运行时间，这样的结果是，同样的时间里，“缸中之脑”虚构世界的科技水平就会超越现实世界，然后，他们窃取“缸中之脑”的科技成果，来使得现实世界科技水平提升。也就是说，“缸中之脑”的文明总是先行一步，比超级文明还要超级，所以，矛盾出现。
　　赵敏对牛逢春这个“矛盾”的解释是，就像在人类的科学幻想中，机器人最终成为地球的霸主。如果“缸中之脑”是现实，那么“缸中之脑”就是宇宙的霸主。
　　赵敏和牛逢春成为了好朋友，一位是“下海”的行政人员，一位是“从天而降”的个体经营户，不约而同地在“哲学原理”面前选择了乐观，坚信真实的存在。
　　交上了赵敏，牛逢春的酒量也被提高了不少。在赵敏的提议下，牛逢春只负责加工好牛料，而新聘了一位专门煮粉配菜的厨师。就这样，牛逢春陪赵敏喝酒的时间大大增加，以致于他自己也成了酒鬼。在酒精的作用下，赵敏和牛逢春这一对酒鬼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古怪。
　　但赵敏和牛逢春都没有预料到，一个更古怪的、在现实生活中颠覆他们认知的重大事件，正很快地真实地发生在他们的眼前。